第84章
多里安·哈维利亚德独自醒来,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
但他自由了—尽管颈间那道苍白的勒痕仍触目惊心。
有那么片刻,他只是躺在床上静静聆听。
没有尖叫。没有哀嚎。唯有几只鸟儿在窗外试探性地啁啾,夏日阳光悄然渗入,还有……寂静。安宁。
他脑中一片空白。体内空洞无物。
他甚至伸手探向心口确认心跳。
余下记忆模糊不清—他放任自己沉溺其中,不愿触碰那片虚无。沐浴更衣后,他与艾迪恩·阿什莱弗交谈,对方看他的眼神活像见了鬼。这位将军如今似乎掌管着城堡守卫。
凯尔还活着,仍在康复。"将军告知。尚未苏醒—或许这是好事,因为多里安不知该如何面对挚友,如何解释所有事情。即便那些记忆大多已成碎片,他深知若强行拼凑,只会让自己彻底崩溃。
几小时后,多里安仍困在卧室里,鼓起勇气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摧毁的城堡,遭屠戮的子民。他见过那道城墙:既是敌人力量的证明……亦是仁慈的见证。
不是敌人。
是艾琳。
"你好啊,多里安。"她说。当身后房门关闭时,他正从窗边转身。
她停驻门畔,深蓝鎏金的束腰外衣领口随意敞开,栗发垂落肩头,棕褐皮靴带着磨损痕迹。但那挺立的身姿,那纹丝不动的仪态……俨然是位王后在凝视着他。
他不知该说什么。从何说起。
她缓步走向他站立的小憩区:"感觉如何?"
连她说话的方式都微妙不同。他早已听闻她对子民的宣言,那些雷霆手段与铁腕秩序。
"还好。"他勉强开口。体内魔法低沉翻涌,却微弱如耳语,仿佛已然枯竭—如同他这个人般空空荡荡。
“你该不会是在这里躲着吧?”她说着,颓然跌坐在华丽地毯上低矮的座椅里。
“是你的人把我关在这儿监视的,”他仍伫立窗边,“我可不知道能随意离开。”这或许是件好事—想到恶魔王子逼迫他犯下的那些事。
“你想走随时可以走。这是你的城堡—你的王国。”
“是吗?”他斗胆反问。
“你现在是阿达兰的国王了,”她声音轻柔却带着锋芒,“当然属于你。”
他父亲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无人知晓他们当日所为。
艾琳公开宣称是她下的杀手,但多里安清楚是自己摧毁城堡时终结了父亲。他为卓尔这么做,为索尔夏这么做,而艾琳之所以认领这场杀戮,是因为若让国民知晓…若让他们知道是他弑父—
“我还没正式加冕,”他终于开口。父亲临终前吐露的那些疯狂言论,既颠覆了一切,又什么都没改变。
她翘起腿靠向椅背,面容却毫无闲适之态:“听你这语气,倒像盼着加冕礼取消似的。”
多里安强压住触摸颈部的冲动—确认禁魔项圈确已消失—将双手死死攥在背后:“凭我的所作所为,凭那些血债,我配当这个国王吗?”
“这问题只有你能回答。”
“你信他说的话吗?”
艾琳咂了下嘴:“真伪难辨。”
“佩林顿要向我宣战—向我们宣战。就算我称王也阻止不了他的大军。”
“总会有办法的。”她呼出一口气,“但你称王是破局的第一步。”
窗外天光清朗。世界终结又重生,却仿佛什么都没改变。日月依旧更迭,四季照常轮转,全然不顾他是自由身还是阶下囚,是王子还是君王;全然不顾谁尚在人间,谁已归于尘土。世界仍将周而复始。这感觉,莫名地不对劲。
“她因我而死,”他呼吸破碎,房间似要将他挤压窒息,“都是我的错。”
艾琳以一个流畅的动作站起身,走到伫立窗边的他面前,一把将他拽到身旁的沙发上。"这需要时间。或许永远无法真正复原。但你…"她紧握他的手,仿佛这双手不曾施暴致残,不曾刺伤过她。"你会学会直面它,忍受它。多里安,发生的一切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曾试图杀 you. And what happened to Chaol—”
“卓尔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为你争取时间—因为罪魁祸首是你父亲。是你父亲和他体内的瓦尔格王子,对你和索尔莎犯下了这些罪行。”
听到那个名字时他差点呕吐。永远不再提及她才是对亡者的玷污,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念出那两个音节—每次发声都像有部分灵魂在反复死去。
"你不会相信我,"艾琳继续说,"刚才说的这些,你都不会信。我明白—这没关系。我不指望你立刻相信。等准备好时,我永远在这里。"
“你是特拉森的女王。不该为我…”
"谁规定的?我们才是自身命运的主宰— decide how to go forward.” She squeezed his hand. “You’re my friend, Dorian.”
混沌的黑暗与痛楚中闪过记忆碎片:<i>我回来找你了</i>.
"你们俩都回来了,"他说。
她喉头滚动:"是你把我从安多维尔救出来。我觉得该还这个人情。"
多里安盯着地毯纵横交错的纹路。"我现在该怎么办?"他失去的不仅是深爱的女子—还有憎恨的父亲。迎上她的目光时,那双青金石眼眸里没有算计,没有冰冷,没有怜悯。只有如初遇时那般毫不退缩的坦诚。"我该怎么做?"
她吞咽数次才开口:"去点亮黑暗。"
卓尔·威斯法尔睁开了眼睛。
死后的世界竟与石堡卧室惊人地相似。
至少身躯不再疼痛—不像那记重创袭来时,紧接着黑暗之力与蓝光激烈交战的剧痛。然后彻底归于虚无。
他几乎要向那试图将他拖回昏迷的疲惫屈服,但有人—一个男人—发出沙哑的喘息,恰厄尔猛地转过头。
当他发现多里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时,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对方眼睑下晕染着青紫的阴影,头发凌乱不堪,仿佛被手指反复抓挠过—但最令人窒息的是,他敞开的衣领下方空空荡荡。唯有一道苍白伤痕横亘在鎏金肌肤上。
而那双眼睛……盛满创伤,却清澈如初。生机流转。
恰厄尔的视野在灼痛中模糊。
她做到了。艾琳真的做到了。
恰厄尔的面容骤然崩塌。
"我没意识到自己这么狼狈,"多里安嘶哑开口,声带像被砂纸磨过。
恰厄尔瞬间明悟—王子体内的恶魔已然消弭。
热泪冲破防线。
多里安从椅中暴起,踉跄跪倒床沿。他攥紧恰厄尔的手,前额抵住对方额角,指节因发力而惨白。"你死了,"王子破碎的声音在颤抖,"我以为你死了。"
恰厄尔终于敛住情绪,多里安后撤寸许凝视他的面容。"我确实死过,"他哑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多里安将一切和盘托出。
艾琳拯救了他的王城。
更在他衣袋里塞入埃琳娜之眼,硬生生拽回他的性命。
多里安加重掌心力道:"感觉如何?"
"累,"恰厄尔坦白,活动着未受桎梏的手。爆炸冲击的剧痛仍在胸腔灼烧,但身体其余部分却—
空无一物。
他感知不到双腿。甚至脚趾。
"幸存的治疗师,"多里安声线沉入冰渊,"都说你本不该活着。你的脊骨—"喉结滚动着吞咽下文,"父亲震碎了多处。他们说若艾米西在场或许能……" 怒焰在眼底炸裂,"但她死了。"
冰冷而迟缓的恐慌开始蔓延。他无法挪动,无法—
"罗温治愈了高位两处损伤。否则…"多里安被那个词扼住呼吸,"否则会是颈部以下瘫痪。但低位断裂…"他艰难续道,"罗温说结构过于复杂,不敢冒险施治,唯恐雪上加霜。"
“快告诉我后面有个‘但是’,”卡奥尔终于说出话来。
如果他不能走路—如果他不能动弹—
“我们不能冒险送你去温德林,梅芙女王在那里。但托雷·塞斯梅的治愈师能做到。”
“我不会去南方大陆。”现在多里安已经回到他身边,现在他们全都奇迹般活了下来,“我就在这里等治愈师。”
“这里已经没有治愈师了。没有魔法天赋的了。我父亲和佩林顿把他们赶尽杀绝了。”蓝宝石般的眼眸里闪过冷光。卡奥尔知道,关于他父亲的指控,以及多里安明知真相仍对他做的事,将成为王子心中长久的阴影。
不是王子—是国王。
“托雷·塞斯梅可能是你重新站起来的唯一希望,”多里安说。
“我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了。”
多里安的嘴唇抿成直线。“你从未离开过我,卡奥尔。”他轻轻摇头,泪水滑过脸颊,“你从未离开过我。”
卡奥尔握紧挚友的手。
多里安瞥向房门,片刻后果然传来迟疑的敲门声。他嘴角浮起浅笑。卡奥尔正揣测国王的魔法能感知到什么,却见多里安拭去泪痕道:"有人来看你了。"
门把手轻轻转动,门缝里泻出墨色瀑发与蜜色姣容。奈斯芮见到多里安时深鞠一躬,发丝随动作轻晃。
国王起身摆手:"埃迪昂虽是新任城堡卫队长,但法利克小姐暂代我的侍卫长。毕竟卫兵们觉得埃迪昂的领导风格有点……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奈斯芮?"
奈斯芮嘴角微抽,目光却黏在卡奥尔身上,仿佛凝视着神迹幻影。"两极分化,"她低语着大步走来,金红相间的制服紧贴身躯。
"王室侍卫队史上首位女统领,"走向门边的多里安说道,"既然你已是查奥尔·韦斯特福领主—国王之手,总得有人接任。新王朝自当有新传统。"
乔尔打破奈斯芮瞠目结舌的凝视,张大嘴看着他的朋友:“什么?”
但多里安已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既然我得困在国王的职责里,那你也得困在这儿陪我。所以快去塞斯梅塔疗伤吧,乔尔。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国王的目光扫向奈斯芮。“幸好你已有位见识广博的向导。”说罢他便离开了。
乔尔抬眼凝视着奈斯芮,见她正用手捂住嘴。
“看来终究还是违背了对你的承诺,”他说,“毕竟严格来说我无法—” walk out of this castle.”
她突然泪如泉涌。
“提醒我永远别再讲笑话了,”他说道,即便灭顶的恐慌感正攥紧心脏。他的腿—不。不可能…除非他们知道还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否则不会送我去塞斯梅塔。他绝不接受其他结局。
奈斯芮单薄的肩膀随着抽泣不断颤动。
“奈斯芮,”他嗓音沙哑地唤道,“奈斯芮—求你了。”
她滑坐到病床边的地板上,将脸埋进手掌。“城堡崩塌时,”她声音破碎地说,“我以为你死了。当玻璃朝我袭来时,我以为自己—” be dead. But then the fire came, and I prayed … I prayed she’d somehow saved you, too.”
那其实是罗恩所为,但乔尔不打算纠正她。
她终于放下双手,目光落在他毯子下的身躯上:“我们会治好你的。我们去南方大陆,我会—” them heal you. I’ve seen the wonders they can do, and I know they can do it. And—”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奈斯芮。”
“现在你是领主了,”她摇着头继续说,“你原本就是领主,但—你成了国王的副手。我知道这—我知道我们—”
“总会有办法的,”乔尔说。
她终于迎上他的目光:“我不要求你任何—”
“总会有办法的。你或许根本不想要个残废。”
她猛地抽回手:“别用这种浅薄善变的揣测来侮辱我。”
他喉间呛出苦笑:“开始冒险吧,奈斯芮·法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