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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阖沉默了一会，开口：“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对了，那两个也是你的孩子？长得不像啊。”
“是我媳妇儿的，不过也是我的啦。”苏阖笑眯眯对秋生秋绫招手，“过来，见过你们苏白姑姑。”
然后又转过头对苏白说道：“我媳妇儿前天刚生完孩子，受不得风，我就不让她出来了。你若是想见她就到她屋里去见吧，一家人，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说话间，阎秋生阎秋绫也走了过来见了个礼。苏白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一挑眉：“你们是大夫？”
“是。”秋生秋绫刚才从阳关那边打听了一下，似乎这个姑姑是个不怎么好说话的人，希望她不要说他们娘的坏话……
“正好，我有一个人，想请你们治一下。”苏白说完，就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阳关和李异对视了一眼，让唐鹞照看一下林夜心和周澄澄，也跟着走了出去。
跟着苏白七拐八拐地绕过一条条街道，阳关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上前问道：“我们要去哪儿啊？”
“去我名下的一套小房子里。”苏白回头看了一眼李异，“你们都要去吗？只是个病人而已。”
李异正漫不经心的看风景，接收到苏白的目光，不禁愣了一下：“自然。”
通常来说，一个人看一个交情不深的人，通常是看这个人背后的势力。比如看陆霁或着陆朝风，就是在看嘲风军甚至武官集团；看苏阖，一般就是看苏家或者他当初在文坛上的影响力；看阳关……很少会有人会去看阳关，因为基本不会有人会想到这是一个能够统领三方势力的少年；而李异的话，基本上就是代表皇家了。
苏白这一看，众人基本就明了了，看来等会要去的地方，苏白不想被皇家的人知道。
“放心吧，李异不会说出去的。”阳关抓住李异的手，保证道。
苏白又看了一眼阳关，原本她以为阳关是李异的小跟班之类的，后来才知道是阿阖的养子。本来还挺纳闷阿阖那里捡来的没人要的孩子，长得还怪吓人的，结果又看到阳关和李异亲昵的样子。
但就算那样，苏白也没把这孩子当回事，以为是娈童之流，还在心中暗暗恼怒阿阖怎么教孩子的。但是现在一看，似乎阳关并不依附于李异，反而是李异在感情上更依赖阳关一些，现在甚至能替李异做决定……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过苏白也不是什么纠结的人，就算被皇家看到了她也有应对的方法，便也不东张西望了，专心带路，一会儿就到了。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是一个小宅院，里面有好大一棵梨树，郁郁葱葱的。宅子看着并不破旧，大门也是刚刷的漆，但也不像是苏白这样一个当过王妃的人住的地方。
苏白掏出钥匙打开院门，众人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其实也不太准确，阳关自觉自己的皮肤已经很奇特了，但这个人的外貌更奇特，他的皮肤竟然是青灰色的，身上穿着一件€€褐，下面穿着一条只到膝盖的裤子，没有穿鞋，光着脚，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大片大片黑色的污渍。
“青鳞。”阳关听见苏白这么叫他。
青鳞回过头，阳关注意到这人回头的时候会缩一下，有点像猫猫狗狗被叫名字时的表现。随后他站起身，朝众人走过来。
等走到近前，阳关才察觉，原来这个人身上不是黑色的污渍，而是一块一块黑色的类似于动物的角一样坚硬的东西，在阳光下甚至微微地反着光。像是铠甲一样，分布在这个人的脖子、小臂、大腿、小腿的皮肤上，尤其是脖子那块，从肩膀一直蔓延到脸颊，看着还挺帅气。
众人这时候也才发现，这个叫青鳞的人虽然皮肤颜色煞是怪异，但是相貌竟然十分好看。高鼻深目，眼睛轮廓十分清晰，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眼瞳微微呈绿色，脸部轮廓高耸却不突兀。除此之外，此人身材虽不是壮实那一卦的，但是肌肉分明，劲瘦有力，而且高啊，高的阳关都羡慕。
“主人，这些人是？”青鳞开口，他的嗓音倒比一般男性要高一些，只不过说话有些含混，不知道是舌头受过伤还是不太会说汉话。
“你不是一直说身上不舒服吗？我找了两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苏白对青鳞说话的语气突然温柔了许多，脸上甚至多了几分笑意。
“嗯，身上，疼。”青鳞举了举自己的胳膊，语气有些像撒娇。
苏白转过头看向秋生秋绫：“劳烦两位小大夫给我家青鳞看看。”
秋生秋绫也不废话，应了一声，三个人就去梨树下的石桌上看病了。苏阖这才看向他姐姐：“姐姐，这个人是……？”
“我收养的一个孤儿……算是我的女儿吧。”苏白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青鳞，看到青鳞认真地回答秋绫提出的问题的样子，轻轻地笑起来。
“哦，女儿啊……等等，女儿？”苏阖猛地反应过来，颤抖的手指着青鳞，“他他他她……她是个女的？？？”
“我也没说她是男的啊。”苏白一脸莫名。
阳关也被惊到了，冲上去仔仔细细打量青鳞。喉部被黑色的角质覆盖住了，没有办法确定是不是有喉结，不过脸部轮廓的确不像男人那么粗犷，眼睛倒是还挺大的，仔细一看嘴唇的轮廓也很好看。
头上虽然是一束简单的马尾，也没什么装饰，但是头发的确还蛮光滑；身上的皮肤虽然骇人，然而除开有黑色角质的地方，看得出来还是很细腻的，不像男人那么粗糙。
当然，最重要的是，尽管因为穿着黑色的衣服不甚明显，但是她的胸部，的的确确是鼓起来的！男人长不了这玩意儿！
于是阳关沉痛地朝着苏阖和李异打了个手势€€€€真的是个女孩子……
那边秋生秋绫也问出来了，结果却让人啼笑皆非，青鳞没生病，她是来癸水了……
听到这个结果，一众男人都有些尴尬，苏白倒是面不改色，问道：“她都二十了，怎么才来癸水？”
“她的体质跟普通人根本不一样，应该是什么少见的外族。而且虽然她说她二十了，身体却顶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年龄，如果不出意外，她的寿命应该也比一般人要长，二十岁再来癸水也不稀奇。”阎秋绫也不尴尬，详细地朝苏白解说着，最后还补了一下刀，“二十岁才来癸水有什么稀奇，我还见过一个老妇，六七十才来癸水的呢。”
“好了好了，我们进屋再说吧。”苏阖听不下去了，把众人赶进了屋里。秋绫先带着青鳞去里屋梳洗去了。苏白既然说之前没见她来过癸水，那这次估计就是第一次了，这会儿要是不卫生很容易生病。
众人进屋先打量了一下屋子，这是一座两层的小阁楼，地方虽小，但五脏俱全，打扫的也很干净。落座后，阳关才想起来一个问题，问没跟去的阎秋生：“那她身上那些黑色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阎秋生看了正在烧水沏茶的苏白一眼：“这个么……不如先问问苏夫人，青鳞年幼的时候是不是遭受过火灾？”
青鳞似乎原本就烧了一壶开水，所以苏白没花什么功夫就沏了一壶茶。众人怎么的也不能让长辈给他们看茶吧，于是纷纷起身自己动手斟茶。重新落座后，苏白转着手中的茶杯，出了一会神，方才摇摇头：“没有遭受过火灾……但是……”
“但是什么？”
苏白不答反问：“刚才我在你们院里，看到一个白色头发的女人……她是林夜心吧？”
阳关和李异对视了一眼：“没错，难道青鳞姑娘跟林夜心有什么关系？”难道她就是林夜心的大女儿？不至于吧……
“别瞎想，青鳞跟林夜心没什么关系。”像是看出了阳关在想什么，苏白立刻否定，随后才说道，“但是她是林夜心的女儿，也就是李晚的玩伴。”
“哎？”众人惊讶。
“说起来，青鳞还算是皇室血脉呢。”苏白又不紧不慢地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众人已经麻木了，一双双眼睛盯着苏白，眼中俱是直勾勾地写着三个字：“快点讲。”
“罢了，我从头讲起吧。二十多年前……我也忘了，应该是二十一年前吧，有个海边的小国上贡了一个女子，打着‘鲛人’的名号，引得很多王公贵族都去观看。”
“不过虽说是‘鲛人’，但实际上还是人，只不过下半身常年套着用鳞片做成的鱼尾，而且此女水性极好，能够在水下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需要换气，拿手绝技‘鲛人舞’也是翩若惊鸿，令人大开眼界。”
“我也有幸被父亲带去观看，我仔细观察过那个鲛人的皮肤，就是跟青鳞一样是蓝灰色的。”
“圣上大喜，将此女纳入后宫，一年后，那个鲛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青鳞。”
第212章 惨剧
“青鳞……是太上皇的孩子？”虽然不能算个十分出人意料的回答，但众人还是愣怔了片刻。
“但是呢……你们也知道太上皇那个糟老头子的尿性，他压根就不喜欢女人，所以那个鲛人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失宠了，后来言太妃稍微使了点手段，就把那个鲛人害死了……据说还死得挺惨的。”
“你有没有发现，好像是个女人都挺讨厌太上皇的……”阳关跟李异咬耳朵。
李异无奈：“那是啊……大家都是正常人么，当然讨厌不正常的人了。”
“咳咳。”苏白咳嗽了一声，看向说小话的两个人，突然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脸一板，“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不会共情的男人，越来越多的女人才不愿意相信男人，你们根本不知道普天下的女子生活在怎样一种担惊受怕中。”
“……”阳关张了张嘴，想说他懂啊，想了想还是算了，不要跟长辈吵吧。
“不过……之前你表现的还是不错的，阿阖把你教的很好，是个好孩子，之前姑姑错怪你了。”无视了李异倏然变冷的目光，苏白悠悠地喝了口茶，毫无违和感地接了下半句。说句阳关就跳脚啊，真好玩。
“鲛人死后，青鳞也渐渐的不受太上皇宠爱了，没娘庇护的孩子在深宫中是很惨的，青鳞因为外族的样貌在宫中饱受排挤，活的连最下等的宫女都不如。”
“然而不久后有一天，李晚来宫中玩€€€€毕竟是皇室第一郡主，还是很讨当时的太后喜欢的，太上皇虽然遗憾她为什么不是个男的，但还是想笼着这个天才，面儿上对李晚也很不错。”
“结果，李晚就撞见了青鳞。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对于那个时候的李晚来说，要个不受宠的堂姐妹当玩伴，简直就是吹口气的事情。”
“那这些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呢？”阳关有些好奇。
“青鳞跟我讲的啊，只不过那年她受了很重的伤，虽然治好了，但是后遗症很严重，脑袋也不是很灵透，只记得……李晚对她很好，她们之间感情很深厚。”
“再后来，就是十六年前那桩惨案了。你们知道这件事情吗？”
众人都摇头，阳关举手：“原本想问问宫中的老人的……”
“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吧，他们不会说的。”苏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
“那我们就洗耳恭听了。”众人坐直了身体。
“这事儿还是要从林夜心临盆说起。当时，先太子事发，名义上是满门抄斩，实际上还留了几个人，其中包括林夜心和李晚。”
“这个我知道，林姑姑被囚禁起来生孩子，而且李晚也被关起来了，不能跟他娘见面。”
“嗯。李晚这个小姑娘呢，我当年见过几面，也许是因为天赋异禀，她的性格也十分怪异。平素是个极冷酷的性子，但是被她认定的人她会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亲近的欲望。她最是喜欢她娘，平日里几乎跟她娘形影不离，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小，离不得娘也正常。后来有了青鳞，她也是去哪儿都要带着青鳞，青鳞要是消失了一会就会着慌。”
“那会林夜心怀胎八个月，也就是说，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李晚是见不到她娘的，这不就要了她的命吗。而当林夜心生下她弟弟之后，暗地里是被太上皇转移取血了，但明面上可是直接说她死了！”
“当时李晚收到林夜心的死讯，整个人都疯了。她那时候已经开始习武了，内力比常人要高上数倍，这一疯癫起来，内力整个失控了。当时关押李晚的偏殿被狂暴的内力摧成了一片废墟，而整座偏殿里的宫女和太监，多达数百人，都被暴怒的李晚杀死，无一活口。”
“……这就是……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众人都惊呆了。
“当时在场活下来的，只有青鳞一个，她是这么跟我说的：‘整座偏殿里到处都是尸体，我摔了一跤，整个人身上都滚了血，鲜血都没过了脚踝，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部都是被开膛破肚鲜血流干而死€€€€因为郡主够不到他们的头，所以撕碎了她们的身体……’”
“‘而郡主，她就站在一具尸体的头上，浑身都是血，抬起头，看着被血染红的月亮……然后，她仰着脸，哭了……’”
“……”空气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寂。众人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地理解了战国时期某个人的动机€€€€鞭尸的动机，有些人，哪怕死了，都不足以消弭他身上的罪恶。
“再然后，李晚就失踪了。”
“哎？”众人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懵了一下。
“这事儿你别问我，青鳞也不知道李晚是怎么失踪的，那时候她昏过去了，等醒过来，李晚就不见了。”
“被太上皇搞走了吗？”
“应该不是，因为太上皇也因为李晚失踪的事情大发雷霆。”
“不是因为死了几百个侍卫宫女，而是因为李晚失踪了所以大发雷霆？”阳关都被气笑了。
苏白叹了口气：“于是，他们就把唯一活下来的青鳞抓起来严加拷问。而拷问她的，正是当时我的新婚丈夫，七王爷。”
“我赶到的时候，青鳞的全身皮肉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尤其是脖子那边，被针扎的血肉模糊，却又没伤及到喉管。而七王爷……这个恶魔……他坐在凳子上，脸上居然带着笑，看着自己的手下，把一块发红的烙铁送到青鳞的嘴里……”
“……他们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一个小女孩？太残忍了吧！”阎秋生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之前的内容他一直尚可，但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
林夜心和李晚被卷进了政治斗争，是非曲直还能有几番说道，可是青鳞……何其无辜。
“谁说不是呢……我当时就下定了一个决心，哪怕我死，我也绝对不要让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近我身一步！”
“救下青鳞后，我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来给她治伤。还好，七王爷惯用拷问的手段就是伤人的喉部，让人体验濒死的感觉，但又能让人说话，最后那记烙铁是因为青鳞怎么都不说所以急了，被我救下后也没碰上皮肉，所以大多还是皮外伤。”
“然而等伤口合上了之后，青鳞的身体上却生出了很多黑色的角质，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些。这些黑色的角质好像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很坚硬，刀枪不入，像是一层天然的盔甲。所以这些年我能成功的和七王爷划清界限，青鳞也是功不可没，全靠她护着我。”
说话间，青鳞和阎秋绫也从里屋出来了。青鳞换了一条红色的裙子，挡住了大半的黑色角质，同时也中和了一下她诡异的肤色。头发被阎秋绫重新扎了下，不过青鳞这个长相梳个太淑女的发型也很奇怪，所以秋绫仍旧给她弄了个大马尾，但是编了两个小麻花辫，逶逶迤迤地嵌在头发两侧，看上去精致了不少。
苏白看到青鳞出来，眼神也温和了许多，招呼她往自己下首坐下，正巧坐在了阳关旁边。阳关也不见外，凑过去拽了拽青鳞的袖子：“青鳞姑娘，你真的不知道李晚郡主去了哪儿吗？”
青鳞看了一眼楼上，随后对阳关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阳关却觉得青鳞这一眼很有玄机，刚刚他就注意到了，青鳞似乎一直在看楼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于是，脑子洞很大的阳关就开始发散思维：难道李晚就在楼上？
于是他对李异使了个眼色：要不你去楼上瞅瞅？
李异也注意到青鳞神色不太自然，估计是血统问题，这小姑娘什么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确实有些像小动物。这种人李异见过不少，不会撒谎但也瞒不住事情，李晚听苏白描述又是个主意很正的人物，要是她让青鳞保密青鳞怕是一定会听话的。但毕竟他们先答应了林夜心帮她找孩子了，有什么恩怨，先让母女见了再说吧。
说干就干，阳关岔开话题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而李异则是借口出恭走出门外，然后一闪身，运着轻功就从窗子进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