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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70章

只觉一阵风抽过,司马厝却不避不让,收下飞饶后陡然抬手与之相对。在周边一片混乱之中,他虽无多闲暇分顾,却也觉对手个个都有精湛的刀法技艺和矫健之形,绝非朝夕而成。

“飞饶交还,余事不纠。”那人眸光沉沉,冷声道。

司马厝不慌不忙地从对式中稍一离身,道:“既不是寻常百姓,也不是专程来要人头的杀手,背后谁养的你们,昭王吗?”

可若是这样,其又显然和他原先在王藩所接触过的王府私军不同。

“这飞饶很重要?想让我还总得用些实在的来交换。”

其明知现下对皇上造不成任何伤害却还是将此物祭了出去,定是别有目的。

对方见夺不回飞饶心下无奈至极,闻言立即就全神戒备一言不发了,打定主意不肯让司马厝从他嘴里掏出丁点的信息,却又似顾及着什么,对他又多有客气似是担心将人得罪了一般。

这一来二去的,司马厝有些不耐烦,正想利索点把人给踹消停了,却见他忽而把一根竹笛子横在面前,疾吹传出的声响在周哗中几不可闻,却没来由地让人心为之一悸,同伙们也皆像是得到了指令般寻机欲撤。

高呼未停,遭到踩踏的人也越来越多,置身其中不由己。

张从顺心悸未消,急步要追便只得先客气道:“劳总兵出手,回头定当拜谢。”

“我只问你。”司马厝直截了当道,“这飞饶是何来历?”

张从顺当时的那紧张万分的反应属实不太对劲,若非知晓一些内情何至于此。

张从顺果面色微变。

司马厝抬眸凝视着他。

对峙未久,张从顺终是叹道:“引旧事重提罢了,西南甘靖之乱,族落覆灭,滕蓝饶致,韩氏专属。”

这样的专物若是到了皇帝跟前,又是当下这般情势……司马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张从顺便又匆匆告辞随即又消于人群追去了。

策划者如鱼得水,而惊惶却犹在鼎沸中升腾未消。

第73章 断弦歌

宫道很直而空旷旷的, 脚步过经时发出来的细碎声响几乎都能够被人听得见,或许还有风过沙墙的倾诉,雨落龙檐的哀怨。可这在往日里分明不是这般的, 莫不是走错路了?

具体又是怎么样子的,李延瞻在这时却是记不太清了, 只觉得其看起来似乎变得狭窄了, 好像连让他通过都困难。

他只知道曾在众多侍卫的巡视之间, 宫道都宽广得不像话,妃嫱萦绕梳晓鬟,燕肢柳腰袅袅婷婷地在宫廊里边穿梭, 都得不来他的一瞬注视。

又是一道银缺破天, 繁华殿繁华相, 一朝惊雷失言语,若嘈嘈切切的断弦绝歌。

“快送,送朕回正殿。”他急唤。早就被护送着离开昭民坛了, 那简直不是他能待下去的地儿, 乱七八糟。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宫人早就急急地上前给李延瞻打了伞,可还是让他身上那尊贵的龙袍变得湿淋淋的, 威仪不复, 他想要大发雷霆,却被头顶之上的那雷电交加逼得没有了一点脾气。

尽怪天公不作美, 且预时者出了错误, 定不能被轻饶。

现在却没功夫追究,李延瞻身边跟着的这群道士几乎是在同时一拥而上地跑到了他的前面, 连头都不回一下而嘴里却念叨着道:“动乱一事自有专司处置定能稳妥, 皇上就莫要再操劳耽搁了,天降业劫, 外边不宜久留。”

“大师所言极是,朕……”

李延瞻正好抬头,四下扫视一刹便觉自己已经被带得过经了一个极为眼生的地方。可他却仍是能当即就认出来那是座偏僻而废弃已久了的宫苑。

门庭无人却是大敞开着的,一张残破的凳椅搁置在那,被风刮得吱呀摇晃。

“所通去为何?人呢,在朕跟前伺候的那些人都滚去哪了?擅离职守可是重罪!”

李延瞻慌忙回头时却见跟护过来的侍卫竟不知在何时已少了一半,余下的皆面容沉肃却没能让他觉得踏实,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出了一身冷汗。

“龙体为重,请皇上移驾,借室挡雨,落脚暂避!”那群道士在不远处大声喊道。

李延瞻闻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地迈步朝他们而去。

烟囱早就停用了,沉寂的宫监房空无一人也并没有因帝王的意外到来而有所改变,只是那经年累月的污垢在被雨水浸泡之时越发的暗,但也越发的扎眼。

“皇上保重,臣等先去替陛下问上一卦……”那些道士有模有样地拧了几下衣裳,整理了一番仪容,却是异口同声寻个借口想要离开此处。

“侍卫官爷,劳你们守好陛下,切勿让贼子中伤吾主。”甚至还有的道士摇头晃脑道,没了那神神叨叨的神秘劲,一出口就露了那不入流的口音。

李延瞻又被道士们连塞过来好几枚宝丹,他捧在手里时如获至宝,再想要留人时却是忽噤了声,牙根打着颤时咽了咽唾沫。

太冻了。

以至于他在看到角落的黑火盆时竟生出了一些奇异的冲动来,想要生,想要燃,可这在殿底烫得火红的地龙前分明什么都不是,却又好像没多大区别。

还是在那处明堂之上。

他只知阴沟里会有虫鼠,脏鄙缝会有蛀虫,宫监房则养了一群供人驱使的贱奴。可这一刻,他的眼前依旧是金碧辉煌的,重重叠叠着,旋转的觥筹在光影中交错,声色在重重宫肴边沸腾,万里图景都近在咫尺。

“哈哈哈……好!朕,朕的……”

李延瞻忽而大笑起来,身子不稳地摇晃欲倒,虽有侍卫的搀扶却还是被磕绊了一下,他感觉到痛时却没有一点生气,而是面色忽然骤变,嘴里慌乱地喃喃:“真的,真的……吕璋速速给朕,过来!”

刀光剑影混同张张恶鬼丑面翩飞翻卷而来,血刃似要取他性命,刺目的乱象中只有发亮的银色飞饶残影若能刻进他的脑海当中,厮杀就炸裂般地响在耳畔。

虚实已然不分,晕怔至此。

被请来作势恐吓的死士不过十人而已。

宝丹滴溜溜地滚下了地,像是被根细丝绳子牵着似的,向着那黑火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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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滂沱人匆,洒进来的只有浅浅雨雾,过而不沾,从宫殿檐廊处轻垂亦自容气度。

冰凉凉的触感自是能让人所感更加真切,云卿安却只是收回手,后退了几步,便又离那滴落泥泞地远了些许。

至京急,偏殿无人,恰逢烟织。

道士摘了头上那湿漉漉的帽子,在离云卿安距离稍远处止了步,正了神色禀告道:“督主,事已尽善,还需贫道作何?悉听贵令。”

为魏€€所送入宫,却是云卿安引见的,其怀揣着的心思自然也就是一套掩一套。

云卿安微垂了眼帘,语气温和道:“道长言重,本督不日定当备上一份谢礼。”

道士忙摆手推道:“督主说的哪里话,为人谋故而忠,受托成事理所应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再者,既生逢此世道,昏主脑热,群起而……”

冠冕堂皇之语谁也都会说,好像这样就是大义之举。

可就是云卿安也从来没有否认,本就是谋求私利的小人而已,做的自然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正经事,却也懒得费事去为自己寻个多么光明的动机借口。

太多余,太无用。

云卿安倒也没有打断他的话,耐心地将之听完后,才慢条斯理道:“等闹得差不多,别忘了送那位皇帝陛下回寝殿,费些心替他压压惊,过一阵,本督会亲自去一趟,问候。”

寻了这么个时机可不容易。

且不说上十二卫中,除府军前卫、锦衣卫与旗手卫外,其余诸兵俱都巡警京师各门,单是那近御的直属侍卫就不好糊弄和截断,又就那宫廷内外来往的人而言,想要避其耳目将元€€帝偷引而出都极其艰难。部署犹需严谨,所幸无差。

“是。”道士忙应声,躬着身缓缓退下了,心里却克制不住地多虑。

连日来御供所用宝丹带有致幻的效用,如今皇上被引出,又即被故作出来的杀伐危险假象这么一吓,假的都能当成真。

至于后果,疑神疑鬼,担忧有人谋逆弑主是必定少不了,会不会神思恍惚疯癫还是另说。

他这一参与,便是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愿博一回大的。

檐顶上方被跳动敲击着,雨水便又散开了。厂番这回着实是有些低调,渐近时显得平常无奇,可众人之间都似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沉霰,也都知道终究是有些地方不同了。

“督主,徐聿私自脱离犯过在先,不遵律令,更是不把督主放在眼里。务请严惩而示,以儆效尤。”祁放位于最前的位置,迈出几步,垂目沉静道。

“死了没?”云卿安似笑非笑,偏过脸去也不看他。

这俩要如何整治是一说,本就该由着的,优胜劣汰的规矩,在哪都一样。

祁放眉心一跳,仍是平稳回道:“让他逃了。”

其余人都没敢搭腔,云卿安却又是没多大反应地听着,似乎根本就对此毫不上心。

祁放抿了抿唇,复补充道:“徐聿用心不良,与外牵扯不清,忠诚可摇,这样的祸患留一日害一天。若得机会,定替督主将他除了。”

“那别的祸患,你也要替本督斩草除根?”云卿安这才拿侧眼瞧他,玩味道,“若无记错,昔日睢城乡州矿难,覆盖甚广,你的同伴可是都死光了,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祁放的呼吸都陡然间停了一瞬。

云卿安却朝他凑近了些,继续发问:“得护而命够硬,昭王府把你扔去那些个地方受苦,后来却又留了你一命,是看重你啊。怎么,今日你也舍得对之刀戈相向。本督是该夸你重情重义,还是鄙你薄情寡义?”

祁放猛地抬眼与云卿安对视着,似是在极力地证明着什么自以为重却又在对方眼里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忽而退下几步屈膝跪了下来,溅起的雨水在他身上勾勒出些许污痕,声调带着的是难掩的恳切,道:“所言不假,督主所厌所恨,便为属下兵锋所指,不会有任何的例外。”

众屏息敛神之间,番役目不斜视。

云卿安却未动容,再激昂铿锵的表忠言论听多了,也都一文不值。更何况他本就不需要。

当时不过是想要查一查藩王的项目支收,结果重翻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多留了个心眼掏出多了些消息,因而注意到了祁放这个人而已,以便于日后查探。

不值得为此淋了雨,尽管雨已经小得快要停了。

云卿安长身玉立,只隔着浅雾低下脸来看着他,柔声问:“你这张嘴,可还能再多说些话?”

祁放恍惚了会,后反应过来连忙道:“督主有问,知无不言。”

这即要从他口中撬话的意思,能被用得上就好。

云卿安却是凝他片刻,短促地低笑了声,望向番役中另一稍有位量的人,改了主意道:“为本督前去太宁睢城,多带些人手,受待听事。出了岔子,回头本督就拿你曹闻中是问。”

李延晁敢阴他一局,他就敢还他一道。

曹闻中迅速郑重领命。

“至于祁放你,”云卿安悠悠道,“既不好责你,该如何做,你自己看着来,至于到什么程度才好回见,也自行斟酌决定。”

“别让本督轻易信你,也别让本督轻易疑你。”

这恰恰是最难的,却也是祁放自找的,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地就应下了,尽管所谓机会,也不知是好是坏。

雨终是彻底停了,无法长久即收。云卿安的视线不经意间投往宫监房的方向,只能隐约看到废用的黑石囱形廓,料想内里如旧,虽有漏缺亦有难护的干衾余温。

沉潮越发加剧,晦暗的陈污都要汇集成了一道暗河,在宫阙间吐纳流盈。点得着吗?

“本督,却偏要它烧起来。”

不回望,贪得一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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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新洗透,气凉如秋。昭民即成阻民,停民,持续至此而动乱未平,然现场已经彻底成了两番泾渭分明的阵营。

“既需魏掌印主持大局,又何故要先行退场?置重礼于不顾,若是触怒天意,乱我大乾气运,又是否担待得起?”

尽管在这里耗了这般长的时间,广昌伯却站得依旧是姿势端正,腰板挺直,在对魏€€开口质问时的气势丝毫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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