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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61章

这苗头很早就有,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却终究落此。这小贱种坏水多又善讨巧,惯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风向引到自己那边,借机把他打压得连毛都不剩,活生生成了一个外人!

“大档头,您可也别尽怨我啊。谁都知晓今夜这事重大,可您竟还敢迟到,是有多不把督主放在眼里?”祁放不疾不徐地负手踱步过来,笑得春风得意,“我急着忙活,故而代权。倒不妨与我等说说看,徐大档头方才是去了哪,这般重要?”

“重要”二字被祁放咬得极重,他那脸上不怀好意的笑,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匹盯紧了猎物的狼。

“我要做何事去往什么地方,何需同尔等多言?”徐聿梗着脖子,目光忿忿。

祁放似是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状若无意地道:“也是,枝干野长迈过了旁处去要被重新修理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也不知道,等会督主来了有没有这个资格过问?”

“你……”徐聿心下一寒,又被气得怒火直直蹿上头顶,差点就想抽刀动手,却在最后一刻极力忍住了,“还犯不着你来置喙。”

他终是郁郁地瞪了祁放一眼,转身跟上岑衍准备去恭迎督主了。

背后如何是一回事,在主子跟前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得不得好是另说。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祁放意犹未尽地收敛了笑,带着人迎上前去。

视线的前方,一顶被簇拥着的华容锦饰轿辇稳稳停下,岑衍率先上前躬身,其后众人纷纷施礼。

“参见督主。”

内部的硝烟算是暂时停歇了,祁放和徐聿经过匆匆的眼神碰触后又若无其事。

岑衍凑近垂帘,禀告道:“云督,诸事皆宜,有条不紊,陛下虽受害但自有专人看着免了性命之忧。现已可行魏掌印之策。”

他自与云卿安分开后,便留守于此处死盯情况。

徐聿跟着僵僵点头道:“小岑公公所说极是,现在前去护主就是雪中送炭,必得大器重。”

“本督,何时说过要去救驾了?”

里边传出的声音凉凉,又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让众人俱是心下一惊,屏息敛神。

此为何意?一时无人敢妄加揣测。

裂冰玉戒在微微照进来的月光中如若透明,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温度。云卿安不甚在意地将它贴近唇边,轻轻在其上吹了吹。

就权当看不见的轻尘离他远去了。

分明才离开了那么一小会,他却想念起司马厝来了,匆忙间寻了个借口将之引开,司马厝回来时该是见不着他,不知会不会生气?

是个意外。

本来是被魏€€派来救元€€帝露一露脸的,可他若是偏偏对皇帝的求救置若罔闻呢?他记仇的很,不妨再缓缓。

忽有人急急来禀,云卿安闻言嘴角勾出一抹冷嘲。

不想锦衣卫里还真就有个尽忠职守的,这一来东厂实在不好再出面恐露疑。

“不必管,路是吕璋自己选的。他既然想当忠臣,那本督就成全他。”云卿安慵懒靠坐着轻阖了眼,风轻云淡道,“€€宫清夜起,皎皎者易污。本督脚不沾地,却的的确确是来赏月的。”

耽误他时间。

岑衍众人心跳得厉害,花了极大的功夫才堪堪稳住紊乱的呼吸,不敢赘言。

后山受着难的,那可是圣上啊。而他们都在这杵着干瞪眼。

“督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皇上这会自是在宫里头同官、妃同庆的。”祁放却是很快就接受了,神态自然。

鸿羽未落,惊了天幕。

投掷香火,解签为引。折断的签还没有丢,被若无其事地收着了。

吉凶不避,司马厝又不信签文,也从不需要借着通灵祷告寻求安慰。因而他只是要求换了一个好的,也没理会解人的劝。

拿回去哄人的罢了。

停靠在岸边的小舟空荡荡的,惟一低眉顺目的船夫被留下来传话,“那位公子说身体不适,故先行离开。择日期,相适佳。”

司马厝却没有离开,淡淡凝着眼前之景半晌。

湖面起了涟漪,断签飞过,沉没不过一时。

€€€€“一则‘是非吾所谓情也,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是是非非自所难免,而庐山未现,二则‘姑舍是’不宜合,断弃之。施主重酌。”解人如是说。

似乎是心焦着想要确认一些什么,又像是根本就不屑一顾。

竹篾制成的飞雁恰在此时越过盈波,落到他的面前,竹信传讯若此。

司马厝抬手将之接过。

飞雁又扑棱棱地离开了,宛若从来就没有来过。可那人分明在他的心头打了一个转儿。

何忧之有,又偏偏是,怕了他了。

第64章 问命笺

业劫撼了金缦帐, €€宫静苑阁楼却如在幕后,隔岸观火仍未平。

“你派人盯着我?”云卿安的笑意不达眼底,轻声道, “咱家,原是让侯爷这般放心不下。是因为什么呢?作奸犯科在前, 亦或是花言巧语在后……”

未待云卿安说完, 司马厝已经提脚将琴案给踹到一边去了, 只顾眸色沉沉地盯着他。

一波三折找到这里来,却只能看到悠闲抚琴之景,死活问不出什么, 越是这样就越是担心。

说了要看着他的。

云卿安神色平和, 走出几步, 抬手轻轻抚上面前人的脸颊,道:“中途离开不对在先,理当赔罪自罚。不愿听咱家抚琴, 那便换别的?”

手被一把扣住, 司马厝的胸膛顶推着云卿安缓缓后退,连他的视线都被挡住了。

司马厝的声音有些冷, 道:“换, 自是要换。卿安说了,听令于我, 故前来找你计较。”

压迫感随之笼罩而来, 云卿安却是从容依旧,只等着司马厝的质问。却未想随后, 一剪红标竹签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正是那求解用的。

“不先看看吗?走这一趟费的功夫可不少。”司马厝没好气道, 意有所指。

任谁被耍了脾气都好不到哪去,更何况云卿安这番举措还明显是有事情瞒着他。

€€宫周边的番守严密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这种天子常临之所若是出事那就必定是大事。不安的预感在他心头隐隐翻搅着,可再焦急也得先耐着性子压下来,徐徐问之。

不愿同云卿安争执。

云卿安展了展眉,也没理会司马厝是何态度,就势窝靠上了他的怀里,仰脸说:“看的不算,我要你亲口念与我听。”

摇出来的,解出来的,也都不作数。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司马厝也没看签,只面无表情地念道。

云卿安却是沉默了,只是拥着人的力道越发地大,心潮的起伏却仍旧是难以传达。

苦味自知,怜他则谓甘。

是为如何,皆可受纳。真的,不必有负担,何不坦然,开诚布公。

“可以了?卿安。”司马厝低下头,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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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而荒,血腥气挟裹着恶臭,一击一击地在人心间的防线上凿,直逼着那仅有的自尊都化作虚无。

“呃啊……谁来救朕,朕乃九五至尊……滚开不要过来!”

李延瞻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血痂脏污,双眼滞得仿佛连动一下都不会了。

他手脚并用地往外攀爬,使劲乱蹬,好像这样就能更安全一些,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臭味浓重,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

他的这副狼狈模样与往日里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求生罢了,可不过是徒劳无功。

獒犬戏耍般地在李延瞻身边晃荡,时不时又往他腿上的伤处舔咬几口,使之血肉模糊,却鼻尖微动,四下目探似是在忌惮着什么,迟迟未对他造成致命伤。

李延瞻快要撑不住被吓晕过去了,想他纵乐豹房多时,何曾沦落至此,他不甘心,只觉被不尽的怨恨充斥着堵得难受。

忽传来的声音却如雷贯耳。

“畜牲不识好歹,胆敢伤我主……”吕璋挥刀在前,目眦欲裂,“皇上切莫恐慌!臣这便带陛下回宫!”

刀被用力劈向獒犬,没入体内的痛楚越发激发了其暴虐的凶性,吼叫声嘶令人胆寒,蓄力纵身朝吕璋一跳将他整个人都撞歪向一边,迫得刀柄都脱手而出。

利器之优势已失,吕璋一路寻来焦急万分,此刻更是丝毫不敢懈怠,只得拼了命生生地以肉身和发疯獒犬缠斗在一块。

“这就交给你了。”李延瞻眸光一亮,嘴唇颤抖着道,“朕、朕定会重重地赏……”

说着,李延瞻似乎瞬间又被注入了力气一般,头也不回,也再顾不上身下是个什么地形,借着劲就直滚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这只是一个噩梦,一睁眼便又会是盛世繁华,高枕安眠,犯不着他担忧。

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纷杂而迅疾。

是匆匆赶来控场施救的厂番和府军前卫,前道被让了开来。

云卿安不紧不慢地迈出几步,目光只是轻飘飘地扫落,绯色盛皎不似带猩红,衣袂却是锋利。

他没有躬拜,只轻轻启唇,声音几近要消散于夜色中。

“厂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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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檐几漏风,萧萧攀笼焰。

程岱立于阶,因着从家府里头匆忙而来,未着官服未佩刀,对着岑衍客气说:“冒昧打扰欠妥,但实有要事相商,不知云督现可还在厂署办差?烦请小岑公公通报一声。”

岑衍恭恭敬敬地见过礼,道:“云督挂忧陛下,劳碌颇重。程指挥使因事而急情有可原。”

他答得婉转而滴水不漏,在这关头不顾着避嫌也就罢了,若是还传出去什么食君之禄而心安理得当着甩手掌柜的风言风语,岂非又是多了一处话柄?还得是先说起场面话来撑着。

识趣的就该是退了。

听出拒见之意,程岱干笑一声,说:“礼不可失,自认冒昧,寻得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当作赔个不是,劳转送云督,望勿嫌弃。”

他一声令下,有人抬物赠上,装饰小巧而精致,岑衍推脱不过只能由着了。

程岱走时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心知对方是避而不见,多少是有些不甘心。

送走了人,岑衍回过身来,提灯行至内房屏风前,叹气道:“督主,您说这眼红的赶上门来装模作样,偏生咱还就不能拿扫帚去赶人。”

屏风后沉默了一瞬,岑衍始终垂着目,不敢窥视映于其上的重叠人影。

“吕璋抢尽了风头,他憋屈。先前退了一步,便是失职,如今想进一步,即是上东厂来敲。可本督从不做施舍人的事。没看好属下,他自己窝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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