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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50章

“你下贱又有什么打紧的。”司马厝忽而逼近几步,手扶上他的侧腰,面容正经得看不出丝毫端倪而声音浅淡。

“我下流啊,逐野弄云,不是圣人。”

一道折章落了地,又被云卿安不动声色地用脚踩上踢到了角落,从朔北来的音信便暂时传不到司马厝的耳中。

存了私心,这一刻,余事不合。

“咱家知道……”云卿安抬眼展颜,话音未落而身体已被提离而起,受着力抵坐在桌面旁沿,将滑不滑。

……

姚定筠在亲手沏了热茶端过来之时,将脚步声放得很轻。

所过之路都透着凉,而雕甍绣槛隐于疏影之间看不真切了,惟见青溪流玉,石磴穿行。

她眉头始终紧锁着,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朔北司马氏向来尽忠为国,这点毋庸置疑,可是否能轻易地同她在某一件事情上达成一致可就未必了。

权佞不被扳倒,则局难清。

姚定筠轻叹了声,将面部表情重新调整了一番,继续向书房步去。

突如其来的扰风拖着书房窗边的竹帘微微晃动着起伏不定,时不时还拍打着厚厚的书叠,掀开了这隐秘的一角。

担心为何,忍耐为何。

云卿安的眼睫不住地轻颤,面色愈艰。而司马厝递过来的一支笔杆如今被他衔咬在口里,失了声息。

他不知道能给司马厝什么,却又愿意把什么都给。不论是带了发泄意味的粗暴肆虐,还是恶劣的起性亵.玩。他都可以完全不顾自己,甘之如饴地尽数接受,只想要让司马厝尽兴。

零碎也好,只一刻也算作慰籍,他醉溺其中。直到其后在司马厝冷冷的一句问话中被霎那间击得粉碎。

“御案,也是这么坐的?”

€€€€

“督主,侯爷。”姚定筠莲步轻移上了书房门阶前,手托着端盘两边先冲里边唤了声。

西斜日薄,雕门虚掩。

姚定筠凝思片刻,而后上前抬手便要推门。未想,门却在被她碰触到的一霎那间从里向外重重地全闭上了,连原先的缝隙也变得密不透风,无可窥。

沉闷的声响让姚定筠惊了惊,她旋即镇定过来,开口道:“既然有要事相商,定筠自是不便打扰,落茶即走。”

女流旁听扰事,可不过就是这么点功夫而已,有何妨?

仅仅隔着一扇门板,云卿安却似是与浅岸隔了百丈远,临渊难平。

花几置架就在门边不远处,距离他的指尖不足一寸,就快要触碰到了。可下一刻,云卿安整个人就又被巨力顶推而起,上身无论如何都寻触不到一个实点。

快要撑不住了似的往侧边倾斜了一下,云卿安急忙用力借劲稳住,后背被粗糙的门板刮得一阵火辣辣。

他彻底恼了神色,低下脸狠狠咬上始作俑者的肩骨。

笔杆已被司马厝夺了过去,与之一并被夺走的,还有他的尊严。

“给出个说法,云督。是把我当作什么了?”司马厝双手撑在门上,对云卿安的反抗毫不在意,岿然不动。

声音被他刻意地压低了,是柔谧与凶狠的两种极端杂糅。

若是为利为谋,可以色侍。那他司马厝呢?也许根本从头至尾就是一个被云卿安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蠢货,一个笑话。

“那咱家,又算什么?”云卿安默然一瞬,松了口,无力又空洞。

齿印既是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沟壑难堪斑驳连掩都掩不住。一处自净地,一点炉盆火,他坐拥企盼,仰望其生烟,斜横纷乱间被缭绕包裹,却没来由地将自己灼伤。

冰凉从肩头顺落而下,司马厝低眸,云卿安的眼角泪痕有如使彼此两败俱伤的一根刺。

心就这么被不重不轻地扎了一下。

始终未得到里边人的回应,姚定筠深深盯了闭门半顷,无可奈何地俯身将端盘放于地,告退离去。

等到外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环腰的力道却一松,司马厝忙托抱着将掉的人,目光在云卿安的后背停了停,转身大步往里走去。

未得语,不罢休。

月牙桌边的竹帘陡然被扯掉,光影照不尽满纸荒唐言,泪眼中的隐忍凌乱都曝光在了人前。

云卿安死死咬住下唇,坚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毫不轻柔,在无声地抗拒。

“原是司马罪大恶极,竟逼得云督委曲求全。”司马厝黑着脸松开了他,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眼神冷漠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休寄,无凭,两欢。朝晖夕沉,消弭于洋。

第53章 鲛绡烬

望雨阁位于御花园地势颇高之处, 可观霖落霏霏,可赏百花争€€。帝后共聚于此,邀众妃同乐。

秦霜衣也得了请柬, 还是元€€帝开了金口指名过的,不得不来。

她来得不早也不晚, 既恐引过多打量, 又不愿让人觉得是自恃身份摆架子。

却不成想帝后皆已早早到了, 温旖旎正陪着他们坐在那里喝茶说话,旁边围绕了不少的人,朝她望来时神色各异。

秦霜衣不动声色地缓了缓呼吸, 上前躬身行礼, 说:“臣妾恭请陛下万福金安, 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臣妾来迟,万望恕罪。”

四下里沉默了一瞬,继而李延瞻和煦笑道:“免礼平身, 来, 到朕身边坐。”

秦霜衣敛眸应下,却只谨慎地挑了个离李延瞻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断不敢逾矩。

不料李延瞻却是不惜移了移贵体, 凑得离她更近了一些。

一旁的龚芜被这幕生生地扎了一下眼睛,连她那额前的艳色花钿都带上了一股尖利之感。她其后在温旖旎投来的安抚眼神中渐渐把这口郁气给暂时沉了下去。

和絮进逼谷, 受搅烂成几何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如若本宫未记错的话, 前儿个可是派人给玉容殿送上了不少物置,锦妆花缎月华裙、插针鸣布披肩……本宫瞧着都还看的过眼, 怎么, 可是没有一件能合婕妤心意的?”龚芜浅抿了一口茶,悠悠开口道。

自元€€帝驾临秦霜衣所居之所多次后, 后宫众人的态度或多或少地生出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故而连着最近几日,玉容殿的门庭就未曾冷落过,攀交送礼的人来来去去,连龚芜也都不得不对表面功夫重视起来。

凤仪宫来的嬷嬷命人将新衣裙衫用木架子撑起来,展示给秦霜衣看。这些衣裳款式不一,制作不可谓不用心。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蹊跷。

众人打量之时,果见如之所言。秦霜衣好歹是婕妤的位分,朴素得实在是,在这后宫里头显得寒碜。

李延瞻也略带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对秦霜衣嘱道:“若是凤仪宫送过来的不衬你意,只管去尚衣局挑,别亏待了自己。”

秦霜衣只是拿侧眼瞥了一边低头垂目的桑笺一瞬,不紧不慢道:“谢陛下关心,霜衣自得其乐。”

桑笺心下一叹。

照理来说,有来有往,堂堂凤后这样上赶着示好,秦霜衣自然不能不识好歹。

桑笺也明白这个道理,怎奈秦霜衣仍旧是无动于衷,冷淡孤决的态度十年如一日,一律拒之不理,完全不计后果。

她担忧不已,只得背着秦霜衣私下里拿了装有银锞子的荷包作为回赠,对龚后的抬举千恩万谢,顺带赞针线局的手艺佳。

别的好处她给不出,但替自家主子说几句好话总是没问题,也好让秦霜衣日后好过一些,少招点仇恨。不想如今也仍是此般。

李延瞻一噎,半天没接上话。

龚芜掐着这个时机,倾身上前装模作样地给李延瞻斟茶,巧笑倩兮地吸引注意力。

李延瞻果眉目舒展,鼻间轻嗅时问:“朕向来知晓皇后国色天香,几日未见,又是让朕耳目一新。”

龚芜咬唇浅笑不语,而温旖旎附和着开口道:“可不是呢,女为悦己者容,皇后娘娘侍奉陛下尽心尽力,连香料也是精心挑选的,心意明然可鉴。”

李延瞻自是受用得很,这会同龚芜热闹一番,自然就将秦霜衣晾在一边了。

花开花败自有时,各入各眼,但现今在这望云阁里没有几个人的心思是落到亭子外边去了,侍君如侍虎,无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

秦霜衣敛眸,却似乎是将外边瓣落枝折的声音都听进了耳中,若多个更漏不寐的清夜。

此番也纯粹是走个过场罢了。

忽听龚芜娇笑两声后,才似是不经意地提道:“陛下日理万机,实难得空闲陪伴臣妾,幸得良臣替君分忧。说起来,臣妾前些日子就听闻,陛下可是给了苏和风苏大人厚赐,隆恩可谓是羡煞旁人。”

李延瞻脸上一僵,不由自主地朝秦霜衣望去一眼,旋即坦然道:“哈哈爱妃莫不是也想要讨赏,劳碌自是多得,朕从不亏待。”

虽皇权在握,凡事也终归是得要顾全一下颜面,人家有婚约在先,若是因此传出一些夺臣妻的流言蜚语实是不好听。

元€€帝自认为自己这般又是给苏、秦两家赏赐、又是抬高官位的做法已经足够作为补偿了,仁至义尽,识相的就该老老实实闭嘴谢恩了。

“金口真言,驷马难追。”龚芜一嗔,桌案下的手轻抚过小腹,笑得意味深长。

她忽而将视线掠过秦霜衣,又话锋一转,故作惊讶道:“秦婕妤可是有何异议,或是身体抱恙?”

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果见秦霜衣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就像是一颗露珠忽然在烈日炎炎里头被烘干了似的,神采全失,眼神空洞若神死。

她这副模样简直是让李延瞻看得兴致荡然无存,烦躁火大。

又听温旖旎才反应过来似的,出声煽讽道:“依臣妾看来,秦婕妤有情有义,自是愿旧情郎志得意满、功成名就,又怎会有异议?莫非是怜自身……啊!臣妾说错话了,实是该罚。”

后妃跟外人有过牵扯,哪怕是在曾经,这多少都是让人有些难以启齿。

李延瞻不满地瞪了温旖旎一眼,却是差点没被心头涌上的酸水搅得天翻地覆,强自忍着此感,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对秦霜衣道:“哪里不舒服,去传御医过来看看。”

“难不成是昨日在本宫殿里遭了罪?倒是怪姐姐照顾不周了。”龚芜阴阳怪气说。不过就是在秦霜衣来凤仪宫请安时,罚她跪了几个时辰,区区小惩戒罢了。

“无……无碍。”秦霜衣闭了闭眼睛,硬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缓缓跪下,“扰诸位雅兴实属不是。”

事已至此,事与愿违。她却仍是在听闻旧人音信时几欲落下泪来。

“妹妹言重。”龚芜从婢女的手中接过一枝花芽,似是叹气一般地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你们说是与不是?枉作那垂泪梁祝。”

各人又哪敢说不是?皆都笑着附和,唯有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阮嫔借着举起茶盏的动作挡了挡。

秦霜衣微抬了眼,对上龚芜若有所谋的目光时忽觉心下一寒,果听她下一瞬状若随意地道:“闻梁祝,不见蝶舞岂不可惜?婕妤若有心为扰兴赔个不是,不如……”

话音未落,两名婢女齐齐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皆手托绝妙华服,美轮美奂。

温旖旎嗔笑着,转脸对秦霜衣道:“蝶衣舞裙,芳华举世。皇后娘娘赏脸容婕妤表现一番,也容我等长长见识。”

意图一明,四下皆是屏了呼吸。李延瞻慵懒靠坐,目露期待。

而秦霜衣面上最后的一点血色也荡然无存。

在凤仪宫受到的刁难历历在目,她膝盖处的淤青至今未消,更何况她从不曾存了争宠的心思,宁受冷落白眼,也不愿现于人前,却为何又非要苦苦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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