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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厝将之收好,抬眸时眼神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一介文人,见识博广,百闻不如一见。
苏禀辰带着温润的笑意,道:“侯爷这几日辛苦了。”
司马厝淡淡道:“该的。”
他近来忙着把京营的腐化官兵给拎出来惩治。举石锁,砸木桩等任务一项接着一项,着实把那原先懒散惯了的京营军兵累得够呛。
他就是要把操练力度给拉满,逼得这群犊子从不适应到适应。
随着对三大营的情况了解得越多,他便越是窝火。
千枢营本为军器研制集中营,可因拨款未至而难有进展,都怪朝廷养的那群贪官污吏。想要整顿京营,发展兵器,必须得要钱。
能讹就讹,尤其是这会还借着东厂的便利。
“只是东厂……”苏禀辰显然不能理解,“以我的了解,云督主不是好相与的,恐是别有用心。”
司马厝的神色不自然了一瞬,又极快地强自镇定下来。
“公子!不好了……”有侍女匆忙地跑来,神色慌张道,“公子老师……他出大事了。”
老师,颜道为。
苏禀辰和司马厝对视一眼,桌案下的手猛地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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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曳屋发出阵阵咆哮的低语,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跳动之上,黑烟自火把袅袅升腾,暗了这方天地。
黑压压的东厂番役单手握刀,将颜府上下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兵锋直指府内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吓得抖如筛糠的家丁。
火光冲天,刃尖含霜,堵得人压抑。
“颜阁老身居高位却作风不正,因谏言不受纳而对陛下心怀不满,既而意图撺掇朔北起军造反。有违忠君之道,其心可诛!东厂奉命办事,特将之捉拿以听候审讯。”
徐聿话一说完,带领手下利落地公事公办。
“佞畜魏阉,走狗云贼!你……你们含血喷人,颠倒黑白是非,祸乱朝纲!折了我一把老骨头不要紧,偏还害得我泱泱大乾如此这般……”
颜道为身体两侧被粗暴地架着,在两位高大的番役中间越发显得瘦骨嶙峋,额上发已然全白,鬓角的青筋格外明显。
他痴痴望天良久,已是老泪纵横,却仍是靠着最后一点力气,怒视向云卿安对着他破口大骂。
“这般的世风日下啊,黎民百姓平白遭罪。你们罪孽加身,该是要遭天谴的!”
一顶软轿被数人稳稳地抬着,似是凌驾于这一切之上。
云卿安只在起初时拿眼看了一小会儿,便颇感无趣地放了帘。
他面无表情地只是听。
风掀不起一丝波澜。
裂冰玉戒在他手上显得越发的苍白,几近病态的支离,如同他这个人本身。
霜雪浸染出的不是温润,是寒凉。他云卿安又不是例外。
冰玉尚且破碎,更何况是人。不过是借着光泽掩盖,而他不需要罢了。
久虔却远远做不到这般淡定,看着眼前这兵荒马乱的一幕,他青白的脸上没有了血色。
他本是刺客,早见惯了惨烈血腥。该无动于衷的才是。
但久虔不能。
多年前发生的旧事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背负的债。他想偿还,却不得已欠下更多。
“你家侯爷会明白你的一番苦心的。”岑衍在他身边好心地道,“你也是为了他好。”
久虔心下一紧,到底是没说什么。
哽咽的声音渐渐小了,府中人似是认命了般任由押解。
颜道为眼中含泪,这位孤身老人上无高堂,下无妻儿,一生为社稷汲汲营营,现在要走了倒也算是了无牵挂,只是连累这些无辜的家仆,他着实心中有愧。
尘埃落定,东厂来得浩荡,此刻功成而返,慢慢回行时,未熄的火把后是一片被风带得横扫的浓烟区域。
如同要毁尸灭迹一般。
“来者何人?”
在番役队伍中,祁放似有所觉,突然朝后方沉喝一声,却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来人重重踹翻在地,佩刀亦被一把夺过。
刃尖劈开黑烟,破风声似惊雷乍现,锋芒映出司马厝冷肃的面容。
眨眼间,他已是挥刀直逼祁放的面门而去,快而狠历,丝毫没有要留手的意思。
徐聿急速回过神,纵身掠出挡住他的刀势,巨力碰撞间接连往后倒退数步。
“扰乱东厂公务,侯爷可知该当何罪?”徐聿已认出来人身份,握刀的手微微发麻,却仍是气势不弱地拦在他面前道,“还是勿要插手的好。
“司马眼拙,当是有贼匪劫掠,不知原是东厂在此秉公办事。”司马厝没多大诚意地将刀柄转了一圈,语气嘲讽道。
“秉公办事”被他刻意加重强调。是何意思,众人皆心知肚明。那些阴沟里的手段,栽赃嫁祸,谗言污蔑,可谓是层出不穷。
云卿安却是神色温和,眸中似是欣喜,被岑衍扶着走下来,道:“侯爷可是专程来看咱家的?”
一个人是该冷血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这般无动于衷。
像是,没有了良心。
在那日两人隔着火折子的对视下,氤氲着还未来得及升起的蒸汽,尽数在此刻如浮影一般破灭得无影无踪。
司马厝不置可否,望着被押送的颜府众人面色冷冽。
云卿安察觉到他的目光,诱哄似地说:“来了,就别走了。随我来看,如何?”
司马厝冷笑一声,逼视着他说:“看什么,看云厂督丧尽天良,挖人心肝吗?”
云卿安垂了眸,神色说不上是阴郁还是黯然,低语道:“云开月明,风朗气清,我会让你看到的。”
祁放手撑着地面站起往一个地方行去,抬头时望向司马厝的那眼神宛若是淬了剧毒。
司马厝向来敏锐,眼尾随意地扫过时对他并不在意,目光却在久虔的身上一顿。
看个下人还看到东厂去了。
久虔抱臂深吸一口气,上前躬身道:“参见侯爷,且容属下日后解释。”
司马厝一言不发,将手中刀对准了久虔。
解释?没有日后,只有现在。
但凡他手下人和此事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他势必会清理门户。没得商量。
“颜阁老心怀不轨,意图煽动朔北谋反。侯爷为大乾殚精竭虑,断无此意,故而惶恐特令属下将证物上交,揭发此事,以示对圣上忠心无二。”久虔面色沉静,语速极快地回答。
此事关乎重大,若不替司马厝撇清关系,必为大祸。现下无论司马厝对他是何态度,他也认了。
司马厝缓缓笑了,笑得格外讽刺。
他厌透了,亦恨透了。却不想残害忠良,他亦有责。
为求自身苟全。
云卿安爱怜地看着他。
“让开。”司马厝冷冷盯着挡在他面前的徐聿,“我对自己人动手,你没资格拦。除非你想跟他一块。”
“侯爷言重……”徐聿话音未落,却已被动地承受着司马厝用了十足力道发出的攻势,面色骤然一白。
几番交锋下来。
徐聿明显落于下风,周边番役皆对司马厝虎视眈眈,只需督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一拥而上,群起而攻。
可云卿安始终未下令,甚至连目光都未曾移动分毫。
光影疾闪,刀柄脱手而出的瞬间,徐聿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倾斜而去,双手在空中挥舞几下才勉强站稳。
徐聿面色铁青,虽极力隐忍但看着多少是有些狼狈。
“没有挡我道的资本,就别在这碍事。”司马厝轻蔑地挑挑眉,径直越过他走过。
久虔一动不动地等着他靠近。
谁也没有让步,但实际谁都让了一步。各有原则,各有选择。
在众人皆屏息凝神间,祁放却早已在不被人注意时缓缓凑近司马厝,出其不意地掷出把红尾飞刀,直逼司马厝后背而去。
“小心!”久虔急喝出声。
第21章 玉指寒
司马厝猛地顺势一个转身,飞刀的红尾堪堪抽打在他腰腹处,带起一片血花。
他眸光微沉。
祁放却早已不管不顾地朝他冲过来,朝前一扑,双手死死圈住司马厝腿膝,“敢顶撞督主,你找死……”
这怕不是个疯子。
司马厝眼神冰寒,毫不留情地揪住他衣领,抬脚狠狠撞击他下颔。
祁放被撞得头往一边很难看地甩去,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低骂,却仍是卯足了劲扣着人,不肯松动分毫。
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这个人让他在督主跟前失了脸面,那他就势必要找回来。
云卿安蹙了眉,道:“去将他拉开。”
众人的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鄙夷。这么大点的能耐,还敢往司马厝跟前凑。
却不料下一刻,司马厝渐渐慢了动作,眸色越发晦暗。
他抬手抚上腰腹处被飞刀划出的口子,那里竟是毫无知觉,难言的麻感不断扩散蔓延。
察觉到司马厝的异样,祁放狂笑着趁机将他撞翻在地,眼中满是阴鸷,大喊道:“制住他!我在飞刀下了药,他反抗不了的。”
经此番瞬变,云卿安缓缓勾了勾唇角。周遭的番子得了他许可后,纷纷趁机而动。
该听话,逃不掉的。
祁放终于从人墙中解脱出来,不卑不亢地来到徐聿后边站好。在察觉到云卿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剧烈地喘着气,心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