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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15章

司马厝只懒散地笑说:“皇恩浩荡允我洒脱恣意,无功无名乐得自在。”

他总也是见识过了云厂督的老谋深算,知晓了澧都这些官场人满肚子的弯弯绕绕,话锋兵不血刃。龚河平这可不像是单纯的好言提醒,事出有妖,顺着他的话去保不准会被别有用心地利用了。

不是个明白人。

龚河平见敲打没能奏效,僵硬地笑了笑说:“倒也不妨见见一物,侯爷或许会很感兴趣。”

小厮在龚河平的示意下,迅速将先前妥善放置在一处的黑木箱盒提上来,谨慎地轻放于他脚边。

龚河平伸手在箱面上敲了敲,接着便用钥匙打开箱盒。

神神秘秘的。

司马厝没多少反应地瞧着他,兴致不高。

还能真有什么是他在意的。

“此为连子铳,侯爷可曾见过?”龚河平将一称火铳提在手中,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道。

司马厝呼吸滞了一瞬,目光锁定其上。

还真有他在意的。

虽朔边冷兵器普遍,但他对于新式火器研制也并非没有耳闻。

连子铳为一种连射式手铳。

射程一般在数百步至二三里距离,用于守寨和攻城等战中威力大增。强国利兵,此为重措。

司马厝从龚河平手中接过仔细端详片刻后,缓缓道:“龚次辅收的好东西。”

军事重器竟也敢私藏,所图只怕不浅。

龚河平捋着髭须轻笑了声,倒也不怕他看出来,自若说:“侯爷是纵横杀场的,自然比老夫更清楚此物用途。若有兴趣,赠予侯爷倒也无妨。”

倒是舍得。

下那么大一块饵拿他当鱼钓。

司马厝假惺惺地思考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连子铳放下。

铳身落桌,像是在战场上摆起了排面,分隔两方,无声对弈。

“司马也就用枪还算顺手,这些火器我拿不来,也就干看看图个新鲜罢了,有劳次辅一番心意。”

第16章 山河醉

无声无息来的人,同样无声无息地率先走了。

避嫌,掩人耳目。

司马厝静坐不语等了老半天,方才收敛讥笑起了身。

庸俗有庸俗的热闹,也未必比不过矜雅的格调。此时酒楼里像个大蒸笼般,鱼龙混杂。

门廊上,缄语刚好路过,抬头见到他时微一福身忙往一边去了。那双露出的眼睛在他面前匆匆晃过,他却看清了。

眼尾带利的挑,却被顺垂的眼帘压平了棱角,像慈怜的野狐。

司马厝顿了片刻,眉头无知无觉地锁了下。

他转身回望时,只见楼道拐角靠窗的一处位置上,云卿安抬手接了缄语呈上去的托盘,微一颔首表示谢意,温和而有礼,在抬眸时便毫不防备地撞入了他的眼底。

野狐恢复了利爪。

眉头瞬展,司马厝不无善意地勾勾唇角,背手在后提步朝他走去。

是熟人啊。

也不需要人招呼,司马厝大喇喇就往那一坐,随随便便就挡了云卿安面前的大半视线,探出手从桌上捞了把瓜子。

他自顾自地嗑起来,嘴里一边往外吐着瓜子皮一边说:“看哪呢?指我看看。”

明明是毫无风度可言的举动,他做起来却不显粗俗,反倒格外洒脱。

云卿安移了移目光,将托盘里的碟子摆上桌,慢条斯理道:“看疆域万里,河山壮阔。”

司马厝嗤笑:“看得到吗……”

话一出口,他就蓦地顿住了。

他看不到。

云卿安弯了眼睫凝视着他,目光近乎爱怜。

司马厝把坐着的凳子往云卿安身边挪远了些,用手把窗棂粗暴地拉得更开。

冷风直对准云卿安涌去,丝丝缕缕划过他的发梢,脸颊,掀得衣领微微颤动,将冷白刮出了红痕。

像被哈着热气,融了化了,便会飘然而去。

云卿安受之不却,神色却是越发柔和,说:“咱家看不到,只能看见侯爷您。”

司马厝板着脸丢了瓜子,捡起几颗花生米捏破壳,再指尖一搓掉了层粉红皮,抓着往半空中一抛扔进嘴里。

一颗不听话的滴溜溜砸进云卿安面前的杯盏里,溅出的液体飞到了他下颌上,顺着流进脖颈沿下。

他眼睛眨了下。

“我的错。”司马厝起身隔着桌凑近了他,闷笑说,“给你擦擦。”

用绢帛擦不可能的,司马厝没这讲究,无非也就用手袖随便伺候,擦什么都是个擦。

那搭过来的狼爪子果不其然扑了空。

云卿安起身躲开,那衣襟里的凉意就滑进了前胸。他难得的没有计较,抬手给司马厝倒了杯酒,笑容未散问:“适才咱家在酒楼门口和龚次辅打了照面,侯爷可是见过他了?”

一个个把他盯够紧的。

“见过,爷什么没见过。”司马厝接过酒,靠后倚在了窗边的栏杆上,他偏着头诨笑道,“玉体玲珑颤声娇,香丘笼纱绕床头,云督是说这些吗?”

楼里的生意可多了去了,来这逍遥快活的客人要点几位姑娘伺候,春宵一度实在是正常不过。

云卿安上下打量他片刻,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说:“太后的人情债不好还。”

司马厝不置可否,说:“云督的人情债,更不好还。”

“我不收利息。”云卿安深深地望着他,“允欠,允拖,不催,愿等。”

“旧账就别翻了吧。”司马厝将空酒杯递过去,“酒不错,云督再给倒些。”

云卿安被使唤了倒也不恼,顺意照做。等他喝完了才温吞道:“酒名想必也是侯爷喜欢的。”

“山河醉。”他微笑道。

他偏爱的,是立于第三方战场以客观陈述挑起纷争。

酒在腹中抽肠刮肚,愈演愈烈,只轻轻一戳就足以使那人在局中摇摇欲坠。

他看透了他。

醒人不醉,除却山河。

云卿安轻步上前,将司马厝紧扣杯盏的手一点点掰开,把空杯摆回原位,复又体贴地伸手将他背后的窗户关上。

耳边瞬间清净了几分,室内却仍未回温。

慵人春意浓,倾打的却是严霜。

司马厝面色冰寒,突然一用力就手扯住了云卿安前襟的盘扣流苏,将他拉近了,狠声道:“这么迫不及待把脖颈凑过来,你是想找死吗?”

被粗暴地拽着,云卿安不慌不忙,几乎是贴着他的脸,轻声说:“我想活,望侯爷怜惜。”

“想活就离我远点。”司马厝手上猛地一用力将他推开,“我没那么好气性。”

这人就像条毒蛇,不去招惹也会缠上你,不甘被甩开反而恨不得贴上来咬你一口。烦。

云卿安被推远后站稳,用手理了理被揪乱的衣领,目光依旧柔和似水。

“侯爷的气性是我见过最好的。”云卿安说,“既不待见咱家,咱家便也不在侯爷面前碍眼,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司马厝的目光在云卿安那露了一截的锁骨处停了停,方才被指尖刮得泛着红,似受摧凄艳的花骨。

他内心冷笑,倒仿佛是他在凌弱。

“楼里姑娘多的是,还用不着云督伺候。”他恶劣道。

只极浅的一声轻笑,云卿安从容地下楼,背影在楼道口渐渐消失。

司马厝狠狠地收回视线,用手一撞将窗打开,在冷风闯入的一刹那重重吸了口气。

“爷,那个……”时泾一路小跑过来,抓着小手忐忑道,“药还是没找到。”

司马厝面无表情盯着他。

“都扔好几天了,我……”时泾声音越来越低。

伤重难愈,偏就云卿安让人送的药好用,先前扔了,可是再找就难了。

司马厝可不管这些,“找不到,你别吃肉了。”

饿到掉个十来斤。

“唉别。”时泾苦了脸,想再讨价还价,司马厝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能在背后小声嘀咕道,“爷这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司马厝猛地一顿,回头冷声道:“再说一次。”

时泾慌了神,忙摆手结巴道:“我,我说这里味有点冲。”

司马厝心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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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您吩咐属下的事已然办妥。”东厂大档头徐聿恭敬上前禀告。

“嗯。”云卿安应了声,步履从容行过重重巷廊。

东厂密室内昏暗不见天日,没有腐朽的味道,反而洁静得有些不寻常。

门被推开,室内的少年缩了缩身子将自己隐在更里处,眼睛却透过额前的黑发,死死地盯着门口来人。

云卿安背着光迈进来,看着少年目光毫无波澜。

“你……你是谁。”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狠厉更像是在质问。他的表情错愕了一瞬,万没想到来人竟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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