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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疑心病
刨除核心区成片的胡同城门楼,帝都东西边光景大有不同。西边排布航天大院和国央企总部,不乏上世纪幸存的老建筑;东边林立钢铁巨兽和消费圣地,一轮轮网红商铺以平均半年速度更新迭代。
不论地理面积还是人文风情,帝都都配得上浩瀚二字。姜然序在帝都生活三十余年,踏入二环外的东边地段也抓瞎。他对于东边的了解全来自于他父亲。
姜绍年轻时候在朝阳捣鼓期货,亏到放高利贷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但这人擅长将过错统统归咎于他方,国际纠纷责任全在邪恶美利坚,生意失败责任全在精明外地人。所以,在姜然序的童年记忆中,东边就是个爬满坑爹(字面意思)外地人的风水衰地。
孟惟深正式入职新公司当天,姜然序载对方去国贸,在路上就隐约意识到这地方跟自己八字不合……刻在基因里的八字不合。
早高峰已接近尾声,东三环的路况仍堵成番茄炒蛋色,车挪到公司楼底下时仍在拥堵。找车位更是一场恶战,大厦的三层地下车库统统挤得满满当当,姜然序最终在附近未拆迁的胡同里找了块空地。
他担心居民在他的车顶晾咸菜,本想孟惟深送到大厦门口就立即跑路,但孟惟深请他去公司坐坐,跟传闻中的邝总见个面。
电梯断续往上攀升,几乎每层都要停下大换血。姜然序借机往孟惟深身上蹭:“你领导又给你介绍相亲对象,又给你介绍离婚律师。她估计不怎么喜欢我吧。”
“不会的。她就是觉得我结婚太快了,太不谨慎了,所以担心我被坏东西骗。”孟惟深笃定道,“只要她认识你了,她就不会多想了。你在已婚女士群体里很受欢迎啊。”
“原来我就是那个坏东西……她会不会一见面就把我赶出公司?会不会威胁我立即离开你不然就报警抓我?”
“不会的!邝总是个聪明人。而且我不会离开你的。”
姜然序佯装感动得要命,奖励对方贴脸亲亲:“谢谢你,你对我真好。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失去朋友……”
姜然序装可怜装得正在兴头,电梯已在三十四层停稳,门外赫然出现三副熟悉面孔。他还没离开孟惟深的侧脸,刚好暴露得一干二净。
站中间位置的就是孟惟深的领导邝葭。这位女士有当超模的潜质,手长脚长,离婚后瘦得颧骨突立,大可以拉秀场上走两圈。左边是姜然序客户群里的首富闫存蕊,从发夹到套裙都是MiuMiu,像团甜蜜的麻薯,紧紧黏糊在邝葭胳膊上。右边是Asher的前李应悬,哥们在恒温动物里也算天赋异凛的,不论春夏秋冬都穿正装,简直冷热不分。
姜然序在心底暗骂点背。这新公司不只有邝葭,还有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和她介绍的离婚律师!
虽说他自认为已将这三颗婚姻路上的绊脚石统统踢走,但要同时面对三位旧仇家,他总有几分心虚。
邝葭满脸茫然:“Wesley,这是你的……”
闫存蕊也茫然:“小孟,你怎么又跟姜医生在一起?”
李应悬惜字如金,只厌怏怏地撇开了目光。
邝葭敏锐察觉到身边两人可能了解实情,便往左右投去求证的目光。
闫存蕊说:“姜医生是小孟的哥哥呀,但是那种半亲不亲的哥。”
李应悬说:“姜然序是Wesley通过三无婚介认识的诈骗罪嫌疑犯。”
眼见这团乱麻越滚越大,孟惟深及时开口解释:“邝总,这是姜然序,是我……是我已婚的男朋友。”
在闫存蕊短促的惊呼中,邝葭表情凝固了。许久,才与他礼貌问好:“原来如此……久仰大名,姜先生。”
姜然序轻轻拂去肩头衣料的褶皱,得体道:“你好邝总。你也一样,孟惟深在家里经常提起你。”
“也是第一次有员工带家属来我们公司,我带你们参观一圈吧。刚好也带Wesley熟悉熟悉新的工作环境。”
邝葭支开了闫存蕊和李应悬,带他们往感应玻璃门走去。
这是一家小而美的科技公司,采用开放设计,工位区和茶水间之间仅用绿植隔断,光源可以肆意铺满室内每个角落。工位上方没有做吊顶,管道如小型迷宫般肆意纵横,将空间拉得高远。
孟惟深分到一间小小的独立办公室,一面靠玻璃窗,一面靠墙,两面用百叶窗隔断。称得上社恐人群的福音,足够清净。
邝葭的确是聪明人,没再追问他们的隐私问题,只与孟惟深交代工作安排和产品发展前景。
据对方介绍,公司刚成立不到一年,一切都处于起步阶段,目前主要依赖股东们的老客户提供订单。孟惟深短期内的工作会较为自由,空闲时间可以随意捣鼓自己想做的小产品,说不定就捣鼓出名堂了呢。
姜然序知晓社交分寸。邝葭与孟惟深聊专业时,他无需插话。邝葭带他们参观自己的办公室时,他才夸赞对方的多肉植物养得漂亮,品种也丰富,不妨转行开一家绿植店。他说下次要给对方带一盆冰魄玉露锦,邝葭也欣然对他表示感谢。
两人关系破冰,姜然序适时跟对方打听:“邝总,闫总和李律也是你们公司的人?”
“算也不算吧。”邝葭说,“存蕊是我司的小股东,她不在乎这点投资能不能回本,纯属友情支持我的事业。李律是我司的法律顾问,别看他独立以后专注离婚业务,他跟他前合伙人混的时候都只伺候上市公司的。”
小公司的入职手续也简便,孟惟深在午餐饭点前便成功认领新身份。姜然序还惦记着自己停在胡同里的车,撺掇对方赶紧找地方吃饭去。
也许霉运都有预兆。大爷大妈们没在他车顶晒咸菜,但晾出来几条破抹布似的内裤,往他的前车盖上噼啪呲水。
这处高楼夹缝中的胡同好似华美袍子上的旧补丁,丑陋而违和。姜然序心底涌起一阵猫抓般的难耐,倒车技术从未如此精进,快速逃离到宽至八车道的柏油路。
车辆驶往五公里外的亮马河。
秋意渐浓,戏水的高峰期已过,河面仍漂浮着一只只红色桨板。帝都从不缺闲人,今日他们也有幸当一回工作日漫步河畔的闲人。
姜然序梳理一番思绪,越想越觉危机重重。
律师等同于定时炸药,因Asher的原因对他恨屋及乌,随时可能把他炸个底朝天。加之邝葭和闫存蕊二人推波助澜,倘若孟惟深真与这几位共事,迟早闹出他掌控范围外的差错。
他斟酌要如何劝孟惟深再考虑考虑,别着急定下来,可孟惟深明显沉浸于对新工作的神往中:
不打卡,不考勤,无绩效指标,无日报周报。而且连跳几级,跃升全司技术总监,虽说只是个光杆司令,手下才三五个大头兵,但升职的感觉就是畅快。
……姜然序实在没找着机会劝退。
数来数去,孟惟深总算数出来一个缺点:“就是工资水平比较着急,要等新产品顺利研发出来才能拿到提成。但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节约开支,每月的一万块钱还是……”
“不用了。”姜然序对此早有准备,“之前你已经在我这里攒了八九万块钱了,我过几天跟利息一起取出来给你。你可以拿去买一辆代步车,这样来东边上班更方便。”
孟惟深怔住了。姜然序于是掂了掂对方的手,逗小狗似的:
“所以我说攒钱有用,以后总有能用上的地方。既然你攒不住钱,那我就帮你攒。现在你学会了吗?”
——
[R Jiang]律师
[R Jiang]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你去做掉他
[便宜月老]……你最好是误触了,我还以为手机里闹鬼了呢
[R Jiang]你去做掉他让他永远从维维豆奶身边消失
[便宜月老]律师不就是跟直男在一家公司任职了吗,搞得好像人家搬进你家次卧了一样
[R Jiang]在同一个区都不行
[便宜月老]你俩感情明明很稳定,直男对你爱得死去活来呢,你为什么要跟怨夫一样,整天担心老公被野女人勾跑了?
[便宜月老]我看最危险的因素就是你自己,所有直男都讨厌爱闹的,你少发神经了
[R Jiang]如果律师又来跟你打探情报,你一个字都不准说
[便宜月老]嚯,原来是害怕自己的黑历史曝光啊~
姜然序盯着屏幕里贱嗖的波浪号,颇想把对方夹在煎饼果子里喂秦始皇。
他正要编辑新的警告信息,倪姐忽而推门进来,拧着眉头通知他:“姜医生,有位患者在前台吵着要找你看牙,但对方没有预约记录。”
这年头看牙都能追星了,哪有上赶子找罪受的奇葩?姜然序随口问:“什么人啊。”
“不知道,他不愿意透露姓名,说你知道了就会一直躲着了。反正是个中年男的。”
“我这里是儿童牙科,哪来的中年患者。”
“哎,我也奇怪着呢。你先出去看一眼吧,这男的还怪凶的,前台的小姑娘也招架不过来。”
姜然序在头脑中搜寻一通,仍没想到自己何时招揽过中年客户。莫非是谭主任在什么自媒体平台上乱贴广告了?他毫无头绪。
他远远望见了男人的脸。一张在梦魇和痛苦记忆中才会出现的脸,此刻竟出现在他赖以谋生的医院里。
生理比情感反应更为迅捷,胃里卡入一团铁鱼钩,阵阵搅动起来。他跌撞着逃回诊室,给派出所拨电话。
第65章 要去医院吗
“姜然序,你最好跟我们说实话。你俩不仅姓氏一样,身份证上还写着同一个地址:北京市西城区xx胡同xx号。你为什么不承认姜绍是你父亲?”
面前的片警约莫四五十岁,长期跟基层打交道的人身上都见得到类似特点:威严,油滑,老道。
他将二人的身份证重叠在一起,洗牌似地反复搓磨。或许因调解室里太静,磁卡发出的嚓嚓响动格外刺耳。
不要重叠,姜绍的身份证太脏了!姜然序无声崩溃着,目光能将对方的手背烧穿个洞:
“他真不是我父亲。我成年那年就跟他签了断绝父子关系协议书,双方都签字了。你可以去问我们辖区的派出所,他的混账功绩早就名声在外了。”
哺乳动物的父亲宛如七月过后的菌子丛,毒得各有千秋。基层派出所则乃一线扫毒先锋。
片警见惯了类似案例,只瞥一眼姜绍:“姜绍,你都干什么了,爱打老婆还是爱赌博?看吧,年轻时候不老实,到老了孩子都嫌弃。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姜绍自觉理亏,缩着脖子,发出病痛的哼哼。
办案就得各打五十大板。见姜绍已经服法,片警继续教育姜然序:“姜然序,什么断绝关系协议,签这种东西违反公序良俗,法律上也不会支持你。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家父母没点儿糊涂事?父母毕竟养育你成人,你再怎么不满,也得承担养老责任。”
片警丝毫没察觉姜然序的排斥,甚至将两张身份证角对角,边对边,严丝合缝地并拢了。又警告姜绍:
“姜绍,你也别得意。你儿子还要给别人看病,你跑去人家单位闹像什么样子?我告诉你,你幸好在海淀闹的事,你要是在……你知道最近开的什么国际峰会吗?寻衅滋事就叫你吃牢饭了!”
姜绍面色蜡黄,下半边脸仿佛都已被虫蛀空坏死,无法扯出剧烈的表情,只嗫嚅着嘴唇。这人说话本就爱吞字,此时愈发含混了:“我没想闹事……我牙痛,他是牙医,我就想找他看牙。我找自己儿子也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也得跟人家提前商量好时间,趁人家有空的时候去啊。”
姜绍模样可怜:“他又不乐意搭理我,只跟他妈联系。我能有什么法子。”
“姜然序,你们签的协议没用,姜绍还是你父亲。现在你老子病了。要是方便,你就借你单位的仪器帮他看看;要是不方便,你就送他去别的医院挂个号。”片警直截了当,“那这事儿已经很明朗了。你们出门签个回执单,回去吧。”
姜然序心头狂跳,挣扎道:“但是王警官,你先跟我们辖区的派出所联系吧。至少了解一下,这位年轻时候都做过什么……”
“都是北京爷们儿,墨迹什么呢。赶紧签单子去吧。”
片警将两张身份证扔回来了。
姜然序彻底哑火。他只得拎起自己那张的其中一角,略黏腻的触感令他联想起病菌疯长的场面,连忙翻找出纸巾,将污染的身份证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敢收回口袋里。
姜绍则化身沉默的索命鬼。姜然序走出调解室,签回执单,站在派出所门口打车,对方都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势要在他手中求得救命良方。
无来头的烦躁纠缠着姜然序。他感到脊背发烫,叫对方滚蛋的冲动在他喉头沸腾。可回头瞥见那张衰老的脸,面色好比一块板结的土壤,他见到过太多类似模样的患者,显然疼痛已到达牙神经。职业惯性令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真该死,当年的医学伦理学他就该弃考!
网约车缓缓停在派出所门口。姜然序飞进副驾驶位,待对方慢吞吞地扭进后座,才叫司机往口腔门诊出发。
路上,姜然序拿酒精棉片擦拭着身份证,想起他成年以前还没搬出家住,常跟基层片警打交道,也逐渐摸清规律。这些片警多半不帮理也不帮亲,原则上要将当事人都各打五十大板,视双方占据道德高地的程度酌情扣减。
他那会瘦得肋骨都根根分明,每次跨着又丑又旧的校服,满脸血往派出所门口一站,简直站上道德高地中的珠穆朗玛峰。姜绍则年轻气盛,满嘴京腔混话,必然讨不着好。即便真相是双方互殴,到头来也只有姜绍领过看守所七日游大礼包。
可如今情势逆转。他已经长大成人,工作光鲜,却抛下颓败可怜的老父亲不管,妥妥的白眼狼。站道德洼地里挨板子去吧。
“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