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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刹海是海吗 第23章

这是要干什么,杀人犯来试探路人有没有看清昨晚的血案?

从醉鬼的只言片语里也推理不出更多信息,只知是贪污受贿那点破事,并不算新鲜。公司合规部每年都往警局押送一大堆人头,贪腐问题依然屡禁不止。

孟惟深本身不爱钻研歪门邪道,也不愿牵扯过深。他难得编造了个简短的谎言:“去了。但他给你打电话了吗?这个我不知道,我走得很早。”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总觉得在电话里听到了你的声音呢。”林哲思故作轻松的模样,“你平常也不太爱说话,没想到社交面还挺广。你和文教授也很熟?”

“文教授?她是我的硕士导师,也没有很熟,我们的狗比较熟。”孟惟深已站起身来,“林经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林哲思终于跟他聊起工作:“对了,你的代码我已经看过了,You did a good job,比Gavin做的那套垃圾强太多了。下周一陪我去见测试,你提前book一个会议室。”

孟惟深受到领导表扬,也例行微笑道:“就为了这个?不需要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吧。我还以为你想开除我呢。”

有些人不喜欢孟惟深的说话方式,总认为他在阴阳怪气。其实他并没有多层意思,他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

林哲思也面露尴尬之色:“什么话,开除谁也不会开除你。文教授说过,我们清华人要互帮互助。”

“谢谢。不过组里还有其他清华人呢,要不要也叫进来开个校友会。”

“你说Bruce?他本科读的末流985。只有我俩本硕都在清华,还是同一个导师。以后你可以叫我师兄。”

孟惟深对这套嫡嫡道道的师门情谊不甚感冒,“噢,华科也不能算末流985吧。”

“说到校友会,诸葛总你认识吗?他也是清华毕业的,改天我们一起吃个饭,你跟我一起去。”

这样冷门的姓氏,全公司都只能找出一位。但那位诸葛总的级别高到能和公司董事长坐一桌了,孟惟深跟对方只是单方听过名字的关系,也不能算认识。

他姑且没拒绝,“可以的师兄,但我也有个事儿想拜托你帮忙。”

“你先说说看,我尽量。”

不知为何,林哲思显得有些紧张,腿也老实并拢了。

“我最近能不能请半天假?”孟惟深向对方展示无名指的戒指,“我要结婚了,想去办结婚登记。”

林哲思笑了声,重新翘起了腿,“这还用特意问吗,当然OK。多休几天吧,把法定婚假休满再回来。”

——

孟惟深的进展比姜然序想象中顺利许多。对方先从经理手里拿到了婚假——满满当当的十天假期;又遵照他的建议,捏造公司建档的理由,拿到了孟立蓉邮寄来的户口簿,没有打草惊蛇。

程序竟然卡在姜然序自己的户口簿上。

说来有趣,虽同性婚姻法案里并未规定登记必须提供户口簿,但试点的各个城市无一不做此要求。互联网上时常能见到关于此事的讨论,批评者认为,要求提供户口簿等于变相要求取得父母同意,而捍卫一夫一妻制传统的老一辈群体观念极难在短期内扭转,同性婚姻法案也可能因其阻挠而沦为废纸。

姜然序有意让工作填满白天黑夜,好为自己找到拖延回家的借口。但日历一页页撕往预约结婚登记的日期,他必须回家去取材料了。

他跟母亲提前联系过回家的时间。关萍再三保证当天他父亲一定在外拿货,不会和碰面,时间才勉强敲定下来。

可到了约定的时间点,母亲却让他吃了第二次闭门羹。

姜然序给关萍拨了几通电话,忙线的滴滴声随他从家门口踱步至杂院里。

今日难得没有尘霾。杂院的四方灰色屋檐圈住一小块湛蓝的天,几束苍白的花枝也从边缘侵袭入内,院内十余家住户共享这一块小小的美景。

同院的邻居在坪里晾晒春衣,看起来是本世纪初流行的款式,大胆的红黑染料随时间褪了层颜色。整条胡同也停留在本世纪初的模样。

终于,耳旁传来与人头皮共振的呼啸,渐渐迫近,似防空警报,又似飞机振翼,一行白色信鸽掠过低矮的屋檐。他儿时以为鸽子好像蝙蝠,能发出超声波定位。后来偶遇到信鸽的饲养人,才知晓那声响来自于尾羽上缠绕的鸽哨。

信鸽也捎来了母亲的音讯。

母亲踏入红漆脱落的院门,拎着几只印有教堂名号的布袋,声音也感染了唱诗班的肃穆:

“我今天在帮忙准备复活节活动,晚了些。你要谅解,为天主付出的时间是光荣的。”

家中的宗教氛围自他出生时便久久萦绕着他,姜然序早已对此习惯,“快开门吧,我拿到东西就走,你也可以回教会去。”

母亲用那双因蛋白质流失而凹陷的眼,拂过他的面孔,没有言语。

钥匙拧开了房门,二十来平米的一居室向他敞开。因平房朝向背光,白日里也只能摸到一片模糊的昏暗——这是他绝不会带孟惟深来的地方。他的童年居所。

姜然序熟练摸索到吊灯开关,冷白的光勾勒清楚屋内的轮廓。平房被人为隔断为复式房,一层空间低矮而混乱,布艺沙发上堆积着数件穿过的男士衣物,散发出酒精混杂呕吐物的酸腐气味。

姜然序感到胃里阵阵抽搐,自发离远了那团肿瘤似的恶臭物。言语也不怎礼貌:“妈,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去离婚?”

关萍仿佛闻不见气味,抱起那团衣物:“离婚违背天主的意志,我们永远也不要离婚。”

“天主不负责将人渣坠入地狱吗?”

“什么话。我们都是天主的子民,包括你爸爸,我们理应当相敬相爱。”

呕。姜然序烦躁地制止对方:“别再说了,我也要吐了。”

关萍适时闭嘴了。瘦小的身躯飘过他身前,将衣物送去浴室的洗衣机。屋内并未因此变得整洁,依然弥漫着霉菌的陈旧气息,令人怀疑这在修修补补中熬过百年的墙体已烂到根了。

屋内响起洗衣机的轰鸣,中间夹杂关萍的声音:

“姜然序,你拿户口簿要做什么?”

简直明知故问。姜然序说:“当然是去结婚。史密斯神父没告诉你吗?”

“史密斯神父说,你和一个男人在教堂结婚了。”

姜然序也不否认,“当然是和男人。我喜欢男人,我上大学那会就告诉过你了。”

母亲终于走出浴室,神情一片空洞:

“我当时以为你是年纪小不懂事,对天主的信仰也不够忠诚,才会遭受到恶魔的诱惑。”

“……没有什么恶魔诱惑我,从我出生起就这样了。你不妨这样理解,同性恋孩子就和人渣配偶一样,都是你的原罪。反正你很自洽。”

姜然序早就跨过茫然又悸动的青春期了,性取向已完全成型,也懒得过多谈论,“户口簿放在哪了?我自己去拿。”

母亲却抢先飞向房门,脊背紧贴门板,食指指尖紧贴嘴唇。神秘地嘘声道:“你听,是你爸爸回来了。”

姜然序呼吸一滞,在洗衣机的噪音中辨识着门外的声响。的确,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渐渐迫近房门,可窗子拉紧了帘布,遮挡了来者的面孔,只投来一道崎岖的阴影。

胃里的收缩骤然加剧,酸水被逼向喉头,随心脏震颤的频率此起彼伏。他知道自己起了应激反应:

“你不是说他今天不在家吗?为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然序,我的孩子……恶魔已经侵占了你的意志,所以你才会做出公然亵渎教会的恶行。”母亲摩挲起他的衣袖,似是温柔的安抚,“可神父们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和你爸爸只好亲自帮你驱魔。”

“你疯了?”

第29章 妈妈爱世人

关萍其人,确实流着一半满族血统,祖上没准还出过几位大臣妃嫔。她年轻时候在国营百货商店当柜员,也有登徒子调侃过她放古时候是当宠妃的料:银盘子似的脸,圆而润,稍上些颜色就生得美艳端庄;又爱笑,笑声也清脆,如同颗颗玉珠倾泻在银盘。

美貌没有别的加持,也就成了祸患。面对无数疯狂的追求者,关萍没能从中挑选出皇上,反而选择了世界上最普通的男人姜绍。

在那些经济大好的盛世里,满地都是留给勇敢者的黄金,姜绍也靠倒腾期货挣着些钱,或许给过永远爱她的承诺,或者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可惜两人都缺乏些经营财富的头脑,和把握时运的能耐,所有愿景都在新世纪里落空。

婚后不久,关萍遭遇下岗潮,本想暂时歇息在家,结果一歇就是几十年。

至于她是何时皈依教会的,姜然序并不清楚,反正早于他出生的年份。孤独和苦闷都是孕育宗教信仰的沃土,关萍就在某天福至心灵,往后的数十年生命都挥洒在弥撒、祷告和义工里。教会就是她和外界唯一的联系。

神爱世人,神的信徒也爱世人。随年岁增长,母亲渐渐从邻居口中的“美人”变为“好人”。

丈夫生意失败,总把在外头受的气发泄在家里,她坚持不离婚,独自撑起家庭重担。

邻居老太太洗澡摔断三根肋骨,几个孩子都不管,她愿意照顾老太太起居,期间还劝说对方皈依了教会。

姜然序考上医学院,也是她从各种地方抠出一笔钱,供他读完了博士。

是啊,关萍应该是个好人,所有人都夸赞她是个好人,好妈妈。

那眼前呢喃的疯子又是谁?是好妈妈关萍吗?

鸽哨的呼啸声刺破玻璃窗,与儿时的记忆重合起来。姜然序感到头痛欲裂。他怀疑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又或者他离家太久了,关萍不再是关萍,她已彻底蜕变为神的随从。

只见关萍从印着白鸽标识的教会布兜里摸出各种法器。熏香蜡烛,十字架,软皮圣经,瓶装圣水,还有一段尼龙绳。

她拂开茶几上积灰的杂物,架起一个简单的祭坛。唯独尼龙绳没派上用场,她望向丈夫,似是求助,又似是命令。

恰好相反,姜绍是个毫无信仰的投机分子,平日里也没少嘲讽妻子信奉的神灵不能保佑发财,还不如乡下土地公。此时两手一摊,摆出一副受害者姿态:

“关萍你别害我,你要绑人就自己绑,我可不干。这小子十几岁的时候就狂躁得很,哪次没还手啊,我反正怕他揍我。”

儿时的种种碎片记忆往姜然序头脑里倒灌,始作俑者却在他面前显得尤为无辜,仿佛他才是该道歉的人。

姜然序感到反胃至极,只差一次痉挛,他就能痛快地吐出来。他必须将注意力从上腹间转移开了,索性从玄关处开始翻找证件,二十来平米的屋子还能藏下什么东西?

尽管无人愿意配合,仪式也仓促地开场了。

母亲低垂下慈悲的眼眸,翻开圣经,嘴中念诵起陌生的语言——那应当是一段蹩脚的拉丁文,她在教会学的。

父亲将腿架上沙发,打开电视,频道调至一场无聊的球赛。并不知名的球队,并不重要的赛事。可电视音量调得很高,几乎要盖过母亲的祷告声。

无论噪音还是杂物,混乱程度都远超出姜然序的忍耐范围。他烦躁无比,动作弧度带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拖拉抽屉,垒砌光碟,扔掉泡面盒,将一层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姜绍脑子里就没有家务的概念,关萍又常年奔走在各种教友会活动,姜然序难以想象屋里这团混乱的形成年份有多久远。他甚至找到了自己高中脱皮的课本,边缘覆盖着疑似啮齿动物啃食的坑洼。唯独没见到他想要的户口簿。

父亲乐于欣赏他的狼狈,悠然开口:“喂,看起来没用呢。关萍,你要不试试中式的办法啊,弄点儿糯米粉,鸡血,再叫几个跳大神的过来蹦一段。哈哈,甭提多热闹。”

诵念圣经的声音依然未停。或许讲述者也自知无用,只想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

恶魔嬉笑着:“早知道你会生出来一只恶魔,应该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把他送走。当时你姐家不是特想买孩子吗?现在好了,我们都拿他没办法。”

姜然序几乎能想象到,屋内积攒数十年的霉菌和尘埃侵袭着他的皮肤,在他的血肉里生根。他头昏脑胀,几乎不受控地跌去厕所,拧开水龙头,无声地耸动起肩胛骨,呕出几口滚烫的酸水来。

呕吐当然不能驱赶污秽物。有关肮脏的念头依然盘旋在他脑子里,他简直要将每根血管、每块内脏都掏出来,扔到清水下洗涤干净。

就在此刻,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闪烁的绿光提示他有新的来电,拨自孟惟深。

姜然序心下一颤,各路病态的想法跟着刹了个车。他用咳嗽清了清嗓子,又拧紧水流,方才接起电话。

“姜然序。”不知从何时开始,孟惟深就很少再叫他医生。

“你到婚姻登记大厅了吧,有什么特别情况吗?”

姜然序已锁死玻璃门,依然担忧对方会听见屋内的怪异声响,又半捂住了传音筒。

“也不算特别吧。但这里奇怪的男同太多了,还有要采访我出柜心得的,很尴尬……你能快点过来吗?”

姜然序平静地撒谎:“刚临时来了个小患者,他的牙套附件掉了,我得处理一下。抱歉,请你再等一会儿。”

——

姜然序踏上锈蚀的铁台阶,在令人心慌的吱呀声中走向二层空间。

儿时他睡一楼的沙发床,父母睡二楼卧室。且他从小学就开始寄宿,很少回家。二层空间虽也是“家”的组成部分,但对他而言极为陌生。

平房是拱形屋顶,人为隔断出的高度和面积都有限,连光束里漂浮的尘埃也成为无形的束缚。他必须躬身下去,绕开那张铺放三层被褥的床垫,和衣裤鞋袜堆积的山包,开始一层层翻找床头柜里的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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