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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金玉銮驾缓缓停在府外,宫人卷起珠帘,宴安扶了侍女的手,出现在众目睽睽中,一袭淡雅藕荷色衣裙,发间一支玉簪。
随侍的宫人手持礼品,步履轻盈地跟随在后。
“殿下驾临,蓬荜生辉。”林大人恭敬地行礼,苍老而憔悴的面上笑容得体,盖住那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宴安则道:“久闻林大人精通林园之道,今日一见,果真清幽。”
与此同时,林府侧方小路,一顶普通到绝不起眼的轿子停在道上。轿帘掀起,游扶桑已易容为才女青青,眉目一片书卷气,身着了湖蓝色褙子,外罩淡黄色对襟衫。
府中管事迎上前:“青青姑娘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游扶桑入戏地扮演一位闺阁才女:“闻听林大人雅集,慕名而来,冒昧叨扰了。”
“怎是叨唠,”管事也是体己人,是除了宴清知与宴安、林大人与游扶桑以外唯一知晓今日计策之人,她也是愁上心头,不知何解,到底又重复一句,“怎是叨唠……”
游扶桑轻笑着摇了摇头,意在宽慰。
“青青姑娘这边请。”管事引领着来到园中,一处临水八角亭。亭中早已备好上好的龙井,几案上摆放着精致糕点与初夏的青提。
园中已有不少贵女到场,赏花品茗,吟诗作对。游扶桑进入其中,意料之中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她坐在角落,寡言寒暄的同时打量了周遭景致,尤其是园林布局走向。
当宴安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庭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不必拘礼。”宴安随意道,“今日雅集,步入园中,便都是姊妹。”
而她看向“林大小姐”,仿似相见如故,亲昵地牵起林大小姐的手,“听闻林姑娘琴艺超绝,今日可有幸一闻?”
林小姐自然得很:“殿下愿意听,那自然是好不过。是我的荣幸了。”
游扶桑自然能注意到这“林小姐”面上残留的灵力波动,与常见的易容术不同,这灵力仿若是让新脸长在旧脸上,连着皮肉重新生长。玄镜说忮忌之罪在此,说的也大抵是此了。
同时,游扶桑也注意到,市舶使林大人在听了“林小姐”的话语后,指尖微微颤抖,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至于市舶使林大人先前所说的旧友周姨,亦在其中,只是身份卑微,居然在雅集内如仆人一般地被使唤。
不知这换脸之术,有没有这位周姨的掺和?
“林小姐”令侍女拿出古琴,端坐亭中,行指行云流水,曲如清溪朗月,确是有天赋而苦功造诣。
王女宴安入神听着。
这一曲流觞,轻而易举地成为众人焦点。期间,管事与游扶桑递出一个隐晦的眼神,示意时机已到。
于是无人注意到,“青青姑娘”的身形渐渐融入月光,须臾,消失不见了。
*
“青青姑娘”随着月色一同悄然潜入林小姐的闺阁。
若她猜得不错,这林小姐定然已被调包,却非普通的易容术,而是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身体细节、神态举动,渐渐更像真正的林大小姐:她在渐渐变成她。
林小姐的闺阁并无什么灵气波动之处,若要说怪异,那便是偌大的前阁里只一张桌案,入内中,床榻齐整,纱帐下只一面铜镜。
游扶桑细心在其中站了许久,眼前渐渐浮现“林小姐”平日坐在榻上揽镜自照的样子,入夜后,她归阁,常常会在镜子前静坐三四个时辰,面上神色说不清是喜是悲,总有眼泪落出,唇却扬起,是笑着的。
笑着笑着,人便扭曲了,也许“林小姐”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片刻之后,确认闺阁中再无旁的线索,游扶桑离开闺阁,按照林大人的说法,来到冰棺存放之处。
冰棺之内存放着一具头与身腐烂不一的尸体,脸为陈尸,身子却是新死的模样。朝胤气热潮湿,能用冰棺维持这样一具尸身,林大人是下了苦功与真金白银的。其因只是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想,可事关她女儿,那便是,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落在她们头上,那便是万分之一万。
而游扶桑此刻一看,知晓林大人并未猜错:冰棺之中才是真的林小姐。
既是新尸,凡人医师自然束手无策,也只在周蕴或庄玄之类的医仙医鬼眼里,大概还有的活。好在周蕴救人不看正邪凡仙,几个铜板就能救,这真实的林小姐并未无可救。
既已确定,游扶桑重新盖上冰棺。来到庭外,与门外假意偶然路过的管事微微颔首,管事领会了她的意思,匆匆跑到雅集处,捉住林大人的手,提灯落在地上,灯火点燃一片小小的草地。
实在失态。
吟诗作对的贵女当然不知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低声交谈,宴安也装作全然不知,扭头去问“林小姐”:“这是何事发生呀?缘何这般冒冒失失,有失礼数……”
“林小姐”还是太警惕。
宴安见她面上划过一丝释然的情绪,不答,低头又饮一口茶。
也许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又或许是,她早在耐性地等待这一天了。
“林小姐”仰头抬头倾茶时,宴安嗅见一种刺鼻的气息,等意识到那是什么,“林小姐”已将粉末混着茶水一饮而尽,茶水进入喉管,前颈明显地做出吞咽。
这一口茶,她饮下似千斤重,又似无足轻。
“林小姐”抬手拎着饮空的茶盏,青瓷底上映照着月光,她的面上忽而绽开一个笑,这是今夜雅集都不曾有过的纯粹的笑。“王女殿下,您曾问我,诗词中最令人心折的情感是什么?有无一种情绪,最使人难舍难分,难以抵御,却又能将人拉入深渊……”
她笑着说道,“€€€€我的答案是忮忌。人心啊,欲壑难填。妒忌如火,焚人亦自焚,多少绝句因一念忮忌而生。忮忌使人心如蛇蝎,使人面目可憎,使人……”
“看不清……”
自己的心。
话音未落,杯盏落地,清脆一声响,月光从中倾洒,如水银泄地。
“林小姐”亦栽倒入尘土。
四周喧闹声纷纷,有人失声尖叫,有人疾跑,消暑雅集沸反盈天。
一支山茶忽而在月下绽放,游扶桑未加遮掩的身形恍然出现在庭院中。她冷静道:“将‘林小姐’的身体抬去清静处,我要在魂魄离体之前探视她生前的记忆,才能清楚发生了什么。”
宴安些许错愕地看向她。
新死一人,不明不白,震惊之余是震撼,情绪该很难抽离,游扶桑此言便冷静得有些冷血了。
游扶桑当是知晓她所想,直言:“沉溺于情绪,便会什么都来不及。”又向愣在原地的小厮催促,“还不快抬?”
小厮如梦初醒,慌慌张张抬起了咽气的“林小姐”。
片刻后,市舶使林大人的房中,“林小姐”安详地闭着双眼,躺在榻上。
林大人不自觉便道:“分明是一样的面庞,我却觉得好陌生……反而是十几日前,原与我并不相熟的孩子落水了,救上来时已失了气息,甚至面皮都陈腐……可我看着她,却觉得快要窒息……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便仿佛……死了一个亲骨肉……”
游扶桑淡淡道:“你猜对了,那确是你的孩子。万幸你以冰棺存放,如今她还有一线生机,若非如此,朝胤这般湿热,不死也腐朽了。”游扶桑抬手召几缕金蛛丝,形成一纸信笺与一支细狼毫,她下笔飞快,行云流水,是在给周蕴飞书,“不过凡间医师是救不了她了,要去找修道的医修……”
林大人跪下来:“该如何去找?愿赴汤蹈火……”
游扶桑打断:“我已为你找了。不日便来朝胤。”
跪着林大人一愣,又磕了几个响头:“该、该如何报答您?”
游扶桑却冷冷看她,莫名道:“倘若这一切都是我在骗你呢?你缘何全心全意信我,又缘何觉得我会全心全意帮你?”
林大人显然愣住了,跪在地上抬起苍老而憔悴的脸,冷汗滴入她的前襟,如一柄刺刀划向心房。自女儿死去,她患得患失,遇见游扶桑如遇见救命稻草,却忘记眼前人也许也会欺骗自己。
她根本不知晓眼前人的底细!
眼前情况不对,宴安连忙来打圆场:“她才不是骗你!她只是……爱、爱说笑,”她拿右手肘戳一戳游扶桑,“不是要看死者生前记忆吗?快呀!”
游扶桑不情愿地动了下,手中又牵回金蛛丝。
林大人却猝然又磕下头:“弦宫官大人教训得是,是我太不警惕。倘若您真是恶人,怕是今夜林府上下皆因我的疏忽而死去了。”
游扶桑不语,双手覆上“林小姐”的太阳穴,于是金色的蛛丝渗入额头。
游扶桑闭目入定,身体微微颤抖。
眼前很快浮现重叠画面。
这位“林小姐”果真并非原身,她有自己的名字。在她的梦里,旁人唤她“阿佩”。
家贫,阿佩与母亲相依为命。某日母亲说皇城里有旧友平步青云,她带着阿佩千里迢迢赶去,舟车劳顿,一身牛草腥味,初入皇城又逢大雨,她们淋作落汤鸡。
阿佩与母亲站在林府高墙外,有小厮前去通报。她们静静等待管事。
宽大的屋檐遮挡了雨水,风却依旧冷。透过雕花的窗棂,阿佩看到灯火通明的高阁,馨香而温暖,林府的大小姐被几个丫鬟围绕着梳妆,乌木的梳子梳过黑亮的头发,一件件华服在大小姐面前展开,供她挑选。
大小姐随手拂开一件绣工精美的衣裙,嫌弃道:“这件我从前虽喜欢,可也穿过三次了。不要了。”
丫鬟诺是,恭敬地将那价值千金的衣裙收起。
阿佩站在屋檐下,一滴雨落在她头顶,沿着面颊流下来。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褪色的布裙,裙角已经磨破,被她用粗线一针针缝补过。
一墙之隔,她们分明站得这么近,可却有天上地下的区别。
阿佩在门槛上局促地擦了擦鞋履,想蹭掉一些雨水与泥土。正是此刻,管事匆匆而来,面上喜色,迎她们进府。可阿佩莫名觉得,管事对她们并不是真的欢迎。
也许觉得她们是一对讨人嫌的穷亲朋。
管事将她们领入厅堂,林大人不在,可几位小姐丫鬟已到了。
林小姐被簇拥在其中,一双眼似琉璃,脸蛋玲珑剔透,像剥了壳的荔枝。她看着阿佩,一半犹豫,一半惊奇。
阿佩听见林小姐与身边人耳语:“娘亲与我说有年纪相仿的姊妹,我怎么知道是这么一个……”
村姑?
阿佩更低下了头。
林小姐分明看着阿佩,却不问她,而去问阿佩母亲:“你叫什么名字?”
阿佩的母亲点头哈腰:“回小姐的话,我不曾有名,只知姓周,旁人都叫我周姨。”
林小姐嘟囔:“我为什么要叫你姨?真是莫名其妙……”又有些不耐烦地问,“那这个……女儿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话,她叫阿佩。”
林小姐困惑:“她为什么不随你姓周呢?怎么偏偏姓‘阿’呢?”
登时哄堂大笑。却不是在笑林小姐的“无知”,而是在笑这两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支吾说不清楚的草莽。主人问名,答全是应该的,怎么一人没有名,一人没有姓?
“罢了。”
那一夜,阿佩只记得林小姐摇着扇子,兴致缺缺地离开了。尔后林大人姗姗来迟地迎客,阿佩又目睹自己的母亲点头哈腰,端茶倒水,活像一条哈巴狗。
私下里,阿佩不屑,母亲则斥责她:“你懂什么?要是留在这里,我们就不用回那破茅屋了!”
回到漏风的肮脏的茅草屋,还是留在金玉璀璨的高墙朱门内,即便是寄人篱下?
何况林小姐虽骄傲,却也不会针对她们做什么,而林大人性子和煦,待她们母女又极好,甚至听说阿佩喜爱弹琴,在给林小姐请师者听琴的时候,也叫上了阿佩。
阿佩想,我定要让林大人觉得我也是能学些东西的。我不是不学无术的草莽。
两盏古琴,林小姐和阿佩各端坐着,抬手抚琴。
没人期待阿佩懂得音律,那双粗糙的手看起来并不适合抚琴。可当阿佩抬手,宫商角徵羽自然而然便呈现在琴弦上。
一堂一时辰的课,阿佩学得更快。
林小姐不是傻子,她知晓阿佩的琴技比她好上更多。她于是惊讶问:“你怎么也会弹琴?”
阿佩道:“也是曾经好奇,见旁人学琴,我藏在暗处……偷偷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