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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每日巳时,王女都会在青玉案翻开新的书册,《星轨纪》《月象录》《四海潮信》《天文测算》;也总会有新的物件:荧光水母,琉璃镇纸,潮汐信图,雪浪银笺。
皆是游扶桑来授课时带给她的“礼物”。
墨迹未干的纸页蘸起海水的清香,宴安听得愈发认真,甚至开始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翻开这些书册,借着月光与烛火,描摹这些记载潮汐的图案。
有时候,她入梦,甚至会梦见白日里游扶桑手中如烟似雾的奇异景象。
宴安不错过任何一节课。她虽不言语,在纸上闲聊也少;她不主动求助游扶桑,却在与游扶桑接触时显得不那么抗拒。
那摆在案几中央的珊瑚笔架,到底是挪开了。
又过了许多日子,她开始求助游扶桑。
“弦官大人,这颗星辰为何而名?”
“这几日潮汐为何忽涨忽落?”
“这段时间里不得不出海的渔民,她们该怎么保全自己呢?”
起初是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问题,而后用口型问,再后来,竟会在游扶桑递来书卷时,大胆地掀开她衣袖,在她光裸的手臂上写下,“弦官大人,这一段,我不太明白,你再讲一讲。”
她总是认认真真地看着游扶桑比划星图。
也总是轻轻拽住游扶桑的裙角,等待她答疑解惑。
这个曾经躲在廊柱后偷看的,怕生的孩子,如今会在课后央求游扶桑再多讲一些。甚至有时趁了游扶桑不备,在她手心写下一句:‘弦官大人,谢谢你。’
肌肤相亲时,微微凉意。
宴安像一€€在春日融化的冰雪,渐渐熟稔后,终于带了点初春的雀跃。
那日天下雨,檐前水珠滴答作响,雨水似海水,夹杂咸腥的味道,宴安坐在青玉案前,望着窗外朦胧的雨帘发呆。
宴安久久未等到游扶桑。
反而隔着雨帘,听见宫里回廊二人踱步的声响,似在闲谈。
是宴清知与游扶桑的声音。
宴安赤足踩过地板,匆匆向窗棂靠去。
游扶桑撑着油纸伞,墨色素衣在雨里一身清寒,伞面上水珠滚落,映着她双眼淡然:“王女及笄在即,国君是否考虑为她取字?”
宴清知问道:“仙人可有什么想法?”
游扶桑沉默了许久。
许久。
才道:“我想唤她……‘如是’。”
游扶桑声音轻缓,如同雨水落在竹叶上。
却把宴清知吓得不行。
即便朝胤是南屿小国,宴清知也不过一个小小凡人国君€€€€可也并非不学无术,九州神女宴如是的名号她还是知晓的!
“这怎么可以?”宴清知连连摆手,面露忧色,“避讳不说,这字儿忒大,我不敢要!”
游扶桑打断她的话:“一身吉相怪病,及笄取字便是要‘大’才行。”
宴清知于是叹道:“唉……”
二人渐渐走远了。
雨声渐大,于是她们的声音模糊在朦胧水汽中,宴安听不真切。她只遥遥迢迢地看见两把油纸伞在廊下摇曳着,似池塘里两朵白色莲花。
那一日,游扶桑没有再来弦宫。
也是王女第一次走出弦宫,走进游扶桑的宫殿。毕是新殿,在初春里便显得有些萧瑟,简简单单一个回廊,通向高处观星台。
宴安攥紧了衣袖走近,却看游扶桑跪坐在台上浑天仪前。雨仍旧在落,浸透了游扶桑素纱的道袍。宴安赤足踩过冰凉的青砖,走近一些,盯着游扶桑,手搭上盘旋而上朱红阶梯的顶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上面的螺钿。
“殿下。”
游扶桑没有转头,却这么唤她。
那声音是难得的温柔,游扶桑向她招了招手,“今日教殿下观天象预知天气,如何?”
宴安犹豫片刻,拽着裙裾,走到游扶桑身边。
她坐在与游扶桑一臂之外。
游扶桑掌心升起灵力,在二人落座之处升起伞似的屏障,罩在彼此的发顶,不受雨点困扰。
宴安穿得有些单薄,游扶桑便拿出狐氅盖在她身上。一抬手,又幻化出云雾,令宴安身临其境,“殿下,你瞧,倘若朝霞红得发紫,便是将有大雨。若晚霞映在海面,像血色一般,便预示要起风浪。蜻蜓低飞,蚯蚓上岸,蚂蚁搬家,都是天将变的征兆。”
游扶桑忽顿了顿,凝神道,“我本以为这些天,朝胤不过是遇了暴雨。只是,这潮水都褪得太快,海鸟盘旋不息,山中走兽也躁动不安,怕不只是暴雨,而是……海啸。”对上宴安明显慌张的神色,游扶桑宽慰道,“不过不会太大,殿下不必担心。”
宴安裹着狐氅,十分讷讷地点了头。
目光却不在游扶桑面上,而在她琉璃似的玄镜耳坠上。
耳坠似雨点一般晶莹地跳动着。
游扶桑于是站起身,离开浑天仪,向外走去。
她回到居室,在屉柜里取出一个雕花锡盒,打开后是十五块形状精致的杏仁酥,每一块上都烙着不同的月相,从新月到满月,圆缺宛如天上的真月。
“殿下,尝尝。”
宴安小心地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酥饼入口即化,淡淡的杏仁香在唇齿间弥漫。她安安静静吃完,吃相极佳。
尔后擦了擦嘴巴。
宴安没有再拿第二块,而是提起手指,蘸了茶水。
手指在桌案上行出的笔画转瞬即逝。
‘一个月后,便是及笄礼了。’宴安如此写道,‘我听到你与阿娘说,要给我取字。’
‘是吗?’
‘如’
‘是’
她写下这两个字后,游扶桑有一瞬的失神,眼里的光芒熄了一下,又亮起,居然显出几分不知所措。
‘可是’
宴安又这般写:‘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寡言的王女难得话多起来,却是为了这般恳求€€€€
‘弦官大人,我们不要取这个字,好不好?’
第139章 王女(三)
◎殿下◎
€€€€倘若宴安不是宴如是,或说不全然是宴如是,那为她取字“如是”,是否真的合适?
游扶桑是这么想过的。
倘若她们并非同一人,那这字取得可谓糟糕透顶。
绝不尊重宴安。
便是意识到这一点,游扶桑神色一黯,有些懊恼:“抱歉。”
“……是我突兀了。”
宴安轻轻摇头,纤白的手指再次划过桌面残留的茶渍。
‘不要紧’
看着游扶桑满眼愧疚,宴安反似觉得困惑,她皱起了清丽的眉,轻拽了拽游扶桑的衣袖,神情似在说,‘缘何这样呢?’宴安的动作极轻,如一片落在水面的柳絮,身体又似一只小猫般轻轻靠近,将脸颊贴在游扶桑的肩头,瞪着眼睛,与游扶桑用口型一字一顿说道,‘弦官大人,不要紧的,我不是生气,你不要道歉。’
“我……”
游扶桑欲言又止。
宴安于是靠着她又摇了摇头。宴安的脸颊轻轻贴在游扶桑肩头,青丝垂落,轻柔地拂过游扶桑手臂,隔着轻薄的衣衫,游扶桑甚至能感受到少女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杏仁的香气。
游扶桑的呼吸猝然顿住了。
这样的亲近对她而言是不对的,游扶桑甚至无法去想眼前人究竟是谁,宴安?宴如是?她们……与我……
游扶桑觉得熟悉又陌生。以这般面容依偎在她身侧,是熟悉的,可宴安是陌生的。
宴安又拽了拽她衣角,另一只手去蘸茶水,在桌上轻轻写到:‘弦官大人,请继续讲天象吧。’
可是,游扶桑连指尖都微微发颤,她试图继续讲解天象,话语竟不听使唤起来:“北斗之中最亮的是……是……”她甚至忘记了天枢的位置。
忘记了北斗为何而名。
忘记了星河的流向。
将北斗七星错说成了六星,解释月相圆缺时颠倒了顺序。频频出错,游扶桑停下来重新解释,语气强作镇定,眼底却显然慌乱:“方才是我记错了,应当是……”
宴安对着她,认真地摇了摇头,眼神似在说‘您不必如此’。她伸出手,稚嫩的手掌轻轻抚摸过游扶桑的前肩,一下,一下,笨拙地安抚着她,‘弦官大人,不必道歉的。’
‘弦官大人,不必如此慌乱,我不是怪罪你。我也没有生气。’
宴安很是沉静,大抵怕游扶桑自责,才如此匆匆加上这么几句宽慰的话语。她想让游扶桑继续讲课。
游扶桑稳下心神,在观星台上幻化出最浅显的北斗‘勺’,“天枢……位于最前端,勺柄的起点,”她轻轻点向星图,“通常在苍穹里,我们看到天枢与天璇……沿着天枢与天璇连线,延长再约四倍,我们找到北极星,于是确定北方的方位。”
听讲间,宴安安静地依偎着游扶桑,时不时点点头,呼吸绵长而平稳。微微偏头时,发丝会轻轻扫过游扶桑的颈侧,带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游扶桑低下眼,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这堂关于天象的课草草结束了。
殿外暴雨也停歇了,宴安赤着足站在高台上,鼻尖微微仰着,似小鹿在山间尽情地嗅着新雨后的新气息。
游扶桑蹲下身来,从柜中取出一双绣着云纹的软袜。她小心为宴安穿上,指尖触到少女莹白的足踝,如同碰到一片新雪。
宴安站得很稳,却在游扶桑收紧鞋带时微微晃了晃身子。
她的手撑住游扶桑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