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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蔓延开来,宴如是皱起眉,却是那孩子啃咬的力道变得松懈,逐渐松开了口。
女孩神色放松下来,浑浊的眼珠中,光亮点点浮现,仿若冰封的湖面开始消融。她的面色从灰白转为淡粉,紧绷的肌肉一寸寸舒展,僵硬的面容重新变得柔软。
在她身上,属于“疫人”的狰狞正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独有的天真与懵懂。女孩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她看向宴如是,恍然震惊,带着惊慌和歉意地说道:“呀!姐姐,对不起……我、我怎么咬了你?!”
宴如是隐约怔忡,立即蹲下身来,双手颤抖着捧住女孩的脸,“你、你、你觉着怎么样?”声音中既有惊喜,又藏着急切,“还有没有哪里不舒坦?”
“我……你……姐姐……”小孩一时也不明白,“姐姐,我怎么了?”
便是这只言片语的功夫,一个被鬼疫全然侵袭的孩子,彻底康复。
宴如是低下头,感受着自己小腿的伤口。她感觉到鲜血顺着肌肤滑落,却又很快消散,伤口飞快愈合。
宴如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
难怪、阿娘,阿娘不愿她走出梦境!!
“原来……如此……”
宴如是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在指尖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飞涌出去,如一道彩霞,落到近处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妪身上。
老妪亦是染了鬼疫,正蜷缩在地上,苦苦挣扎。可当鲜血触碰到她的身体,变化立刻显现€€€€
僵直的四肢隐隐放松,混浊的眼神开始澄清,身躯上,灰败之色点点褪去。
转眼间,她便如方才的女孩一般,从疫病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宴如是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咚咚咚,咚咚咚,如有擂鼓在胸腔中震响。她低头看向城墙下那些疯狂的人们,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心中浮现€€€€她的血能救她们,她的血能救她们!!!
同一时刻。
不周山业火中的金光越来越盛,照彻了天际,裂缝中隐约有身影浮现,似是王母的仪仗,又似上重天的使者。业火缓慢地凝聚,化作一个人形€€€€游扶桑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想,原真是心诚则灵,王母显圣,宴如是,你万不可自伤,再等一等我,等一等我€€€€
第132章 陵(八)
◎胭脂◎
不周山上,山风突起,愈刮愈烈,积压在山巅的乌云被狂风撕扯,渐渐分崩离析。暗沉的天空露出一道细缝,一线金光倾泻而下。
尔后是第二道……
第三道……
千百道金光,如利剑般刺破云层。
原来,天色还未暗。
云被清风吹散,零星遗留的几点又被金光点燃,边缘泛着耀眼的光芒,在风中极缓极慢地消退。
云后是晚霞,赤红的霞光似碎金那般闪烁着,在天际燃烧,如有泼洒万斛朱砂。霞光织就锦缎,最末,渐变成淡淡的橘金,晕染几缕粉紫,让游扶桑想起上重天的梦里,天宫的帘幕随风轻舞,为人间渡一层金纱。
她于是相信是上重天的使者到来了。
游扶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眼中盈满清泪€€€€
将一生的希望倾注于此,寄托于神明,这确很愚蠢,可笑得像个见识短浅的痴儿,以为只要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就能等来救赎€€€€可是除此之外,游扶桑还能怎么办?
这是一场早已写好的戏,宴如注定要寻找真相,知道真相后,又注定要赴死,恰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游扶桑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自寻死路?
游扶桑日日夜夜都在辗转,不知这世上到底有什么破局之法。
也许答案藏在传说,藏在乱红垂泪,亦或许,藏在上重天。
上重天,比凡界更高,比天界更远,那里的仙人已跳出轮回;俗世倾注所有才能勉强抵御的局面,上重天的仙者抑或能轻松打破。她做上重天倾茶小仙的记忆如此犹新,便是茶香都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绝不会是一场虚幻的梦,上重天的确存在,那里的仙人超脱于凡尘,超脱于天界,或许……也能超脱于这残酷的宿命。
更不要说是王母。
这也许是宴如是惟一的活路。
光华散尽,渐渐凝作一个人影。那人素白道袍,神情肃穆,眉宇间是对神明无上的虔诚。
€€€€正因如此,她的出现才格外讽刺。
“……椿木,”游扶桑嘴唇颤抖,声音冷了下来,“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椿木笑了。她缓缓转身,原本佝偻的背脊不知何时已然挺直,抬眸时,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眸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一种十分年轻的神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枯槁的外表下逐步苏醒。
“吾乃王母娘娘在人间最大的信徒,凡俗请愿娘娘显圣时,我能现身,已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了。”
说这话时,椿木的语气平和,似乎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她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眉眼间透出几分戏谑的愉悦,却又巧妙地掩藏在慈悲的面具下。
只在这一刻,游扶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希望如碎镜般破碎。
那些期待,那些祈求,在椿木熠熠生辉的目光中,都毫无悬念地败落下来,变得无比可笑。
游扶桑无法正视椿木的眼睛,只是低下头,沉默地笑了一下,晶莹的泪水滴落在青铜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响声,滴答,滴答。
“椿木,宴如是……这是在替你赎罪。”
椿木微微侧头,舒展眉心,嘴角漾起笑意:“我不曾如此要求过她。”
游扶桑的心霎时被点燃了,她在袖中正摸到唐刀,电光石火,只见唐刀出鞘,寒光乍现。游扶桑一把揪住椿木的衣领,刀刃逼近她的咽喉。
“椿木,最该死的分明是你!”
这只是椿木,还不是王母!她只是王母在人间的信徒!杀了她!杀了她!!!
心里这么叫嚣着。
可是对上游扶桑的双眼,椿木一如既往地从容。“可以不要对老人家动粗吗?”她微微笑,面容在这一刻竟显出几分年轻的生动,“还有……”
椿木说着,指尖轻抚过游扶桑鬓角一缕青丝,目光中泛着胜券在握的光彩€€€€而她的下一句话则如同寒冰刺骨,深深刺入游扶桑的脊柱。
“扶桑,再在这里白费时间,你就要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哦。”
*
清都也是彩霞满天。
不过并非神灵显圣时的彩霞,而是鲜血从谁的手腕滴落,在城墙上开出朵朵血花。
匕首一闪而过,寒光乍现,于是,鲜血喷涌而出,化作细密的雨,洒向整座沦陷的城池。
那些疯狂的人们接连停下动作,眼中癫狂逐渐褪去。她们茫然地看着四周,满地尸体,以及城墙上那个素衣染血的身影。
那人的血便是此刻的彩霞,平等地照耀在每一个世人的身上。
只要抬头,便是赐福。
宴如是缓缓倒下,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浮现出少年时的春日,宴门后山桃花纷飞,她站在桃树下,垫着泛黄的书卷,身前,有人正在抚琴。
片刻前诀别,她为那人留下一吻,希望,她不要忘了她。
至此,宴如是彻底倒下了。
皇城清都,天空中的乌云散去,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她无血色的面庞上。匕首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素白的衣裳彻底被染作绯红色。红色从衣襟蔓延,似一朵在雪地里盛开的红莲,凄艳而悲凉。宴如是曾受过那么多重伤,煞芙蓉愈她千疮百孔,却不知道,倘若丢失了心尖那一滴乱红垂泪,自己便会真的死掉。
但是,值得。
她认定值得。
宴如是想起小时候。那时的自己坐在宴门的讲堂里,谈大义,谈苍生,谈河清海晏,谈太平盛世。谈遥不可及的理想,谈论天下黎民皆得其所,谈世间所不能及,不过朱颜辞镜花辞树,此去蓬山不见君。她谈六律、五声、八音以出纳五言,谈九畴、三德、五典以垂范百世,谈循大道,谈调阴阳,谈宫商角徵羽,相济且相生。
谈一切有为法,是梦幻泡影。
少时的她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长大了,可要做一个心怀天下的正义修士!”
如今,那个穿着明黄色仙子裙,眉眼间满是朝气的小姑娘,此刻又仿佛站在面前,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宴如是于是心想:小时候的我……希望你不要太失望啊。
恍惚间,宴如是感觉有人向她扑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渐渐冰冷的身体。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脸上,宴如是却已喉咙发紧,胸口压着千钧巨石,呼吸已经很艰难。
是谁?
她想,也许是师姐。
她希望是师姐。
她的师姐。
记忆又回到那棵桃树,参天的粉色桃花下,那人站在树下,一身青衫,真是美得妙极了。
宴门时敏感却温柔的师姐。倔强又怕疼,练剑受伤,但忍着不出声,怕被人看轻。
浮屠城里诡谲妩媚的师姐。那雾发丝丝绕绕缠着她,锐利的指甲,在榻上,温柔地抚摸她的脊背,留下鲜红的血契,她又命令,又哀求,她说,宴如是,你不可以背叛我。
蓬莱山上,抗拒回避她的师姐……
于是最终,记忆停留在雨后的蓬莱,空山新雨,师姐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氅衣里,像一只白鹤,立在高阁。
此刻,师姐拥抱着她,颤抖地哭泣。
“别哭……呀……”宴如是的眼神变得涣散,声音微弱,“……我……不疼……”
她没有说谎,真的不疼。于是手缓缓垂下,眼中的光芒彻底消散。
风停了,天地在这一刻静止。
游扶桑紧紧抱着她,指尖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泪水无声地涌出。
宴如是的身体变得透明,仿若一缕轻烟,随时会消散。
游扶桑指尖嵌入她的衣襟,却抓不住任何实感。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无论如何都唤不醒她了。
霎时间,宴如是的身体化作点点红光,如火焰般燃烧起来。
红光凝聚,身躯化作万千赤色的芙蓉莲花,蕊心如火,花瓣如血,晶莹剔透,仿似由最纯净的火琉璃雕琢而成,却又轻盈不带一丝重量。
无数朵红莲缓缓升起,脱离游扶桑的怀抱,风起,又一片一片地剥落,随风飞舞,像一场红色的雪,洒向四面八方。
须臾,天幕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花瓣在空中盘旋、交织,香气弥漫,清冽悠远,似远山般缥缈,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地面被染作一片绯红,似一场无声的梦境,正在人间浅浅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