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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119章

思及母亲,宴如是恍然鼻酸,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定要赢下此战。姜禧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她断不能让她得逞!

扇面桃花势不可挡,藤蔓以万千姿态喷涌而来,山阴初月削骨如泥,也有了奋战的气势。一面是艳丽的桃红与血祭煞气,另一面是山阴清澈的灵气与宴清嘉的剑风,二者此消彼长,不分伯仲,苦苦消耗。

约是过了半刻钟,一方露出破绽。

宴如是似是急功近利了,加快劈斩之速,瞧来是愈战愈勇,却正中姜禧下怀,她太清楚这位年轻的仙首总是善心泛滥,一定无法容忍无辜的褚薜荔白白消耗性命,才致使明知无法速战速决,却还是铤而走险,在某一瞬间爆发实力,便不管会不会后继无力了。而姜禧无所顾虑旁人的性命,褚薜荔与孟长言被吸食殆尽,她无所谓。正所谓恶人有恶人的好。

短兵相接的刹那,姜禧好整以暇向敌手说道:“我之所长,在于海纳百川,不论敌友,皆有所学。能做我的同伴,必有强项;能做我的敌人,必有所长。是以,我虽憎恶岳枵,却也向她学了一招半式,比如体察人心,如何利用似你一般良善人的好心思……”

姜禧向宴如是慢条斯理地笑,嫣红的桃花缠绕在山阴初月之上,如同细长的毒蛇缠绕上光洁的手臂,“我虽总是做事莽撞,但在要紧时刻也还是会精心思考的,不然也做不成你师姐的左膀右臂,是不是?”

话音落下的刹那,桃花短促地炸出血雾,带有毒素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无孔不入。

煞芙蓉可抵御毒素的侵袭,宴如是只觉压迫,身体却无大碍,她实在不解:“你在不周山蛰伏许久,此刻攻击我,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些上重天宝物对你的修行并无精进的效用。”

姜禧所修邪道鬼道,所需极阴之物,最是极品的正道宝物,与她反而相克。

姜禧也笑:“自然没什么效用。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用得着罢了。”

姜禧不愿说出实情,宴如是也无法逼她如何,只是眼看着血祭威力要耗尽,褚薜荔奄奄一息,因那毒素,孟长言也必死无疑。宴如是从不将自己视作独自一人,她眼里,她不仅要做战到最后那一人,旁人的命她也要去管,这便是仙首之所以为仙首,所行所动,并不只修行精进她一人。

可是姜禧几乎是另一个岳枵,一朝不顺,举世陪葬。刻薄的疯子。

电光石火思绪难定夺,却是某一瞬间,弥漫的血祭猝然而止了€€€€

咫尺斗争的二人皆是一愣,在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之前,血祭骤散,扇面生出的桃花亦全无征兆地破碎坠落!

这样的景色姜禧再熟悉不过了。常思危身死时桃花便是这样落下的,是和常思危本人并不匹配的哀婉玲珑,血色的玲珑。

发生了什么?

姜禧还怅然的时刻,宴如是陡然反应过来缘由。

有两个人……

自戕了。

这世上总有人是不愿看到再多的伤亡的,如果牺牲自己一人可救其余所有人,她们便会去做。她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青城山褚薜荔,自知血祭后无从苟活,不如一刀快活。她不愿做邪修的刀,不愿意为虎作伥。

至于御道书生常思危。

自戕的刹那,她对姜禧道:“姜禧,收手吧。”

收手吧。

收手吧?

姜禧不自觉咬紧牙关。

常思危是最知晓姜禧意图为何的人,应当知晓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姜禧一切的纠结与一切筹备……

€€€€姜禧是为了谁而这样做?是为了谁而这样奔波狼狈?

什么叫“收手吧”?她常思危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说这三个字?

常思危凭什么不领情??!

常思危只问:“你为我做这么多是为什么?”

能为了什么?为了救你回来,为了给你重塑肉身!

“可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姜禧,你总嫌我墨迹讨人厌,不是吗,为什么又希望我回来呢?”

常思危虚心说着,语气平淡,仿若在讲述一桩最普通不过的事实,又好像真心在求教。

为什么呢?

常思危,你觉得我是真的在讨厌你?在嫌弃你?怎么了,生前分明很会自我说服,死后怎么装聋作哑,对一切开始质疑了?

“你没有真的讨厌我,亦不嫌弃我,却总在做让我觉得自己正在被嫌弃着的事情。看着我为你患得患失,你很得意吗?”常思危的魂魄已经很淡,声音也随风去,“姜禧,你不喜欢我,就不要硬留我在身边。”

眼见她魂魄将要消失不见,姜禧急促道:我喜欢你!我如何不喜欢你?我若不喜欢,…………

“便不会为你做这些事。”

这九个字却说不出口了。姜禧感到口中一股怪异的咸腥,她眯起眼,后知后觉刺痛,比她从前所承受的所有苦楚都疼上千百倍€€€€竟是口中舌根处生生断裂开来!!!

书生鉴真,遇谎则断舌。

当一句话是彻底的谎言,即是说话之人明知故犯、刻意为之,书生鉴真下必然断舌。截舌之刑,其苦不能言。

而如今,这竟轮到了姜禧!

从前宁古塔,姜禧假意含情说我救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常思危都会傻傻相信,怎如今这生死攸关的境头,她却不信了?

姜禧忽觉得好笑,口中仍有鲜血流出,她瞪了眼睛,盖意为:你不信我?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喜不喜欢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能比生死更重要?如此生死攸关,常思危只该想着如何能救活她自己!纠结那些细枝末节,简直愚蠢至极!!

常思危则道:“是我不信你,还是这句话从根本就是假的?姜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你做那些事情只是因为,连煞山庄之后,你每每对上岳枵,总满盘皆输,你不服气,想做成一件事以证明自己……你要证明,从前那个九州天才如今仍是天才,而非才尽心瘁,惜者英才。姜禧,你做事从来只为你自己;姜禧,你做这些事情,不是因为喜欢我,不是因为惦念我。”

常思危的话语说尽了,桃花枝也适时刺透她的魂魄。以本命法器自尽,将自己逼入往生道,书生在鬼市阴曹地府,静静听那鬼差点卯。鬼差如斯宣判道:与邪修勾结滥杀无辜,来世为蠹孽。不过念你前半生清白……

常思危长鞠一揖。“与邪修厮混,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论前半生清白,后半生染血,杀伐无数,书生自知罪孽深重,不容一予善终。这样的结果,不论几何,我都认了。只是……”

“只是?”

“只是唯一放心不下,想与尚在人间的故人说上一句话。”

她低下眼,憔悴道:“姜禧,收手吧,莫再错下去了。”

第113章 不周山(十)

◎她所见,人命只是天地间尘埃◎

姜禧此生见过很多不同的美景,也渐渐体会到一些景色的类同。

夏日酉时黄昏隐约低沉下去的时刻,夕阳折出血光,那场景总教她不得不想起蒲月国古战场里杀得昏天黑地的午夜。春日曼妙的花瓣飞舞,温度轻拂在面上,如见温热的血腥飞溅,姜禧恍然发觉,人血的温度与春天的温度居然是相同的€€€€都是生命的温意。只是前者象征死,后者象征生,但生命消逝和生命新发的景色总是相似,至少对姜禧而言是这样。

初见常思危,她们都是躲在姐姐身后的黄毛丫头,十五六岁。御道山寺桃花,云间烟火人家,姜禧看见一向严厉的姐姐收了谁人一封桃花信笺,一盒桃花胭脂,于是眼角眉梢浮现少女春情。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似开未开最有情。

姐姐最喜欢那个人。

是以,姐姐这么喜欢的一个人,到最后居然冷眼旁观姐姐的死亡,这让姜禧不怨不恨,怎么可能?

对常思危也是恶其余胥。

再见常思危,桃花扇下画楼春早,姜禧看着她御道书生的名号,心里哂笑:这厮在御道混得真是风光。既在一处过得好,说不是同流合污,谁信。那便不要怪姜禧将她划作敌人。欺骗敌人的事情怎么算欺骗?要怪书生痴傻,分明有鉴真的术法,对她却从不起作用。

姜禧犹记,起初常思危那柄桃花扇面上的诗句是“度日还知暮,平生未识春”,背面是“不应相见老,归去养天真”。

不应相见老,归去养天真。她从来都是那样的人。

可此刻姜禧口中血流不止,她狼狈止血,手不由自主去翻看这柄已成废品的桃花扇,却猛然发觉,扇面上的诗句变成了“少年行乐未曾久,一朝离散总成空”。背面是空白。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一句的?

姜禧居然记不起来了。

血从口中涌出,滚滚滴落在扇子上,又因为煞气变得浑浊含黑。桃枝百余尺,竟是此刻,花落成枯枝了。

*

走出业火丛的时候,游扶桑以为自己仍在做梦。她梦见自己在一个云雾缭绕之处,一个明黄色的背影立在身前,马尾很是高挑。才要开口,梦却醒了,身前确有人站立,但不是宴如是。

闻见动静,那人微微侧过身来,语气洋溢轻快的笑意:“扶桑,我竟比你更快一些。”

那是一张很和气的面庞,本该属于宴门抚琴占星的成长老,而很难让人联想到杀人无数的岳枵。

可事实便是事实,伪装被撕破后一举一动都惹人猜忌心疑,此刻游扶桑对她也只剩厌恶。游扶桑只恨自己在业火前没有将其一击毙命,而此刻见到岳枵,她捻起袖中唐刀,意识回拢时,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恍然身形一闪,冲将出去,几乎在眨眼间凌驾在岳枵之上。岳枵眼前一晃,未曾反应,胸膛已被冰冷的刀锋死死抵住,她动弹不得。

“姨娘在业火里走过一遭,回来真变成凡人了?”游扶桑平静去问,无悲无恼,“反应慢得可以。”手中稍一用力,唐刀深入三分。

岳枵战栗起来,冷意沿着脊椎爬上,呼吸也变得艰难,汗水从额头上滴落,但莫名的,她看向游扶桑,忽然觉得很兴奋。

于是,岳枵的嘴角扬起了,抿起一个温柔到诡异的笑:“是啊,姨娘这次是真的变成凡人了,扼住脖颈会死,心脏刺一刀也会死……”她视线下移,去看唐刀,恍然便很想问:你看这把唐刀,可还记得姨娘也曾赠你一把琼木剑呢?

但没有说出口,只是重新直视了游扶桑双眼,意味不明地说道,“扶桑,你杀我,我不疼的。”

是什么意思?

游扶桑理应在此多加思索,可类似的谎言听过千百回了,惟恐迟则生变,游扶桑只能尽快下手,速战速决。

唐刀入心肺,轻血飞溅。血肉的触感和温度……没有什么特别的。

如今岳枵,也只是凡人而已。

岳枵就此倒了下去。

游扶桑缓缓收回手,内心却没有大仇得报的激动与狂喜。岳枵倒地,已失了气息,双目微合,眼底无光,双唇惨白,血流如注,昔日运筹帷幄的威风全不可见,竟显得几分狼狈和平凡。游扶桑站在那里,仿似微微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是悲大于喜,或喜大于悲,她也说不清了,只是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杀岳枵的时候,她是忐忑的。过于忐忑,便忘了去深究岳枵嘴角那抹笑。

更没有主意到岳枵倒地后,一阵急促的火焰席卷而过,如狂风呼啸,刮向远处,涌向天边。

那与岳枵的梦中,与小凤凰勾结时使用凤凰翎之时展现的场景全然相同,是凤凰翎与浮屠魔气相合,冲撞邪火,将把人间烧得生灵涂炭之前€€€€会引发的巽风。

那些生灵涂炭是岳枵梦中曾见到的景色。就算此刻她将死去,此后之事再与她无关,更无法从中得利,她也乐意瞧见。乐意瞧见哀鸿遍野,百姓叫苦不迭,这是她心里原生的恶。

曾经,‘枭’引来浮屠魔气,借凤凰翎,拉举世涂炭。现今,她已身是凡人,但也使计借用游扶桑的浮屠气,兼以凤凰翎便在不周山,她故技重施,欲召万鬼孽。她岳枵便是死了,也乐意见得万人陪葬。

只是游扶桑并不知道这一切。

于是那一天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仇得报的日子。

*

岳枵 / 比丘比丘尼,€€树孤独园

€€一个人的€€候,血和骨是有重量的。

骨骼断裂,响声清脆;血液飞溅,温热而粘稠。

杀一百个人,手起刀落,岳枵感到快意。她已经习惯那样的声响和浴血的感觉,她变得十分享受。至于一千个人,下手愈发快速伶俐。杀人似一种游戏。

杀到一万,岳枵已经听不见哀嚎声,她的心飘飘然,从高空俯视,她所见,人命只是天地间尘埃。

而记忆里,比丘尼曾说:人命尘埃,终要归去。归去浮屠,成鬼成仙自在。

浮屠佛陀,渡世之舟,慧光如浮水而不沉,如塔巍然高耸,接连天地,安然立于风雨外,青烟袅袅,松柏肃然,超然尘世而不染,普照世人却无声。

此为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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