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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
宴如是立即再试一次。
向远,游绕,漫无方向。
这一次依旧没有回应。
便似像七十年前她领正道去攻浮屠城之前,日月星宿鬼吞没人间,她面对星盘,万般无解€€€€彼时因无计可施而来的无措在此刻重现了,宴如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脊背刷地变得冰冷,手脚冰凉,心跳如鼓,额前凝出细密的汗珠。
但抬起手,仍然锲而不舍地尝试第三次,第四次……
无果。
身后,两位宴门长老觉察不对,沉声问道:“怎么了?”
宴如是只觉胸膛无法抑制地起伏,她回过头,面色煞白,语无伦次道:“另一朵煞芙蓉€€€€探查、我探查不到!!”
要么是那一朵煞芙蓉凭空消失了,要么是……
游扶桑,此刻已了无生息,魂归天地了。
*
堕入妖兽腹中的刹那,游扶桑稍稍眯了眼睛,轻屏呼吸,感受着无尽黑暗和冰冷倾袭而来,她听见不断有怨魂叫苦,有凄凄哀求,有啜泣,有讽笑,也有轻不可查一声叹息。
叹息轻如鸿羽,却让人心扉痛彻。
所有的怨魂涌向一个终点,终点一簇火光跳动。
游扶桑自然而然向那火光走去。渐渐感觉灼热,无形的火舌缠绕在她躯壳,有一个噪声包裹住她,沙沙,沙沙,愈来愈响,顷刻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游扶桑头痛欲裂,不自觉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双目被跳动的火光轻灼了一下。
目之所及俱是火海,唯她站立之处还算清净,没有火舌跳动,火焰带来的灼痛感没有那么剧烈。
可身前有比火舌更加难以忽视的东西。
是一人炽热的目光。
岳枵。
“扶桑,回神了呀。”
岳枵正灼灼凝视着她,火光跳动在她身边也跳动在她眼底,说话时,尾音微微翘起,仿似一个小钩子,勾得人心痒。
这世间会亲昵唤她为“扶桑”的人并不多,庄玄是一个,成渐月是另一个。
曾少年时,游扶桑听了这轻唤,总要把淤积的委屈挂成眼泪,从面颊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向成长老走过去,到了最后几步,成渐月便会一把抱住她,深深箍入怀中。
怀抱里的温度,是游扶桑极度渴望却总不可得的温暖。
但如今,业火丛中,这温暖烧得更高了,化作灼热的火光,也更让游扶桑心冷。
她只问:“此处何处?”
岳枵笑盈盈回:“此处是不周山业火。所谓不周山,为邪妖之山,亦是最近上重天的地方;所谓业火,一为灼烧生者魂魄,二为封锁修士修为,不论哪般,都是难捱。”
语气吞慢却言简意赅,循循教诲,如从前在内门授课。
从前,成长老的天文课与古琴课,是游扶桑难得期待的课程。
宴门的成长老深居简出,却有着可与宴掌门的广袤见闻与渊博学识,通天文,明乐理,擅音律,游扶桑的古琴也是她手把手教的。游扶桑常常很崇拜她,却从未想过……
成渐月,抑或说岳枵,究竟是作了哪些恶、害了哪些人、掠夺了哪些身份、拥有了哪些经历,才能获得那些见闻与学识呢?
镜妖狡诈多变,将修士骗至业火封锁修为,又将其生生拖拽凌虐致死€€€€岳枵难道会比她良善?
绝无可能。
岳枵的那些见闻是一座座尸山血海堆起来的。她骗人下肚,与镜妖骗人焚业火的手段如出一辙,窥探,欺瞒,伪装,戏耍……
游扶桑如何不是经历过这些?
如今,她也成了这个被骗到业火边的可怜人了。
业火之忧,其一灼烧魂魄,其二封锁修为。游扶桑在此受限,岳枵亦然,只不过,这千百年来岳枵吞噬的魂魄数以万计,在业火中灼烧数十个小时都是无虞,反观游扶桑身上却没有妖魂,业火会将她活活烧死。
其二封锁修为,不论作为第三任浮屠城主还是宴门长老成渐月,都算是看着游扶桑长大;游扶桑出手几斤几两,岳枵最清楚不过了。
是以,虽她二人此刻都在业火之中,岳枵却尤其惬意,她根本不在意业火的伤害,向游扶桑优哉游哉踱步而来,“你们也是为了乱红垂泪而来的吗?”
游扶桑不语。
岳枵并不介意。“知道要怎么获得乱红垂泪吗?”岳枵用拇指指了指业火,一面笑,语气却百无聊赖,“把那宴如是丢进业火里灼烧,魂魄烧干了,只剩躯壳了,然后呢,那些个上重天至宝也都出来了。宝物出来了,上重天的入口也出来了……”
什么意思?来不及发问,更来不及去想这是真的还是挑拨离间之言,岳枵在火中猝然逼近,与游扶桑咫尺距离。
咫尺之间,两双眼睛相对,谁也没有后退。游扶桑正视她,岳枵也细细盯回来。
她们都在对方眼中寻找自己曾熟悉的气息,那也许是夹杂宴门后山新雨,春芽破土的味道,也许是夏荷田田,长老居所中蒲扇挥动带起的温风,也许是一片火红的秋叶,静静躺在水中央,也许是……
也许是一个冬天,被声势浩大地逐出门的,那个小小的孤苦伶仃的身影。
少年扶桑将最后一眼留给整个门中唯二对自己好的人,她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阻拦宴清绝,以及宴门对叛逃分子的追杀。
游扶桑不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不对。
分明从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期待一件无法期待的事情注定会失望透顶。在十八地狱知晓真相的她和此刻与岳枵咫尺相处的她,说不清楚哪一个更加悲怆。
游扶桑的眼神微微波动,却是岳枵先一步移开目光。岳枵眼神落下来,毫不避讳地舔了舔唇角,气息如兰,一瞬间又犹鬼魅相缠,那是魔修之中最惯常的蛇蝎面貌。“所以说呢,我本想捉的人是宴如是,毕竟有她才有乱红垂泪,不曾想,是你坠入妖兽腹中。扶桑,扶桑……”她轻声道,“其实捉了你也不赖,至少,我能吃到心心念念的佳肴了……”
虽然她也并非饥饿至极。
岳枵理想中的进食,美酒佳肴与好时节缺一不可,葡萄美酒月高悬,楼地无人风有声,这是她心向的“好时节”;人身当选妙龄者,修士最好,血肉极佳极纯净,尔后从生肉开始剖,直吃到最后一刻,被食者眼神还是清明的,气息还是温热的……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肢解,被吞咽。这是岳枵喜爱的“美酒佳肴”。
眼下业火丛丛,无风无月,无酒无歌,不是好时节。
业火之边修为封锁,饕餮功法受到限制,她没有办法享受到最多……更不是好时节。
不该在此处进食。
但也很清楚,倘若错过这次,未必再有能将游扶桑捉来的机会。岳枵狡猾,心思诡谲,游扶桑也不是善茬,认准了道理,软硬不吃。
是以岳枵全然等不及了。
电光石火,心思如弦上利箭已发,她眼底闪过狠戾,出手掐住游扶桑脖颈。
游扶桑也并非全无预料。
她张手为爪,最常见的抵御手段。锋利的指甲在岳枵手腕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几乎勾连几片碎肉。
业火之边,谁不是赤手空拳的凡人?谁会怕谁?
游扶桑下手不留余地。
岳枵未掐住她,吃痛地退开身:“小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这样对我€€€€”虽是骂,神色却在笑,没把这一挠抓放在眼里,她反身几步后退,鞋履在细碎的火苗里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游扶桑手掌在火焰里一撑,她问:“业火封锁修为,没了那些饕餮功法,究竟还有什么可吃的?”
岳枵用长辈语气轻笑:“你不曾修炼饕餮,如何会懂?功法虽不能施展了,瘾却还在心里;赌徒离开赌坊,醉鬼离开酒坊€€€€心里的瘾就消失了吗?”她摇了摇头,“瘾这种东西,想丢也丢不掉的呀。”
游扶桑于是道:“凡人赌徒,大多被佞商乱棍打死。凡人醉鬼,大多着眼梦里水月,一脚踩空,失足于长长阶梯或河流。岳枵,业火之中,你也只是凡人,此刻你与那些凡人赌徒醉鬼无异,你们的结局……”
“都是死。”
€€€€游扶桑压身一记鞭腿!
身形半矮,火光燃在纷飞的发丝上,映出淡淡红色。
岳枵飞身跃起闪躲,话语轻飘飘落下来,“有脾气是好事情。只是,扶桑,话不要说得太早。”
二人赤手空拳几个回合,你来我往,一如行云别流水,拳拳到肉,到处风声。
游扶桑下手更狠,岳枵动作却更大。
“扶桑,我是不是下手重了?啊呀,你疼吗?”这句是毫不走心的问询。
“扶桑,你出手怎么这么暴躁?都不像你了。像以前一样温柔沉静,不好吗?”这句是挑拨的轻笑。
“扶桑,从前宴门,你去哪里都佩着我赠你的琼木剑……”这是忆往昔的分神。
“扶桑,扶桑……”
此番时刻最忌分神,偏生岳枵一句连着一句不停,下手虽狠,语气却轻快,眼角眉梢挂着狩猎时的戏谑。她在围猎,不想下杀手,还想留着生食€€€€这便是游扶桑的机会了。
游扶桑意不在狩猎,她知此刻是你死我活,于是出手绝不留余地。
只见她俯身似弓满弦,利刃出鞘,身形如流光,掌心直击岳枵心房!
岳枵不紧不慢,脚尖轻点火焰,向后纵身一跃。
她如一叶扁舟落在水面,燃烧的火舌是水的波纹。她抬起眼,仍惬意:“扶桑,难道你真的恨我?”
“我不恨你,”游扶桑轻声笑了下,“我不恨你,姨娘。”
姨娘?
姨娘……
岳枵有一瞬间的愣神。
游扶桑捉住这一丝愣怔,不知何时从袖中拨出那唐刀,刀面上寒光与火光急促地交错,都在电光石火里奔向岳枵!
她杀敌的眼神那么坚定,尖锐如一只俯冲而下的鹰隼,在一瞬之间持唐刀而近!!
业火之边,修为封锁,皆是凡人耳。
赤手空拳,游扶桑却没忘了那把唐刀。
€€€€诚然,岳枵看着游扶桑长大,扶桑出手几斤几两,岳枵最清楚不过了。
唯一的变数是黑蛟赠她的那把唐刀,以及黑蛟教导她的那些刀法招式。
唐刀上有黑蛟妖力的护佑,也有煞芙蓉正气。至于游扶桑,有邪修邪性也有蓬莱仙草的灵性€€€€
她从来是一柄青竹,被折断也最锋利。
千疮百孔又坚韧的一柄青竹,被背弃也不会一蹶不振,因为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做;竹被折断时新竹更锋利,内里如韧,边沿带刺,不待削已是利器,这是游扶桑这些年渐渐学会的道理。
咫尺相交时,岳枵出手一挡,却用了受伤的那只手。修道者身伤无痛,千百年来岳枵早就忘了要怎样去计较那样的小伤,却不想凡人躯壳下这般血痕足以伤筋动骨€€€€
刀锋划过伤痕,刺得更深,岳枵忍痛,虽面无反应,下手却已经疏忽了不少,游扶桑乘胜追击,唐刀翻转下劈,先断了她这只伤手!
鲜血绽放开来,喷洒在游扶桑的面颊,比火光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