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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盈于是想,真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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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浮屠城出去后一整日,游扶桑都不怎么言语。虽然救出了庚盈,但毕竟被岳枵抽离过一次魂魄,庚盈恢复神智后很快陷入沉睡,要带回蓬莱才知晓问题出在哪里。
空行母跟随着姜禧,显现在游扶桑身前,游扶桑问及“邪修八苦,浮屠七罪”,她已知八苦亦是人世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与五阴炽盛,浮屠七罪也是人世七罪,傲、忮、愠、怠、贪、哀怨与饕餮;游扶桑只不晓得,这一切该如何破解呢?她于是问:“难道我需要杜绝七罪?”
空行母却答:“不。你需要一一突破七罪。”
“何为突破?”
空行母只是一团虚无的魔气,没有面庞谈何神情,此刻却好似叹一口气。“人在世间,总要经历这些,”她道,“看得开是破,看不开是劫。”
游扶桑追问:“如何知晓是看开了,还是没看开?”
空行母反问:“你还惦念着什么?”
游扶桑一时无言。
空行母道:“还惦念着,便是未看开。已看开的,都忘却了。”
空行母随着姜禧离开了。姜禧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情,或回连州姜氏明水筑忆故人,或去御道宁古塔,或去连煞山庄。
黑蛟背着沉睡的庚盈,游扶桑跟着宴如是,四人一同走向浮屠城外。城外浩荡的修士队伍让游扶桑一愣,视线太多也太烫人,游扶桑匆匆低下脸,不作声,宴如是立即抬手,有一阵轻薄灵气笼罩过来,极快地遮掩了游扶桑面庞。
宴如是与她们纷纷颔首示意,步子却越行越快,行至仙首步辇,长长珠帘后绣着蟾宫玉兔,明月清桂,仿似正飘香。珠玉门扉一开一合,宴如是四人消失在步辇中。
众修士眼里,宴如是是知晓了毒罗刹和空行母的行踪才匆匆赶到浮屠城,一箭射穿地宫屏障,只身潜入,却又带着人出来,一个是蓬莱黑蛟将军,黑衣、妖气与银质面具,这个大多修士是认识的,将军背着一个沉睡不醒的小孩,发髻倒是挺可爱,而仙首身后跟随着的第三个人,总低着头,莫名看不清面容,大抵只是普通人罢……
只是有人奇怪:“这六十几年浮屠城都是宴门的地盘,缘何这六十几年里她们不行动呢?地宫一直都在,恶鬼也藏在里面,怎么偏偏是六十年后的今天才开始行动呢?”
纷纷有人附和,是队列里的褚薜荔懒洋洋道:“浮屠恶鬼要魔修去牵动,仙首又拉扯不了。这不近日魔修蠢蠢欲动,才让仙首大人抓住机会,一网打尽嘛。”
这才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而宴如是这边,几人才踏上步辇,不约而同分散开坐,各有心事,黑蛟还在困惑幻境梦魇中事,宴如是回忆灭门丧母之痛,至于游扶桑,无论成渐月之事,空行母之话,对她而言都是打击,倘若说今日有什么幸运,那大抵是救回了庚盈,只是庚盈究竟如何能醒来、能不能醒来,未至蓬莱,一切还是未知。
游扶桑靠坐窗边。步辇行得很快,眼下风景匆匆过,秋色已消散,朔风渐渐吹散晚林冬茶,远处青山旧景,烟草白云天,如同一场恍惚的梦。
在窗棂一侧晃了晃,游扶桑感到身后有人靠近,淡淡的芙蓉清香,融入梦中,居然让梦中苦涩不再那么深了。煞芙蓉的主人伸出手来,从后方环抱住游扶桑,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游扶桑破天荒地没有推开。
也许她真的很需要这样的支撑,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这样一场荼蘼倾倒的醉梦,很需要一抹芙蓉清香,予人一丝清明,教她没那么难受。
第93章 空行母(九)
◎渐渐呼吸急促,通身兴奋地颤抖◎
仙首步辇停在青城山外,宴如是缄默行过众人拥簇,与青城山掌门陈君道、二掌门褚薜荔在山外汇合。
游扶桑便与她在此处分别了。临别时二人相望一眼,含情脉脉或欲语还休,最终都是沉默。
多事之秋,多说也多错。
两道复杂的目光匆匆错过,谁也没接住谁的。
游扶桑随黑蛟回到蓬莱,一为庚盈事,二为黑蛟因。手举着黑蛟银质面具,椿木长老这才将故事原委娓娓道来:“黑蛟作为妖兽,千百年前便跟着我了,其为人鬼,而非妖神,无元神、无神识、无心无智,化形后也不过一团妖气,没有笼统人相。庄玄陡遇岳枵后被骗而身死,阴差阳错留一抹魂魄在人间,固魂需要躯壳,且是八字名姓相似乃至于相同的躯壳,譬如庄玄,便是以‘玄’为命名,则需要名姓里有‘玄’之一字……玄,即是黑,黑蛟为大妖,承受得住心魂的转换,又没有元神,没有神识,无心无智,是正正好的容器。”
黑蛟拥有与庄玄一模一样的身形与面庞,气质也相似,只要她摘下面具,不论是谁都会觉得她便是庄玄。但游扶桑不禁感到奇怪:黑蛟如何自我认同呢?她认为自己是庄玄吗?旁人唤她庄玄,她会悸动,会迟疑,还是会惊喜?在她心里,承载另一个人的记忆与缘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游扶桑久久凝视那张脸,不由得问:“你怎么想呢?你觉得自己是庄玄,还是黑蛟?”
黑蛟犹豫地移开视线,眼神一落,居然去看椿木。
好似在等待椿木定夺。
椿木说是,她便是,椿木说否,她便否。
从前她作为黑蛟,是椿木座下骁勇善战的将军,不问缘由,只管打架,一切以椿木马首是瞻;后来融合了庄玄魂魄,也不曾改变对椿木的服从。黑蛟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很久很久以前,不论是作为庄玄还是作为黑蛟,她与椿木便有一种从属关系,既远既近,陌生又熟悉。
“不要去看她!”游扶桑却说,“不要去问别人的想法,我在问你。”
“……问我?”黑蛟迟疑。
游扶桑道:“是的。我在问你。”
黑蛟道:“我不知道。”
游扶桑固执问:“你并非第一日知晓自己样貌,你,你当真没有一点儿想法吗?”
黑蛟顿了顿,开口,口型似要说“没有”,反而椿木截住话头:“是谁,很重要吗?游扶桑,你很在意她的身份归属,而不是她本身吗?”
游扶桑哑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椿木顺势移开话题,“但你这次诱岳枵出洞,技虽拙,但足可见你在人心之上初有所成。利用姜禧的愤怒与得意,黑蛟的沉默……勾引出岳枵的情绪,错愕,困惑,以及被顶替的愠怒。虽事先都有商有量,却也是符合她们脾性的……”
比如,黑蛟生来沉默、姜禧又本就是一个易怒的人。
游扶桑没忘记此行去十八地狱的目的。她看向沉睡不醒的庚盈:“这又要怎么办呢?”
“唉……这不好办,”椿木起身,拄着拐杖似要走了,声音与她的身子一样颤颤巍巍摇晃着,“你且与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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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日暮,九州霞光飘渺。
与几人分道扬镳后,姜禧与空行母共化作一缕魔气,轻飘飘向九州东北方向去。
那是御道的方向。
姜禧本能直觉,倘若岳枵毁去成渐月这个身份,需要别的立足点,多半在御道;倘若有人会偷偷摸摸收留岳枵,必定是御道几人。
初入冬,川峦静谧,天地清寒,又是日落,一片澄黄灰蓝相间。远处湖泊粼粼,偶有飞鸟俯冲,在湖面留下一道痕迹,如镜的裂痕。
这一卷山水如画,皆是御道十四明月宫。
姜禧停留在山头,与明月宫遥遥相望,借用空行母之力屏息凝神,约莫过了片刻,果真探到一丝微乎其微的魔气波动€€€€出自掌门居所,常槐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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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禧猜得不错。
岳枵从十八地狱逃脱后,最先想到的确是御道。
御道有人接应她。
此次十八地狱之行,赔了庚盈不说,没捞到地宫空行母一点好处,又白白失了成渐月这个好用的身份,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回想起地宫那些事情,演绎,粉饰,揭穿,暴起……岳枵通身颤抖,嘴角居然抑制不住地上扬€€€€是出于兴奋,异常兴奋。尤其最后宴如是取出缚仙锁,游扶桑眸底掠过一抹犹豫,到底没有阻止岳枵借此金蝉脱壳€€€€岳枵觉得很有趣。
很有趣。
枵之一世千余年,俗人追求的那些道行她早就感到兴致缺缺,钱权势利命,她拥有太多,多得不能再多。
她缺乏的是惊喜。
一手养大的马驹飞腾而起,她会惊喜,马驹噬主,憎恶笼篱,并真的觉醒出反抗的意识与能力€€€€她更惊喜!游扶桑以唐刀指向她时,岳枵的胸口好似也被马驹坚硬的蹄狠踹一脚,尔后被踩住。马驹一言不发。岳枵受制于她,渐渐呼吸急促,身上泛起冷汗与鸡皮疙瘩。
是因为惊喜。
她的马驹,要成为她明目上的敌人,与她不共戴天,针锋相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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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道宫内,常槐步伐轻快地走在竹径上,路过的小童学子纷纷驻足,垂首向掌门作揖,揖礼声一声接着一声,但都没什么真情实意,逢场作戏的成分太多,常槐并不想理会。
她清楚自己在御道内“徒有虚名”,这些作揖之人最初还毕恭毕敬,现在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常槐一背过身去,准能听见她们背后多舌。若放往常,此刻常槐该勃然大怒了。既然旁人都说她阴晴不定,那她便付诸实践吧。
可是今日常槐只是行过她们,没有发作,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笑€€€€不是她惯常的阴暗讽笑,而是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今日是“她”来找她的日子。
七百年前,常槐堕入宁古塔,在此中沉浮三百余年。她手无寸铁,却也想活命,跌跌撞撞之际,遇见一位“鬼仙”。
鬼仙带她杀敌,带她度过无数孤苦寒夜,教会她血契的用法。您是神仙吗?缘何如此强大,什么都精通呢?少年常槐曾这么问她。宁古塔乌黑的瘴气之中,面目模糊的女人笑着摇了摇头,她说,她倒是想做神仙,可现在顶天一只妖鬼。
那我便唤您鬼仙罢!少年常槐这般道。
女人没有拒绝,垂着头,似默许了。
后来,常槐走出宁古塔,身愈邪性,常常克制不住自己,神堕虚空时,她总盼着鬼仙能再次来寻她,可是百年过去,没有鬼仙的踪影。久而久之,常槐几乎也要忘记她的模样与声音了。
可是今日€€€€
明黄衣袍的人浸着一身妖鬼气息,出现在御道十四明月宫外,常槐确信,那就是“她”!
宁古塔临别,常槐站在高处,身前是人间,有掌门母亲与姐姐,她们都在等待她;身后是炼狱,恶鬼遍地,妖气横生。
可这炼狱之间,却有“她”。
你不随我一同归去么?
常槐犹豫地询问女人。
女人摇了摇头:我会归去人间,却不是今日。往后若是有缘,我们会再见面吧。
那你来找我吧,常槐道,我是御道掌门之女,不论钱、权、势、利、命,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
倘若我想要的,不在这之间呢?
女人这样反问。
常槐犹豫一下,随即道:你想要什么?
女人似乎在透过妖鬼气息注视着她,以一种戏谑的目光。游离地缄默许久,她缓缓说道: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常槐猝地一愣,瞪起眼睛,她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于是立刻高声道€€€€我给得起!
生怕女人再打断,常槐急促地说完:等着瞧吧!我会坐到掌门的位置,到那时,你要什么,好的,不好的,合乎道义,不合乎道义的€€€€我都可以给你!一切!
常槐说得很急促,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慌张。她太清楚了,宁古塔三百年一过,她早就不如另一位掌门继承人了,只有一身为人诟病的障骨。掌门之位,她拿什么去争?
可就当她犹疑之时,女人开口说:那你就坐到掌门之位吧。
也不说有没有接受她的承诺,是否她坐到掌门位置她就会来看她。女人只是说,我等着你坐到掌门位。
常槐于是想,我一定要拿到掌门之位。光明正大争不到,便走旁门左道,去偷,去抢,伤害到别人也无所谓。既然这是鬼仙希望的。
竹径已尽,常槐移步退开掌门居门扉,有风穿堂过。
妖鬼气息的女人栖在窗侧,正在看窗外山色,晚霞之中二三飞鸟刺过云层,呼啸着归巢。
常槐看向岳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