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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曾是凡人,已然入鬼,难有回魂的机会,保险起见需赶尽杀绝,以除后患。”褚薜荔是一个气质利落的女子,狭眼横眉,高鼻薄唇,马尾高束,穿着板正,一身青城山青褂,一块青城山令牌,除此之外没有配饰。
宴如是却道:“不妥。凡人入鬼,并非她们所愿意的。应当对付鬼道之人,至于那些受鬼道驱策之人……化解为主。她们实在很无辜。”
褚薜荔嗤笑:“无辜也犯杀生罪。就算唤回,神志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中磨损,再难聚拢,此生浑浑噩噩不知所终。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从前见过宴清绝,褚薜荔一眼惊鸿,可惜彼时她不过青城山里一位小学子,与这大门派掌门攀不上什么话,如今褚薜荔坐到门派二掌门的位置,而斯人已逝。都说宴如是青出于蓝,褚薜荔却总是觉得她远不如其母杀伐果决,过于温和怀柔了,褚薜荔有几分看不惯。
褚薜荔再道:“而且据我所知,斩鬼道,先斩小鬼。否则小鬼泛滥成灾,俗世照样遭殃。”
“擒贼先擒王,断树先断根。小鬼杀无辜世人,仙家杀无辜小鬼……都是一样的。若说造业,修士何人手中无业?从这一角度去谈小鬼不值得营救,未免不合理。”宴如是静静看着褚薜荔,沉静道,“其实你我都明白小鬼之无辜,是被鬼道修士驱使的工具。如今我们分歧之处在于,我对小鬼怀柔,救世人也想救她们;而你追求利落法子,认为沾染鬼气之人该斩尽杀绝,以绝后患;褚薜荔,你认为我舍救小鬼的想法是在谈无物,是在多费心力,且不一定有成效,你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是吗?”
“……”褚薜荔沉默几许,道,“是。”
“褚薜荔,我不认为你错了,我只是觉得小鬼亦可怜,不该以杀止杀。同时,你也不认为我错了,只是觉得我所想天马行空难实行,是吗?”
“……”褚薜荔又道,“是。”
宴如是于是轻笑:“我以为仙首这一‘首’字,意在我有更多定夺的权力。原来不是吗?”
此言既出,四下哑然。
宴如是鲜少有这般强硬模样。这六十年来她与人和善,宁静世俗不争,致远而明净,不施威压,和颜悦色久了,旁人差点要觉得她好欺负了€€€€她们都忘了,假若一个亡命孤女要重振门派,坐到众仙家之首的位置,怎么会是真的柔弱无力?
她从来外柔内刚,只不张扬。此刻高堂明坐,一身风露长生,明灯照夜人如画,眉眼仍在笑,态度却很坚定。
其实仙家内外那么多说辞,礼貌或不礼貌,宴如是并非不知晓。此刻她们需要她,需要煞芙蓉,于是推她做仙首,不论心里怎么想,表面总要恭迎。个中道理,宴如是亦明了。
鬼道之事,是仙首之位的第一个考验。
宴如是不疾不徐道:“我不愿一堂言,倘若有错,你们大可指出。我只希望你们都听一听我的想法。此前褚二掌门认为小鬼无辜,却不值得营救,无非是觉得她们无关紧要。她们无关,天下无关吗?被鬼道修士控制的无辜之人,不也是天下人吗?也许她们背后也是一个家庭,有着爱她们的母亲、敬她们的友人……倘若她们是你的身边人,是旧友,故交,亲人,晚辈……只是因为她们不敌鬼道修士,被操纵控制了,竟成了‘不值得营救的无关之人’?试问,倘若事情落在你们身边,你们真的恨得下心舍弃?”
褚薜荔再抬眸,戏谑神色退下许多,但还是道:“仙首大人,我并非那般意思。诚然,如若以杀止杀的想法盛行,某一时日,小鬼是我们身边人,我们定会对当初立下赶尽杀绝之辞的人憎恶至极。这是我的亲友,我却不能救她……这般绝望,单是假意思索,都觉得痛苦。只是,假若我们不斩小鬼,小鬼更造杀业,又要怎么办呢?本可以利落击杀小鬼,可如今放她们一马,更添生灵涂炭,又怎么办呢?”
宴如是摇头:“对其怀柔,留其一命,并非放其一马。倘若有机会击杀,必定有机会生擒活捉。抓不稳,难克制,便拿缚仙之物去对付;倘若鬼修士驱鬼一城,便作阵符,将其控制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四下有人哗然:不论是缚仙之物还是缚地的阵法与法器,都是一寸一金的东西,倘若小鬼泛滥,在这应对之法上怕是门库空虚,负担不起。
宴如是从她们的沉默与觑然里读出这些意思,遂道:“我知这法子些许艰难,宴门愿以身作则,将宴门第三城、第四城锻造台中所有缚仙之物献于众仙家,只要是缚鬼之用,尽管向宴门取索,宴门绝不推脱。”
此言一出,众仙家错愕,宴如是趁热打铁将所有计策告知:“除此之外,抵御鬼道,一要加紧锻造缚仙之物,如缚仙绳索,天罗网,镇魂清净铃,宴门虽打头将这类东西贡与诸位,但鬼道之战皆不知几何,也许数年,也许百年,众仙友还需加紧锻造才是。”
“二是加紧研究驱鬼之术,唤回其人神智。青城山是专研此术的专家,宴门愿以二十万灵石、三万清净铃、三万清心符€€、三万长明灯为恭礼,望青城山协我宴门共商此事。”
“三则是对付鬼道修士的办法。如何断绝鬼气,如何破解鬼道道法,如是如今还不是太有头绪,请诸位容许再议。此为重中之重,如是绝不会耽搁。”宴如是恭敬道,“常言道开源节流,都是两个方向,不论疏解,化解,抵御鬼道,救无辜之辈,都是需要做的事情。前方困难重重,世间苦果,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办法总比难题更多。去想解决的办法,这是仙家该做的事情。而考察最善之法,则是我以为……仙首该做的事情。”
宴如是说到这里,也是长舒一口气,才要问诸位可有异议,便听有人信步而来,高声道:“说得好!”
与话音一同响起的是鼓掌声,一位清冷女子头戴仙然斗笠,款款而来。
她立在堂中,正是周蕴。“宴门主仁心向善,敢为天下先,此一仙首之名当之无愧。我代蓬莱山椿木大长老来祝贺,随礼九州星舆一封,蓬莱龙灯九百盏。宴仙首有救世之心,身先士卒,蕴敬佩不已,愿代蓬莱恭送三万仙木魂石,以表心意。”
孤山之列,周聆气急败坏喊了一声:“姐!”
周蕴并不搭理。倒是孤山中周全走出一步:“孤山亦愿为马前卒,在驱鬼之计上拨出三十万灵石。”
周聆又气急败坏喊了一声:“周全!你!”
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她这个掌门当得好丢人啊!
但喊了两声,周蕴与周全都无动于衷,周聆于是又撅着嘴巴噤声了。
褚薜荔与青城山掌门简单耳语几句,便回身作揖道:“仙首大人,研究驱鬼之术一事青城山义不容辞。愿以一万转心如意佩,三千回魂钟为回礼,贺二门派相交好,共商要事。小门小派薄礼,望仙首大人不要嫌弃,也当是先前顶撞仙首大人的赔礼。”
宴如是自然摇头,回揖道:“有青城山相助,如是感激不尽,怎有嫌弃之说?再者,先前不过各抒己见意见交锋,自有自的道理,又谈何顶撞?”
不过几句,褚薜荔对宴如是倒是大大改观,从“此女无其母之风”迅速转到“有其母必有其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诚不我欺”了。
有人领头,其余门派自然跟上,纷纷表明意愿,就连御道常槐也跨出一步,再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毕恭毕敬道:“宴门主英明神武,御道亦愿听从差遣,助一臂之力。”
不过几刻钟,抵御鬼道之计尘埃落定。
宴如是在其中,垂眉善目,不骄不傲,不卑不亢。
周蕴见她,心底多几分感慨:这小宴少主到底是历尽风雨,浴火重生了。
近于末尾,周蕴才避开旁人,与宴如是用传音铃道:“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在此时说,只是实在十万火急。你离开蓬莱的那一夜陆琼音夜袭蓬莱,掳走翠翠,游扶桑与姜禧堕入十八地狱,动用了浮屠令。灵力耗费太多,虚弱之间入了煞芙蓉的瘾,游扶桑正在用魔气压制……”周蕴皱起眉,语气急促起来,“但她现在,魔气沾染不得!可除此之外我竟不知道要如何祛煞芙蓉的瘾,既然您为煞芙蓉之主,我想也许你会知道如何是好……我知这仙首封禅事关重大亦不能耽搁,恳请您封禅大典之后,往蓬莱一去……”
话未说完,周蕴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响,传音铃陡然中断。
再抬头,惊觉身前人已不见。
周围修士与她同样诧异,面面相觑。以周蕴修为并不能看出宴如是是如何离去的,也知道是往蓬莱去了€€€€
于是偌大仙首封禅典礼之中,戌时还未过半,龙涎依旧弥漫,青桂依旧飘香,九州宾客依旧座无虚席。
而那位本该独坐高堂的初任仙首,已悄然不见影踪。
第76章 拂墀声之珊珊兮
◎仙首封禅(二)◎
周蕴全然懵了。
她怔忡在原地,人傻了。
修为高于周蕴者自然知晓先前周蕴正在与宴如是传音,只不过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于是问道:“不知医仙大人与仙首大人说了什么,竟让她这样焦急地离去了?”
周蕴扯一扯嘴角:“我不过是说了些对鬼道之事,望她助力,不成想……”不成想她居然一声不吭地去了!周蕴讪讪呵呵,“仙首、仙首大人真是心系苍生……”
说完心有余悸去看御道常思危一眼。很好,舌头没有断。
周蕴在心里骂:真是夸太早了,真是夸太早了!成熟稳重个屁!
虽然几乎没有见过宴清绝,但至此一刻周蕴陡然咬定:这宴清绝一定是一个疯子,否则€€€€
如何会教出来这样一对疯魔到般配的师姐妹!?
*
正是翠翠被庚盈掳走的那一日。
游扶桑一计浮屠千里,与姜禧共堕十八地狱。
这并非她第一次进入十八地狱。身侧飘过身戴铁链的游魂,河床下污血灌溉出坚固的荆棘,鬼火攒动,每一步都踩在淤泥中。游扶桑站在最高处,身边是打着哈欠的姜禧,姜禧道:“这里没有陆琼音或庚盈的身影。先前陆琼音以幻境之术在蓬莱设阵,那都是假的十八地狱,是她陆琼音自己按照记忆化出来的十八地狱,庚盈和翠翠未必在这里。”
游扶桑迟疑:“浮屠地宫,十八地狱……她们不在此处,又在何处呢?”
姜禧耸耸肩膀。
两个人在怨魂横生的地界里行走几刻钟,游扶桑掸开附着在肩上的鬼气,忽问:“当初的浮屠十二鬼,如今还剩几个?”
姜禧答:“两只。毒罗刹鬼与荼枳€€鬼 。”
“这两只鬼是作什么用的?”
“罗刹鬼青面獠牙,行动迅猛,食人而力量壮大,世有‘念观音菩萨而免罗刹鬼难’的说法。至于荼枳€€鬼……便是‘空行母’,传说最有神性的恶鬼,瞧起来是手持镰刀、头戴白骨花冠的愤怒的年轻女子,我见得不多,只是听说如此。她掌握着邪修八苦、浮屠七罪,八苦为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七罪为傲、忮、愠、怠、贪、哀怨与饕餮。”
一股脑儿倒豆子似的说完,姜禧舒出一口气,“说来荼枳€€鬼是十二鬼之末,其实她是前十一鬼之母。六十年前我就驾驭不了她,有时甚至见不到她,心想着那些正道人千万别把前几个大鬼都打趴下了,要是轮到荼枳€€鬼出场我却驾驭不了她那看起来实在是很糗€€€€哎、哎哟!”挨了游扶桑狠狠一个爆栗子,姜禧幽怨得要命,“是她太强,不是我差。荼枳€€鬼这般神不神鬼不鬼的东西,只怕陆琼音那个千年老不死也驾驭不了吧!”
“也许吧。”游扶桑轻声道,“否则她为什么诱我们来十八地狱?”
但她现在也不关心什么浮屠荼枳€€鬼,只关心翠翠在何处,是否安好;转念一想又自哂异想天开:距离翠翠被陆琼音掳走已近一个时辰,翠翠怕是……
游扶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俱是陆琼音那些拔舌断耳的残忍手段,登时心乱如麻。翠翠与她曾经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翠翠势弱,几乎没有修为,这样的人本在蓬莱逍遥清闲,是游扶桑拖累了她。
游扶桑深吸一口气。“姜禧,我记得曾经我以浮屠令……是可以召众怨鬼,为我做事的。”
姜禧点头。
浮屠令,万鬼莫敢不从。
曾经的日月鬼、星宿鬼、巽风阵、刀杖鬼、枷锁鬼、破军阵、戎道、兵道、礼道、思凡道、浮屠城的那么多坚不可摧的阵法不都是这么来的?
思及此,姜禧忽然心生激动,心潮澎湃。
游扶桑立身万鬼间,开掌向上,升起一丝灵运。
实际上此刻她手中并非鬼气,而是芙蓉清气,她也无法确信芙蓉清气之下的浮屠令是否还能驾驭浮屠地宫与十八地狱的恶鬼,但事关紧急,她必须去试。
犹记黑蛟说过浮屠令最开始是度化恶鬼之用,那或许……
只看电光石火间狂风大起,无数鬼气冲天,如一阵飓风,几要冲破这地狱地宫!
而此中芙蓉清气为引线,悄悄串起层层鬼气,游扶桑站立其中,狂风卷过乌黑的散发,她目不斜视道:“浮屠令,万鬼从,此刻天意,浮屠城主有诏:倾万鬼之力,寻蓬莱仙草小妖,春翠翠。若遇陆琼音,死生不论。不伤庚盈。”
一口气下了三个命令,也不知道所剩的芙蓉清气够不够支撑。游扶桑言闭,周围凝聚成飓的鬼气如箭矢一般冲将出去,沿着地狱冥河呼啸而去,游扶桑再加重道:“不论如何,带回春翠翠€€€€带她回到蓬莱€€€€”
倏然一下,鬼气骤散,游扶桑恍然一阵眩晕,有姜禧扶稳她,才避免一头栽倒下去。
驱万鬼,即便从前鼎盛时期都极难负担,此刻借了旁人灵气,又如此用之无度,只怕是……
但她不能放弃。这是眼下唯一能找到翠翠的办法了,恶鬼已出,倘若中途灵气中断,必定被反噬。
游扶桑不怕被反噬,只不过不甘心……
此刻一只手抵住她后背,姜禧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耳畔:“尊主,倘若浮屠令策鬼太难,由我助您一臂之力。”
魔气代替芙蓉清气,重新占据在地宫上方,盘旋的恶鬼再次受到召引,向远方而去。
该拒绝姜禧的,游扶桑很清楚,姜禧会引诱她吸食更多魔气。可是……该怎么拒绝?一边是力量……找回翠翠……一边是理智,理智告诫她,不要重蹈覆辙……
而她身后,姜禧倾身而来,眼底是近乎狂热的敬意:“尊主,我的魔气供您使用,您不必介意的。”
虚弱的身体很快被魔气占据了,充满力量的感觉让人难以拒绝。游扶桑甚至能借着恶鬼的眼睛找到了翠翠所在之处……翠翠仿似被抽离视觉了,紧闭着双眼看起来那么痛苦。在此一刻,游扶桑绝不会记恨姜禧,甚至后怕:若非姜禧借力,她一定救不回翠翠。
*
啪地一下,游扶桑从梦中惊醒了。
夜晚并不寒冷,月色下仍有蝉鸣,只不过不如盛夏聒噪,渐渐稀疏了。
在蓬莱药草小屋中呆坐一刻钟,游扶桑才恍然:她已经从十八地狱里出来,眼下是回到蓬莱了。浸入魔气之后的事情不曾留有太多印象,只记得恶鬼拖回翠翠,没有陆琼音与庚盈的身影。
眼下她在蓬莱,她很好,没有受伤,翠翠也捡回一条命。从前嗑瓜子絮絮叨叨唠嗑儿的翠翠,现下双眼裹覆白纱躺在榻上,陆琼音抽出了她的五感,让她变得目不能视、鼻不能嗅、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游扶桑在她身侧坐立难安,翠翠于是伸出手,轻拽一拽她衣角,意思似乎是:不必担心我。
失去五感的世界寂静又黑暗,翠翠那么胆小,该多害怕呀。
可即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翠翠却还是认得出游扶桑,她摸索着起来,手在游扶桑面上张牙舞爪,很乱也很轻,游扶桑任她摆弄了许久,才知晓是翠翠以为她要哭了,于是用手势安慰她,说不要哭,不要哭。
那么一个瞬间,游扶桑眼眶猝然被浸湿了,她闭上眼睛,脑袋里淌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最初宴门一点桃花,林花谢了春红又匆匆,到后来浮屠万人之上,群魔喝彩,到如今……蓬莱仙山仙境,她在其中,以芸芸仙草的身份,怡然自得。
一下子,梦醒了,她不是仙草,她又沉入了魔气的沼泽,她感觉到魔纹重新爬上背部,眼下还没有痕迹,也许一日后,几日后……那副魔纹又要回来了……
她需要煞芙蓉的血逼退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