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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68章

“我没有……”

这一句辩解未说出口,天旋地转,她来到鬼市长街,灯火阑珊。

街上行人各佩戴面具,来来往往看不清形色,宴如是跌跌撞撞,终于在那一片如雪薄雾之中找到了她的师姐。

师姐一身素净,恰如来时。宴如是慌不择路握住她的手,将那句辩解宣之于口:“师姐,信我好不好?信我好不好……我从来没想真心害你……我……”

梦里的师姐冷冷睇她,说,“滚。”

滚。

多少梦境心碎这一刻,她在梦中恨不能自刎。长剑剖出心脏,她捧着它对游扶桑笑着说,我没有骗你,我从来没有骗你。师姐,我没有骗过你……

滚。

师姐……

滚。

……

眼泪划过面颊,温热的血还在不断涌出。

梦境中,宴如是重新站起,无助地看着无人的彼方,心腔空落落一个洞,刻骨铭心。

这般的梦反反复复做。是她于心有愧,才永远都跨不过这魔障。

尔后梦醒,她木然起身,褪尽衣衫,在等身的铜镜前凝视背后的魔纹。她抚摸魔纹,轻声道,师姐,这副魔纹从来没有反噬过。你看,师姐,这副魔纹……

“宴如是,等这一次结束,我会帮你把血契魔纹祛除。”

宴如是听见师姐这样说。

这又是一场梦吧,宴如是想。

而这一次,梦里的游扶桑难得十分温柔。她抚摸了她,进入最深的地步,手指勾住她所有欲望。头上磕碰的伤口也被包扎过,游扶桑靠坐床侧,轻轻替她清洗,清洗伤口,清洗身下粘稠,师姐温柔得让人心悸,才刺激得宴如是又要落泪。

从前她们常常同床共枕,宴门竹屋,或浮屠城芙蓉暖帐。晨光初照,师姐总是起得比她稍早一些,她轻手轻脚离开,将床帏再次拉好,不透进光。宴如是磨蹭一下才去梳洗,游扶桑便在一旁等她,有时抱一份课业书卷,连同宴如是的份儿。至于百年后浮屠城,游扶桑醒在辰时,却不让周围侍者高声语,留宴如是一片安宁。让她多睡一会儿,游扶桑道,宴门临危的日子,她也很难捱。其实师姐从来没有变过。其实师姐从来都没有变过。

这一刻也是。

晨起天光初照,游扶桑趴在床边,将留缝的窗棂再次遮好,于是屋内更昏暗一些。宴如是都能感觉到,才会有眼泪不尽地流下。

浮云一别,流水六十年。

唯恐相逢在梦中。

唯恐相逢是梦中。

*

这一夜游扶桑睡得浅,趴在床榻边腰酸背痛。

昨夜那样折腾下来,游扶桑也难有再深的睡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站起身来。她看向掌心,向姜禧借的魔气已然消耗殆尽,大部分拿来给宴如是压制魔障,余下的一些用以解除血契。

解除血契一事,游扶桑自然也有考量。如今宴如是已是风光人物,封禅仙首后只会更加万众瞩目,然,有多少人推崇备至,便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姜禧不过知晓大致魔纹走向,就可以让宴如是遭致反噬,狼狈如斯,倘若以后何处利益相冲,姜禧故技重施呢?又倘若,陆琼音再出现,想要宴如是的命,在血契上再作文章呢?

倘若宴如是要往高处走,便不可以留下这样的命门与软肋。

而现下,这个血契再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束缚了。

便是此刻,宴如是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过来,眼里逐渐清明,似乎不敢置信游扶桑就在身前,她伸出手,万般不敢确信地触碰她。

“师姐?”

游扶桑隐隐一愣,视线挪开,但还是“嗯”了一声。

师姐回应她了……?!

惊喜过于猝然,宴如是唇齿翕动,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稳神许久,她再开口:“师姐……”

“嗯,”游扶桑含糊一应,脱开视线,直截了当告知因果,“你是因为姜禧的魔气附着,血契侵蚀,才这样难堪。”

宴如是微愣,低头看向自己松垮素衣,衣里痕迹深浅交加,还残留欲的尾韵与游扶桑紧紧触摸过的感觉,宴如是犹在梦里,想入非非,心里只剩甜蜜欣悦。

不是梦。师姐,她和师姐……

熹微晨光里,游扶桑再道,“那副魔纹是我们在浮屠城里时日,我起了捉弄心思,故意将血契下在你的身上。是我对不起你。它会吮食你的心神,也会成为你的软肋。”

“不……”

“是以,我帮你祛除了。”

“……什么?”

宴如是唇角还维持着弧度,眼底的笑意却生生凝固了。

“师姐,你说什么?”

“你的血契魔纹,我替你解除了,”咫尺之外,是游扶桑一字一顿道,“是故眼下,宴如是,我们两清了。”

说着,游扶桑站起身,背后是趁着晨光整理好的包袱,“我们两清了,以后你也不要来找我。”

什么?

什么是“两清”?

心跳在这一刻停滞了,宴如是愣在榻间,眼睁睁看着游扶桑背起行囊,抬步离开。

“等一下€€€€”宴如是陡然出声,正视着游扶桑,嘴角渐渐要挂不住笑意,“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开?你要、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游扶桑似乎觉得很奇怪:“什么叫把你丢在这里?这里是蓬莱仙山,有椿木,有黑蛟,有周蕴,甚至还有成渐月……安全得很。你是宴门掌门,你身上血契已解,这世间再没什么能困得住你。你想回宴门,大可以自己回去,怎么叫我把你丢在这里?”游扶桑道,“我要走了,桌案上有吃食,你饿了便吃,不想吃就倒掉,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糕点放久了会招蝇虫。”

游扶桑说得理所当然,恍若“下雨了要打伞”“人饿了要吃饭”一般自然淡然。可这份淡然让宴如是感到无比惊诧。这一定还是在梦中,她想,这一定还是在梦中!不然师姐说得每一个字她都明白,为什么连在一起却让她这样难以理解呢?

宴如是艰难地开口问道:“师姐,你要去哪里呢?”

“庚盈……”游扶桑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找庚盈落下的魂魄。”

庚盈……

是故意的吧?故意拿宴如是最没资格过问的事情作搪塞,切断宴如是再往下问的可能……

而游扶桑也不管宴如是是否回应,人便向外走了。

这不可以€€€€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久别重逢,相逢故梦,甚至金风玉露磨镜相交,她们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游扶桑、游扶桑怎么就要离开了?

“师姐!”

游扶桑没有任何驻足。

“师姐,你停下,你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

游扶桑充耳不闻。

“师姐!”

“游扶桑!!!你回来!!!”

“……”

宴如是一个激灵,猛地喊道:“告天下书€€€€告天下人书!”

似是抓住救命稻草,她踉跄走下床榻,不管不顾地接近游扶桑,“师姐,你从未向我解释过那封告天下人书……”

果不其然,游扶桑的脚步一顿,缄默半晌,回过了头。

“我写告天下人书是因为……”

“是因为您对我,还有旧情意,对不对?”宴如是紧紧握住游扶桑的手,眼底有着难以言喻的期盼。

求求你,师姐,求求你说“是”……你说啊……

宴如是满眼盈泪,却还是维持那一个可怜的笑,企图让一切归于原点。

游扶桑却只是淡然摇了头。

她慢慢地抽出手指,“不是的。宴如是,我写这个不是因为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入浮屠城后请求我帮助€€€€不论真心假意€€€€我确是答应了帮你,却因为仇视宴清绝,犹豫再三,什么也没有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我过意不去。我想做些什么,为了宴门,为了信守承诺,而不是因为喜欢你。”游扶桑淡淡重复,“宴如是,我写告天下人书,不是因为喜欢你。”

“而且,现在……”

“我也不喜欢你了。”

言罢不等回应,游扶桑再次转身,手半推开门扉。

“不要走!”宴如是再次拉住她,慌不择路道,“不要走……我、我还没有问完,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我疏解……游扶桑,你就是在骗我……”

她抚摸她,那么细致又那么温柔,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游扶桑叹了口气,不厌其烦解释道,“你的血契因我而起,是我最初有了捉弄的心思,我觉得很抱歉。所以我将这些一并解除。现在我们两清……”

“我不要两清!”宴如是摇头,渐渐拖上哭腔,“我不要两清……游扶桑,你到底为什么要解除我的血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解除我的血契??!!”

游扶桑觉得莫名其妙,“这还需要缘由吗?这血契连你的煞芙蓉都难以压制,你把它留在身上,等别人针对你吗?”

宴如是哭道:“我不要……”

“宴如是,你需要好好休息。”游扶桑打断她的话,推开门扉,凉风灌入屋内,宴如是一阵颤抖。眼看游扶桑向远处信步离去,宴如是追上去:“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了……师姐,我这些年一直很想你,我很想你……师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衣衫不整,没有办法憧憧人影的山道上再多行走,立刻被游扶桑甩在身后,只能嘶哑着嗓音道,“师姐,师姐,你不要走……”

宴如是犹记,这是那日游扶桑最后一次驻足回首。

游扶桑大约很不解:“你喜欢我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又道:“好了,血契解除需要调息,你也算大病初愈,确该休息些许时日。你不要追出来了,虽是仲夏,竹林仍有凉风,你会受凉。床榻边有干净的新衣,蓬莱夜深露重,记得添衣。”那么温柔地体恤着,面色平静柔和,对宴如是而言却是最残忍的刀刃,一刀一刀剜下她的骨肉。

“告辞。宴如是,你也要保重。”

便是这一个刹那,宴如是人虽还坚韧站着,神魄却不知道飞向何方,有如绞索剔命,她只觉得几乎毙亡。

不可以……游扶桑不可以……

然不论她再怎样苦痛,怎样哀求,那一日,游扶桑也确实离开了。

*

重新踏上山道的一刻,游扶桑闻见雨后新风。

她竟不知晓昨夜下过一场雨,此刻闻着泥土惺忪的气息,顿觉神清气爽。如今已是深夏,随意春芳歇不取,明明明月在身前,而她也该启程了。

背着行囊包袱,她恍然想到,这叠包袱的技巧还是几百年前宴如是教会她的。那时要去凡俗小城里游离,宴如是道入乡随俗,不用芥子须弥袋,要背凡人肩上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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