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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60章

凉州城是古战场,传闻千百年前久有怨恨的二国交战,仇敌见面分外红眼,杀了十天十夜,并无赢家,全军覆灭。这一片地界死尸无数,是战场也是坟墓,俗称万人坑、乱葬岗,怨气阴气重极。

趁着伙计端上酒盏,游扶桑手搭在案上,一枚银子推出来,轻声道:“打听一点连煞山庄的事情。”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原先人声鼎沸的酒铺居然因为这句毫无重量的问话静默一瞬,游扶桑顿时感觉无数目光利箭那般射了过来,几乎要刺穿她的脊背,一些属于凡人,一些属于修士,还有一些……

并非活物。

是鬼,还是行尸走肉?

来不及再思考,店内重新沸反盈天,根本没人注意游扶桑这一桌,仿似方才只是错觉。伙计面上也毫无异常:“连煞山庄?好说好说,连煞山庄嘛,就是传说中浮屠赤鬼的地盘咯。这凉州城本就是建在万人坑上的城池,家家哭魂,夜夜冤雪,无常索命……”

话音落下,一阵阴风袭来,酒铺门窗大开。

只看那前一刻还天光惨烈的窗外,仅仅一瞬,便是乌云压城墨色如夜€€€€

竟是暮鼓声起,旌旗撤下,入夜时分。

游扶桑呆呆地看着窗外异象,好不容易回神,再回头,伙计已经不见了。

更要命的是,那一两银子也没了!

游扶桑气坏了:“这伙计是太监吗?传御令的?什么重要的都没说,才几个字就敢拿我一两银子!”

青鸾却道:“尊主,看窗外。”

只见漆黑的夜色里,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地飘落,洋洋洒洒,竟是六月飞雪。

……不。

不是雪。

游扶桑定睛去瞧,隐约察得那状似鹅毛大雪的景色里,从天纷然而至的……是纸钱!

小小的,白色的,铜板纸钱。

如此异象,店内众人却喝酒吃肉照常,仅有少数的几个人面上诧异,但很快也压了下去。

游扶桑与青鸾稍一对视,各自了然: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原来她们早就进入连煞山庄了。

“既然是姜禧指引我们过来的,那这个酒庄本身就是连煞山庄。”游扶桑轻声,又耿耿于怀道,“还有,等遇到姜禧,要让她把那一两银子还给我。”

青鸾失笑。

“姜禧可算是占山为王了,有的是金银珠宝。尊主不必再担心钱的事情。”

游扶桑没作声,却用眼角余光一指身后,用唇形对青鸾示意道:“那一桌,全是御道的人,你还记得御道书生吗?坐在桌尾的那个人就是她,不过是易容过的。”

青鸾点头。其实她也有所感知,却不确切。

游扶桑认出她们主要是因为口音。御道宗门地处东北,人人一口官话,放这到处是戎腔狄调的酒铺里简直是方枘圆凿。

游扶桑继而道:“方才与我们攀谈的伙计,没有呼吸。这店内算上掌柜的,共是五十一人。不过嘛,有呼吸的只有十六人,其中御道一伙占了七个。”

没呼吸的,自然不是人€€€€而这店内非人之物居然有三十五个之多。

青鸾颔首:“尊主可有注意店内招牌?连煞山庄的异兆,实则都写在招牌里了。”

招牌上并非什么茶酒菜谱,却写着:凤林关里水东流,白草黄榆六十秋,大雪覆凉州。

读到此处,青鸾指一指窗外:“凉州,大雪。”

方才姜禧扮作果农的时候也说了凉州夜里会下雪。

招牌下一句是:海中升雾雨,山庄渡岚风;煞城起波涛,十七人入局。

青鸾疑道:“但您说,此中活人只有十六个……难不成姜禧要自己入局?”

游扶桑也无解,耸耸肩膀,将招牌上的文字继续看下去。

“无人解道取凉州,十七人入局,十人死,七人生。”游扶桑呢喃,“是以,这是一份预言?”

那空缺的一人呢?姜禧自己要入局?还是说她数错了,店内其实是有十七个活人的?

正是此刻,闹腾的店内有一道声音,砰砰砰,砰砰砰,十分怪异,如同巨人步步踩在地上,急促地走近,又如同……

有人隔着棺材,正在不停从内拍打棺面,用身体奋力向外撞击!

此猜想不假,游扶桑起身四处张望,果然看见酒铺坛坛层叠的酒坛之间,诡异又突兀地摆放着一口棺材!!

棺材从外扣住,自然无法从内打开。

可是倘若里头不是死人,又为什么会被装进棺材?

渐渐地,拍打声越来越大,而店内交谈声渐渐小下去,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寻找声音来源。

游扶桑亦听见,除了拍打声,棺椁之中还传来抽抽嗒嗒的哭声,当属于少年女子,十分害怕,声音微弱地道:“有没有人……在外面……”

游扶桑反应一下,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顶着众目睽睽,游扶桑上前,拨开了棺椁板。

棺椁内,少女乌发白衣,一张漂亮的脸哭得梨花带雨,眼睛又红又肿似核桃。重见光明,她怔忡一瞬,猝然起身抱住游扶桑,因为被关在棺材里无法呼吸,此刻的她不停喘息,身子上上下下抖个不停,显然难以平复惊恐的心绪。

游扶桑任她抱着,不推开,只心道:宴如是啊宴如是,你偷摸跟过来就算了,何苦把自己搞进棺材里呢?

€€€€棺材中之人,正是山鬼。

第55章 连煞山庄(二)

◎公主殉国从来不是佳话◎

自棺材里山鬼起身,哭得水漫金山又死死抱住游扶桑,游扶桑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一回神,这杏子酒铺里所有人€€€€管她活人死人,此刻目光紧紧粘在游扶桑背后。

酒铺中存棺材,此为异象一;棺材躺活人,此为异象二;棺材里的活人似乎认识游扶桑,且对游扶桑十分依赖,此为异象三,而这异象三则将先前所有异象的矛头都对准游扶桑€€€€既然你认识棺材里的人,那么探清这一切前因为何,也是你的责任!

游扶桑哪里会知道?

而她看着山鬼,觉得山鬼也不会知道。

一是山鬼一定不会说真话,二是游扶桑不觉得山鬼,也就是宴如是,会和姜禧有所联系。

一因正邪之嫌,二因庚盈之死,姜禧是恨透了宴如是;而宴如是对姜禧则算是不认识不熟悉不搭理,这两人没有合作的理由,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如此一思索,游扶桑正对上众人目光,轻摇了摇头:“我也好奇这个与我一同来自蓬山的脑袋撞坏的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棺材里。敢问店家,为何在这些酒坛子之间放一口棺材啊?”

先说山鬼脑子不好,断了众人直接向其诘问的念想,再以问答问,轻轻拨转矛头,将其对准店家。反正这店家也是姜禧的人,该有应对的说辞。

山鬼轻轻拽了游扶桑衣角,小声道:“我才没有脑袋撞坏,我只是想来找你……椿木说你向凉州去了。但我到的时候,凉州城开始下纸钱,好,好吓人啊……”

装,你继续装。

游扶桑微笑着打断:“闭嘴。我不关心。”

山鬼眼睛红红地瞪来一眼,悄悄噤了声,可那只拽着的手分明在说:你休想再甩掉我。

拉扯间,掌柜的店家姗姗来迟,她穿着红红绿绿的衣裳、化着红红绿绿的妆,仍然难以掩盖眼下吊命鬼的淤青、手指间层层叠叠厚厚的茧、浑身刀光剑影留下的或深或浅的疤痕。

哪家掌柜的需要舞枪弄棒?

这应当是一个将士,还是一个€€€€恶灵将士。

凉州城是古战场,恶灵鬼魂居多,死因也多为战死。自浮屠城灭,姜禧占领凉州城,自立连煞山庄,修魔的同时修习鬼道;所谓鬼道,则驱策鬼魂的邪道,而鬼魂就是去死之人的魂灵,人死疆场,不知所终,无法离开此处,更无法转世投胎,于是自困囹圄。

鉴于这些战事都是千百年前发生的,年岁越久的恶灵越为棘手,这些恶灵必定十分强大。换言之,姜禧能操纵它们,真是十分、百分、千分、万分厉害了。

游扶桑正想着,青鸾细细传声与她:“您不是讨厌山鬼?缘何还主动与她相认?”

游扶桑是与青鸾提过山鬼身份的,虽没有明着说,但也足够了。

“我不与她相认,她也会粘上来,”游扶桑心里呵呵,“再者……我们缺个打手。青鸾,你没发现吗?山鬼身上煞芙蓉的气息,对邪修邪道真的很有效呢。”

如今游扶桑和青鸾都算不得邪修,煞芙蓉影响不到她们,可这些恶灵鬼魂都是实打实的邪灵,见了山鬼,都不敢上前了。

只不过这煞芙蓉气息会不会刺激到姜禧、使她做出一些变态之事,这游扶桑就不知晓了。

游扶桑此行来找姜禧,不过是好奇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有没有魔气反噬之苦,纯属好友慰问,倘若真要赔进去什么,游扶桑是不乐意的。是以,如果姜禧要发难,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奏效的话,她们还有宴门主这条大腿可以抱,大不了抱着山鬼的大腿骑着青龙回蓬莱,届时不管椿木还是黑蛟都会保护她。这么多年过来,游扶桑太懂得厚脸皮行事了。

至于从前与宴如是那点破事,该面对也还是要面对的,如今宴如是要演,游扶桑也陪她演;山鬼这般哭哭啼啼的脆弱样子瞧着很好拿捏,但游扶桑是在宴如是身上吃过苦头吃过亏的,断不想再栽跟头了。

这一次,她不可能再捧着真心傻傻向上凑了。

*

掌柜的女鬼从酒坛子里站出来时,整个酒铺里的活人都双眼一亮,尤其御道那几个人,满脸都是“守株待兔终于见到兔子”的激动。可游扶桑看着女鬼身后冲天的怨气,心道:谁是兔子还真不好说哩……

关于这棺材,掌柜的是这样回复的:“蒲月与€€宋交战,蒲月不敌,公主殉葬。我这小店开在边疆之地,近沙场,这口棺材是运去给公主收尸的。”

游扶桑点点头,却不往下问,转而问掌柜的:“你叫什么名字?”

掌柜的果然一愣,许久才回:“蒲月杏。复姓蒲月,单名杏。”

姓名算是恶灵的一个命门,游扶桑本想以此为切入点。但很遗憾,蒲月杏应当不是真名:以国为姓,怎么说也是皇室贵族了,而单看这个掌柜的身形仪态、肩背疤痕,约能猜出其官不高,位不高,更不是皇族。游扶桑猜测,此鬼仍记得自己是蒲月国人,是以说自己姓“蒲月”,又大约生前有什么酿造杏子酒的愿望€€€€毕竟死后做鬼也在开店酿酒€€€€才说自己名“杏”。

这些鬼已经死去千年,困在战死的旧忆里出不来,缚地而生,更无法转世投胎。她们活在回忆里,姓甚名谁,身份几何,志向几何,都有自己融洽的逻辑。要顺着她们的说法,进入她们的世界,而不能直截了当地粗暴地告诉她们:你的这些都是假的,你们早就死去千年了,眼下不过是囹圄的幻境罢了;而要让她们自己去怀疑这个世界的纰漏与怪异,明白所信非真,所历非实。

可是这些坚持了千年的怨气与逻辑何其坚固,要让她们自己去怀疑自己又何其困难。难怪连煞山庄无人破局,吞噬无数生命。

游扶桑甚至都在想:要不然硬来算了!

但那样又要求助宴如是。游扶桑不太乐意。

她于是看着这口款式朴素,材质粗草的棺材,问蒲月杏:“你说这是公主的棺椁?这么寒碜?”

蒲月一愣,很快答:“战场上能找到怎样华丽的棺椁?”

游扶桑又问:“公主为什么上战场?”

蒲月道:“公主殉国。蒲月与€€宋交战十日,死伤惨重,公主希望停止战火,停止仇恨,还双方战士百姓一夕安寝。公主于是在战乱里以身为殉,命葬和平。”她看向游扶桑,花花绿绿的妆容盖不住眼底坚毅的光,“我们此去,是为公主收尸。”

游扶桑瞥一眼山鬼,又疑道:“那你们此行该是背着一口空棺材呀?为何棺材里装了人呢?”

蒲月思绪一顿,立即改口:“我们已经接到公主,正在往回走了。”

游扶桑拽着山鬼站到跟前:“这是你们的公主?”

山鬼文文静静,不施粉黛而衣着朴素,却自有贵气。

蒲月于是点了点头。

恶灵哪有什么眼力,她只当棺材里进去出来的都是她们的公主殿下。

“啊?是吗?这就奇怪了!”游扶桑佯作怪异,“你们的公主怎么是个活人呀?她不是殉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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