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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真戴上眼镜,冷漠地转过头看她:“……”
确实是找不到什么理由赶她下车了,言真都可以想象,但凡“下车”这两个字一出口,柏溪雪的眼泪就能瞬间泄洪,把她的“女明星流落街头论”再来一遍。
赖着吧!柏溪雪脾气坏得很,言真不信她能一直忍下去。
汽车发动,缓缓驶出停车场。
上次搭言真这辆破车,还是柏溪雪和家里吵架飞夜机的那次。柏溪雪其实真的忍不了这种经济线车型。
哪怕言真一贯把车子保养得很干净,她也总觉得车子音响太差、位置太窄,坐惯了迈巴赫,柏溪雪感觉闻到PU皮的味都会过敏。
但是侧过头看见言真开车时沉静的侧脸,她就又熄火了。
其实,言真戴眼镜的样子挺好看的。只要是戴给她看。
柏溪雪忽然发现承认自己喜欢言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甚至还要比以前开心一点。
真奇怪,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
柏溪雪没敢细想,她一向不爱拿问题为难自己。
言真开车到了花店,店没有开门,但她似乎是常客,穿着家居服的老板笑盈盈地抱着三束鲜花走出来,将花放在后座,车又往医院开去。
大年初一,医院几乎没有人。柏溪雪戴着口罩和帽子,默默跟在言真身后,看见她轻车熟路地一路往病房走,把新买的花插进床头的花瓶,然后绞了热毛巾,给言妍细细地洗了脸,又替言妍梳了头。
专业护工将言妍打理得很干净,长发披散,散发着洗发水的香气。
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言真掏出一个红包,塞到了言妍的枕头底下。
红包看起来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沓。似乎注意到柏溪雪疑惑的眼神,言真垂下眼,很平静地说:“里面只有一张一百块钱。”
“其他的都是我这一年给言妍写的信,”她低头笑了笑,轻声说,“每年我都在等她醒,然后骂我昧了她多少压岁钱。”
其实早些年她还没有现在这么平静。最窘迫的那几年,言妍住的还是普通病房,她白天打工,晚上陪护。
然后某天下班回来,她看见一群人围在言妍床边,拍照。
她已经忘记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再恢复意识时有人被她推倒在地,手机摔的老远。她像母狮子一样守卫言妍,最后双方僵持不下,闹到了保安出面。
结果是不了了之。拍照的人是隔壁病房的家属,手机也没拍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只是发照片到家庭群唠唠八卦,保安一出面,就相当配合地删掉了。
没有办法赶他们出医院,也没有办法把他们送进派出所。对方甚至心不甘情不愿地赔礼道歉了,保安也劝说,事已至此,紧咬不放反倒不通情理。
但言真仍感觉有一根软刺深深地扎在心里,直到众人都散去,她独自一人蜷缩着,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蹲下了。
背后是冰冷的瓷砖。就在刚才,吵架时对方家属指着她鼻子脸红脖子粗地骂:“不就是个小明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么见不得人就去住高级病房啊!”
是啊。高级病房。她那时冷笑一声,有钱真好。
她承认自己其实也不是什么多清高的人。那一刻她咬牙切齿,找柏溪雪的念头或许已经在心里种下。
言真重新站起来。柏溪雪静静地看着她。
她并不知道言真此刻所想,但确实,她们都不约而同回忆起当年的事。柏溪雪其实见过言真的窘迫,自从知道言妍住院,她来过几次这家医院,每次都是悄悄地,没有带任何人。
行程很紧,这几次里她只见过言真一次。
那是一个傍晚,医院走廊空荡荡的,夕阳斜斜地从窗外照入,瓷砖反射出橘红色的光。她透过病房半拉的窗帘,看见言真趴在言妍的病床上,肩膀颤抖,似乎在哭。
柏溪雪不知如何形容自己那时的感受,只记得自己似乎没有再往前走。像是丧失了所有勇气,她就这样安静地躲在窗帘后,直到那一轮硕大浓红的夕阳,从天边沉没。
言真似乎趴在病床边睡着了,她没有走进去,只是在黑暗中慢慢转身离开。
在那之后,她开始接Y城、港岛这边的工作,往南航班,越飞越频繁。
言真似乎一直以为,自己蹲在路边给她打电话那天,她在Y城是个巧合。只有柏溪雪知道,那不是意外。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柏溪雪只是走过去,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言真的手。
言真把手缩了回去。
她忽然低声说:“叫车吧。”
柏溪雪一愣:“什么?”
“去扫墓,”言真没有看她,她的目光投向前方的空气,语气平静,“你不是要陪我么?”
她往外走:“还是说,你想在过年的高铁站里,举起身份证说‘我是柏溪雪’?”
这就是松口的意思了,柏溪雪赶紧掏出手机€€€€言真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她魅力还是很大的嘛!柏溪雪在心里悄悄翘翘尾巴。
司机休假了,现在叫过来肯定来不及。她紧急给小助理打了个电话,求教如何打车。小助理身经百战,一早看穿柏溪雪毫无生活常识,当机立断要了地址,直接替她叫了辆车。
一辆幻影就这样风驰电掣地来了,小助理大概直接订了加急商务专车。言真欣赏这种有报销就不心疼的爽快。
驾驶座上是一位气质很好的中年女性,温柔干练,并不多问目的地的事情。
言真也不说话,车里空气前所未有的寂静,柏溪雪只好默默抱着两束花,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花瓶。
今天言真大概是铁了心不想搭理她。柏溪雪被放置在一旁,越来越困,最后直接头一歪,哐地睡倒了。
半梦半醒间她仍不忘悄悄倒向了言真的肩膀,但言真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肩膀微微一撞,又把柏溪雪顶了回去。
……真是铁石心肠的女人。
这一路,柏溪雪睡得东倒西歪、脖子酸痛。
下车时她被言真一巴掌拍醒,迷迷蒙蒙地就下了车。她被言真拽着手臂,睡眼惺忪地朝四周环顾一圈:“这是哪儿?”
“墓园。”
言真没看她,但柏溪雪依稀感觉自己被鄙视了,手臂被握住的地方忽然一松,言真已放开手往前走:“走吧。”
常青的松柏一排排栽在墓地的山上,柏溪雪跟在言真身后,随着她路过无数高高低低的灰白色墓碑。死亡灰尘般蒙在大理石墓碑上,如被焚烧后灰白的、轻飘的余烬,偶尔被衣角拂起,又安静地飘回地上。
言真将两束花摆在墓碑前,掏出纸巾,细细地擦干净墓碑上的浮尘。
然后,她拉开随身背包,拿出一袋过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纸钱。
嚓。打火机跳出火苗,火焰静静舔舐过纸面。
随纸钱一起烧掉的还有一些书页,柏溪雪悄悄看了一眼,是时尚杂志的切页、还有菜谱。
菜谱是烧给言父的。时尚杂志是烧给言意明的。
从言真记事开始,言意明就是一个爱美的人,衣服要穿得好看,工作要做得漂亮,老公也要找长得俊的,生活就算跌到了泥泞里,也要有滋有味尽量过得最好。
……言真依旧记得,她们出事之后,她回家收拾遗物。推开家门,发现一切事物都仍静静放在原处,好像所有人未曾离开。
甚至仍有一束玫瑰花插在玻璃瓶中,只是水早已干涸。言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仿佛只是过了个外出游学的暑假,推开门,尘埃飞舞,她只需要把书包扔到沙发上,伸个懒腰,就能听见厨房传来热菜的声音。
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那一刻,她眼泪落下。
“小心!”
忽然有人拍了她的手一下,她下意识松开手,只觉灼热感在指尖一掠而过。
是舔舐书页的火苗烧到了她面前,而她兀自出神,竟然无知无觉。
“你没受伤吧?”柏溪雪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查看她的手,又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耳边。
柏溪雪让言真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指尖滚烫,耳垂冰冷,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言真被她拽着手,对差点被火燎伤这件事没什么实感。她恍恍惚惚的,像一缕幽魂,茫然地仰起苍白的脸,看向柏溪雪。
然后,她落入对方的怀抱中。
那并不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因为柏溪雪衣服没带够,穿得太少,而言真早上生气,也没想告诉她。
有一瞬间,言真甚至被她冰冷的脸颊和鼻头冻了一下,但很快,她感受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沾湿了自己的脸颊,她抖了抖,意识到那是柏溪雪的眼泪。
柏溪雪用力地、紧紧地搂住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言真的围巾里。
“你以后不准自己一个人来扫墓了,”大小姐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恶狠狠地,“知道了吗?”
言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良久,她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迟钝地、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没有两个人一起扫过墓……”
这么多年,她总是一个人来,有一个人走。没人问过她这句话,她当然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奇怪,明明只是陈述事实,柏溪雪怎么又哭了?言真愣愣地站在原地,感受到她的脸紧紧地贴着自己,眼泪流啊流啊,好像怎么都流不完。
言真静静地站在那里,肩膀上似乎下了小小的一场雨。
她自己也很奇怪。两个人挨在一起,似乎确实是没有那么冷了,柏溪雪将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于是两个人的体温渐渐重叠。
血液随着体温回升,重新流得快了起来。
但是,柏溪雪把脸埋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言真忽然回过神来,迟疑地推开柏溪雪,小小后退一步。
柏溪雪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眼眶鼻子都红通通的,无比委屈地看她:“你干什么!”
“……你眼泪鼻涕蹭到我围巾上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哭起来眼泪鼻涕直流的样子太丑了,不想被你看见而已。”
柏溪雪咬牙切齿,恼怒瞪她:“别把我说这么恶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柏溪雪觉得自己这么多眼泪白流了!
她自顾自生闷气,言真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柏溪雪当然是好看的。她在大荧幕上流过那么多泪,每一次都叫观众心折。浓黑的眼睫毛被眼泪打湿,在风中轻轻颤抖。
言真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解下围巾,轻轻绕在了柏溪雪的脖子上。
柏溪雪鼻头都冻红了,像一只气鼓鼓的松鼠,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仍不忘瞪她:“干嘛,嫌我眼泪弄脏你围巾?”
“那你把我围巾还回来。”
“不要!”
她紧紧抓着围巾,誓死捍卫的模样,像个紧紧攥住糖果的小孩。
言真的目光像温水一样轻轻漫过了她,又掠过柏溪雪,重新落到墓碑上。
灰色的大理石墓碑已经没那么新净了,这么多年,她一年一年来扫墓,墓碑上的春草一年一年枯荣。
言真的嘴角忍不住轻轻地翘了翘,但很快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