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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喝了一勺柏溪雪舀的粥,泛白的唇含住白瓷勺,又很快放开。
她一勺一勺地吞咽,像某种警惕又饥饿的小动物。柏溪雪看她垂眸,睫毛在眼睑投下小扇子般阴影,不知为何又想起早上的事。
在睡梦中,言真尖叫,眼泪沾湿睫毛,绝非此刻这样平静的神情。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柏溪雪克制着自己,不想那个答案。
她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病房里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响,一顿饭就这样安安静静吃完了。
晚上吊瓶终于吊完了,但留置针还在手上,言真又有些低烧,被护士叮嘱先别随便洗澡。
柏溪雪绞了热毛巾替她擦身上的汗。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笨手笨脚。
言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闭上眼,任由柏溪雪将热毛巾覆在她脸上,慢慢描摹出她眉目的轮廓。
腻在颈子上的汗被擦去,柏溪雪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纤细雪白的臂,热意中一片水意淋漓。
她的呼吸垂在言真后颈,若有似无的痒意。言真闭上眼,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无孔不入的味道,混着医院冷硬的消毒水气息,像童年时高烧的一场梦境。
柏溪雪的手探入睡衣之下。
隔着薄薄的一次性毛巾,她摸到言真后背凸起的蝴蝶骨。
那么瘦,有一瞬间,柏溪雪觉得自己真的触碰到一只在标本针下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蝴蝶。
她将手继续往下滑,掌心下的肌肉微妙颤栗、滚烫,腰线紧绷,柏溪雪抬起头,发现言真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栏杆。
她在紧张。
这么多年,她似乎总是在扮演照顾别人的角色,而没有被照顾过。
柏溪雪想起自己有一次在床上不小心弄痛言真,给她上药时,言真似乎也是悄悄抓住了被褥,垂着眼,任由自己被分开。
以前她觉得好玩,欣赏言真慌乱如欣赏鸟雀挣扎。但如今她忽然心下酸软,忍不住哄小女孩般,揉了揉言真的头发。
掌心传来柔软触感,绒绒的,像小动物的毛发。她蓦然心生爱怜,却又不敢惊动,只好低头,小心地吻一吻她的发梢。
言真却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她听见对方问:“擦好了吗?”
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言真感受到柏溪雪的手离开了,她低着头,将一次性毛巾扔进垃圾桶,又把热水倒掉。
她似乎有些沮丧。
言真一瞬间心里有些不忍€€€€布菜、盛粥、擦洗,柏溪雪今晚能做到这些,真是姿态低到尘埃。
但转念她心底闪过一丝苍凉的好笑。世界上比这更狼狈更仓皇的大有人在,怎么柏溪雪弯一弯腰,就叫人觉得低姿态了呢?
她于是别过脸去。
二人再度无话。
夜晚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病房空空,两人沉默,目光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尴尬地撞到一起。
言真假装自己是一个瞎子。
晚上睡觉前柏溪雪问她们能不能一起睡。
目之所及只有一张病床。言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睡哪?”
顶着她质疑的目光,柏溪雪迎难直上:“我想和你睡一张床上。”
“我怕你晚上冷,或者不舒服了,我却不知道,”她小声说,看起来可可怜怜的,“我保证我不会挤到你的。”
“不行。”
言真无情地拒绝。
都发烧了能不能让她清净会儿€€€€她本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久违地重拾了金丝雀的修养,放柔了声音问:“你就不怕我传染你吗?”
柏溪雪洋洋得意:“我打流感疫苗了。”
“……那也不行。”
言真的声音迅速垮了下来,坐在病床上满脸戒备:“你要么睡陪护床,要么自己回家睡。”
“护士说我今晚要十点前睡,晚安。”
像是逃跑,她啪地一声把床头的灯按灭了。
于是,只剩陪护床那边的小灯孤零零地亮着,柏溪雪一个人沉默地站在黑暗里。
“小气鬼。”
她撅着嘴巴小声嘟囔,最后还是乖乖地爬上了陪护床。
毕竟,她确实怕言真把她从床上踢下去。这女人无情无义,一旦较起真来,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柏溪雪一肚子郁闷,心烦意乱地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终于忧郁地睡着了。
直到半夜被枕头下闹钟震醒。
……真是叫人崩溃。
这么多年柏大小姐的起床气恶名在外,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为了叫人吃药,半夜调闹钟爬起来。
柏溪雪把闹钟按掉,咬牙切齿地披衣服,拧亮小夜灯,开始冲药。
热水倒入杯中,她轻轻搅拌,明知待会就要把言真叫醒,仍忍不住小心翼翼,生怕勺子碰撞发出声响。
柏溪雪忍不住自嘲地笑一下,心道自己也是栽了。
她放下杯子,想把言真叫起来,伸手一摸,却又摸到满脸汗。
言真又烧起来了。昏黄灯光下,她两颊酡红,双目紧闭,额头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混乱的梦境,断断续续,呼吸很乱,紧咬牙关却仍发出小声的喘息。
柏溪雪的手停在半空€€€€她又一次看见她哭了。
言真的眼角处有泪光在闪烁,与白天那种绝望的崩溃不同,这一刻,她的眼泪隐蔽而无声,灯影下如同小小溪流,悄无声息地顺着皮肤纹路往下淌,和汗水混在一起,很快就没有了痕迹。
但却没有流尽的时候。
她不知道言真梦到什么了,只能看见她紧闭着眼睛,整个蜷缩在被子里,轻轻发着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想要轻轻摸一摸她,柏溪雪弯下腰,小心地将手搭在言真肩头,对方却忽然打了个激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妈妈……”
那样无助的声音,她听见言真小声哭泣着,紧紧地抓住她,又搂住她的手臂,想要用整个身体挽留。
“你不要丢下我……”
她流着眼泪哀求€€€€啊,看起来确实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毕竟,这个世界不就是把她抛下了吗?
那样幸福的童年,意气风发的大学时光,爱人,家人还有理想。命运剥夺的东西何其多,以至于柏溪雪绞尽脑汁,都猜不出她的噩梦。
或者,柏溪雪本身,就是她噩梦的一重?
夜色无声,安静得有一丝冷酷。只剩柏溪雪一个人神色震动,静静地站在床边沉默。
眼泪浸湿了她的手,柏溪雪又一次觉得心痛,她轻轻拍了拍言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能看着对方苍白指尖轻声说:“乖,我们起床吃药。”
高烧第一晚,温度反复是常态,护士已经提前把药放在床头。柏溪雪把药一颗颗从塑料板上掰下来,哄言真吃下。
冲好的药被言真捧在手里,她烧得迷迷糊糊,反倒比平日乖巧,柏溪雪让她把药喝了,她就老老实实仰头,把药全都喝下。
柏溪雪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轻声夸奖、安抚:“好棒。”
言真却只是困倦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软软的,任由柏溪雪抱住。
她很少有这样毫无防备的时刻,看起来甚至有些傻气,柏溪雪缓缓摩挲着她的肩膀,心知自己应该放开手睡觉了,却又不知为何,总是放心不下。
最终,她心一横,掀开被子,和言真一起躺在了病床上。
久违的气息,再一次将柏溪雪包围。她抬眼,目光一点点挪过去,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些颤抖。
大概是真的累极了吧,几乎一沾到枕头,言真就睡着了。借助夜灯暖黄的光线,柏溪雪看见对方沉睡的脸颊,病态的红晕落在脸上,被凌乱发丝投下阴影。
……其实,柏溪雪根本没有打什么疫苗。
她撒谎了,其实,她只是想和言真待在一起。
虽然,最后撒谎也没有用。
小小地叹了口气,柏溪雪把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迟疑着,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言真的睫毛。
还是那样熟悉的触感,像敛翼的蝶,轻盈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飞走。
柏溪雪闭上眼睛。她又想起十七岁的某个午后。言真来给她上课,而她却因为和朋友出去逛街,整整让言真等了快一个钟。
等到柏溪雪回来时,言真都已经睡着了,柏溪雪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看见对方正窝在沙发上打盹。
都怪下午的阳光太好,她竟心无旁骛地睡得那样熟,以至于一片阳光透过纱帘,落到她脸上都不知道。
年轻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透出红色,柏溪雪静静站在沙发边,发誓自己最初走过来时只是想嘲笑她。
她只是想狠狠吓对方一跳,看她在睡梦中惊醒,满脸仓皇恐惧的洋相,足够让柏溪雪捧腹大笑。
但不知为什么,那一刻,窗外绿荫匝地,纱帘摇晃,她的心竟然也随着那一片小小光斑动摇。
柏溪雪的呼吸放缓了,不知不觉地弯下了腰,将自己的脸,凑到言真的脸颊旁。
好近。
近得几乎可以看清对方皮肤细腻的纹路。她鼻梁处有一粒小小的痣,很淡很淡,要凑到这样几乎能听见呼吸的距离,才能看清。
睫毛也很长,小扇子一样垂着,像乌鸦的羽毛,覆在眼睛上,会做巫婆的梦吗?
真想知道。
柏溪雪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那安静的睫毛,动作轻得像抚摸一片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她慢慢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在言真的气息里,一点点靠近、靠近,直到鼻尖几乎要相触€€€€
她忽然浑身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