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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黎明 第4章

彼时言真刚初中毕业,向来是乖乖好学生,别说迟到,就是连作业也没迟交过几次,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这话一激,已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车还未停稳,便已拽着行李箱,从车上跳了下去。

这次轮到言真爸爸又哎哟叫了一声,她妈下意识想开车跟过去,却又被门口保安拦住,一块鲜红的指示牌立在门口:外来车辆不得入校。

于是便只剩言真拽着行李箱埋头猛冲。新学期伊始,暑热未消,晚霞飞在天边,额头已经渐渐渗出汗来。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她意识到身后没有传来父母的声音,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然走在了陌生的校道上。

往来的学生都穿着校服,暮色里三两成群,闲闲散散地抱着书往教学楼走。只有言真作为新生,一个人穿着格格不入的t恤牛仔裤,在众人侧目中,尴尬得像异类。

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同学,你是迷路了吗?”

那是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生,约莫十六七岁左右,刚刚洗过头发,乌黑头发披在身后,犹带潮湿。

女生微微歪着头,投来一种略带关心和担忧的目光。空气中飘来沐浴露淡淡的柠檬气味,混合着校服衣领上肥皂洁净的味道,飘飘悠悠地浮进了言真鼻子里。

直到许久之后,言真还记得,那时沈浮湿漉漉的发尾,如同柔软的小勾子垂落在肩膀上。

晚风吹过来,她的眼睛却似乎比头发还要湿润。

那时已近夏末秋初。然而Y城没有秋天,仿佛永夏一般的天气,黄角兰沉郁而典雅的香味弥漫在傍晚的空气中,如同沈浮的气质:安静,又令人不容忽视。

在言真怔愣的目光里,十七岁的沈浮弯了弯嘴角,眼带笑意:“我是高二一班的沈浮,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学姐。”

现在想来,当年沈浮的自我介绍多少也有点没头没脑。

但那时的高中生不懂,只觉对方声音温柔得像一朵云:“学妹,需要我给你带路吗?我知道高一一班怎么走。”

言真愣愣地看着她,还没明白为什么为何眼前的女生对她的去向展露笃定和熟稔,沈浮已经又一次笑起来。

这一次,她的笑容多了一份优等生的狡黠:“你一定是外地来的吧,像你们这种被学校千辛万苦挖过来的好学生,按照惯例都会被分到在重点班噢。”

话音刚落,她已经伸手,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言真手里的行李,走到前面带路。

这就是言真和沈浮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在这之后的整个高中,她们却再也没有更多交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们的高中从来不缺好学生和漂亮女孩,然而沈浮却是所有人之中的佼佼者。与言真这些一直以来只会好好读书的乖宝宝不同,沈浮成绩优异,待人温柔,却并不是那种勤学苦问的学生。

她出自书香门第,母父俱是学者,曾随着母亲访学,在国外生活。据说那时她已开始协助发问卷算数据,被有意培养参与大学的项目。

直到毕业之前,她都是校广播站的英语播音员,每到周四下午五点半,无论是在洗漱、在篮球场、还是在饭堂的学生,都会听见广播里的沈浮温柔地调试设备,读一篇今日新闻,再念一篇雪莱,或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搁现在这种人会被骂一声装货,但当年,对十六七岁的孩子而言,大家只觉得向往。

更不要提她还拉得一手大提琴,课余时间总奔波在排练室和音乐厅。这样优秀又忙碌的人,又差了一个年级,言真并没有什么能和她碰面的时候。

她们再一次近距离接触,已经到了沈浮要毕业的时候。学校教学虽然严格,在学生活动的安排上却讲究快乐教育。每年的高三毕业仪式总和成人礼一块合并成送别舞会。

像传说中跳破舞鞋的十二个公主,学生们快快乐乐地跳一整晚舞。

沈浮是其中最潇洒轻松的一个,那时她已早早确认被保送到首都最好的那所大学,留在学校参加高考,不过是赏脸给学校拉高分数而已。因此那段时间她有大段时间准备表演,和高二的学生一起排练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在一群家境出众的同学中,言真不幸是那个传说中有口音的那个倒霉蛋。整整一个月都被沈浮拉着开小灶,重点进行发音矫正练习。

她们一直练到毕业舞会那一天。直到上台前,言真窝在角落,抱着台词本,一个个确认那些长难句的轻音重音、连读跳读。

她向来是个做事认真的人,直到每一个发音都确认无误,言真才放下心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试衣间里有一双手探出来,轻轻地拉了拉言真的衣角。

“嘘。”

在言真下意识惊叫出声的前一秒,那一双手的主人已在帘后探出脸来,纤长的食指立在唇上,又轻又快地吹出一声气音。

“沈浮学姐?”言真睁大眼睛,“你怎么还没去候场呀?”

沈浮做事缜密,两年来言真就没见她出过任何纰漏。难得看见沈浮迟到,言真几乎要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正要凑过去问她怎么了,却被沈浮拽着衣角,又轻轻地往试衣间里带了带。

“进来帮我拉一下背后的拉链,”她小声说,不知道是不是言真眼花,她一贯从容的脸上似乎难得地带了点羞赧,“我好像这几天过的太放肆,吃胖了。”

……好家伙,别的考生刚刚结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她敢情好,怎么就已经放松到吃胖了?

未免太过放肆!

言真还在心里愤愤不平,沈浮已经把她拉了进去:“帮帮忙呀!”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暗淡下去了,仿佛帷幕落下,点亮主角的追光灯却亮起。试衣间的布帘拉起来,隔绝了外界一切,沈浮转过身去,露出一片雪白的后颈。

试衣间空间狭小,两人的戏服却隆重,挤挤挨挨地站在里头,原本狭小的距离好像一下子被拉近得不能再近。言真睁大眼睛,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一刻会怔愣,只能看见眼前的女孩背对着她,仿佛天鹅,又仿佛一个注定陷落的陷阱。

而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如同童话中伸手触碰纺锤的公主,在一堆冰凉光滑的布料中,轻轻地去找寻那一枚小小的拉链头。

沈浮没有吃胖,不过是布料卡在了拉链里,才导致后背拉不上去。言真咬着唇,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入沈浮肌肤和衣料的缝隙,勾起指头,轻轻拉扯,终于将卡住的布料拉了出来。

拉链顺滑地一路向上,严丝合缝。言真终于放下心来,正要松一口气。

沈浮却忽然转过了身。

也就是在那一刻,对方的呼吸不经意地掠过了言真的脸颊,言真睁大眼睛,确凿无疑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一拍,脚下因而出了纰漏,不小心踩到了戏服垂落的缎带€€€€丝带与瓷砖地面接触,光滑程度几乎可以送去验证牛顿第一定律,她的脚因着惯性打滑,重心不稳,稀里糊涂就向前倒去。

沈浮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

靠得好近。那种熟悉又干净的洗衣香再一次弥漫鼻腔,天旋地转之中,言真慌里慌张地抬起头,看见沈浮也同样低头看着她€€€€

太奇怪了,明明试衣间这样的昏暗,但是对方的眼睛却那样的幽深,又那样的亮。仿佛全世界的星星都落到一口幽深的井里,十七岁的言真头昏脑胀,脸颊滚烫,几乎要在井水中溺毙。

但沈浮没有松手。

昏暗的空间里似乎只有她的眼睛能被看见了。言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整颗心砰砰直跳,膛目结舌,只会傻愣愣地看着沈浮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垂下,随着呼吸颤抖,仿佛有透明的蝴蝶落在上面。

如同她们无数次练习发音一般,沈浮微张唇,粉红湿润的舌尖似乎一闪而过,又轻又快地在言真面前,呼出了一阵温暖的气息。

然后,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她又轻又慢地低下头,一点一点,将唇悬停。

“傻瓜,”她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呼吸落到了言真的唇角,言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隐蔽而复杂的心思,“学妹,你真的不躲开吗?”

言真像只呆头鹅一样看她,然后,听见了沈浮的叹气声。

“我小时候练大提琴,总被我妈说像在装修,锯木头,”沈浮轻声说,似乎轻笑了一声,似乎又有点无奈,“学妹,你完啦。”

指尖在腰间轻轻摩挲,她又一次露出了那种优等生狡黠的笑容:“不躲开的话,暑假你也得被我拉着,听我拉琴了噢?”

……直到很多年后,言真的梦里还会反复出现那一刻的画面。狭窄的试衣间里,沈浮笑着看她,年轻的脸上有一丝狡黠,也有一丝神采飞扬。

少年人总是唇红齿白,心明眼亮,再从容克制的躯壳,也按捺不住十七岁那一颗蓬蓬跳动的心脏。

于一片黑暗中,她记得自己闭上了眼睛,曾被沈浮曾低声诵念的雪莱诗句,又不知何时在耳畔响起:

「它沉默无声无所怨尤的命运,正和我应得的那种无异。」

悬停的蝴蝶落下来了。

第5章 零时十分倚窗看门外暗灯。

言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

在柏溪雪身边时,她一向不敢定闹钟,生怕扰了大小姐清梦。柔和的晨光透过纱帘,落在柔软的床榻上,言真下意识侧头去看,却发现枕边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余温。

哦是了,今时不同往日,柏溪雪早就不是那个会死皮赖脸地在被窝里卷成一团,需要言真每天斗智斗勇拽她起床上课的高中生了。

如今的大小姐醒得比她这个打工人的生物钟还早,等到言真洗漱完毕走到餐厅,看到柏溪雪已经坐在餐桌边,用ipad翻着当日新闻。

大小姐已经晨起锻炼完,又冲了一次凉。如今身上闻不到半点汗味,连头发丝有清新的香气,脸颊透着健康鲜润的血色。

有些时候言真会觉得柏溪雪就像是活在玻璃罩子里面的人,永远如此完美光鲜。平民百姓隔着大荧幕看她,隔着电视机看她,隔着手机屏幕看她,无论如何,都永远隔了一层玻璃。

哪怕现在,言真看她也觉得遥远。

所以她走过去拉开餐桌椅子,扫了眼ipad里头的内容,调侃道:“哟,看洋文呢,阿姨有没有用熨斗熨过屏保再把平板送进来啊。”

看来最近股票行情不错,大小姐心情美丽,头也不抬地接茬:“是呢,报童八百里加急的送来的消息,言老师要不要看看?”

言真已经喝了口橙汁:“别了,我从荷兰辍学之后就不再看外国字。”

她笑嘻嘻地说,好似当初一板一眼给柏溪雪念英文的家教老师另有其人似的:“还是别为难文盲了。”

“你想的话也可以再去念个硕士,我帮你打个招呼,”柏溪雪葱白的指尖懒洋洋地划过平板,依旧没有抬头,“要不就去你的母校读个EMBA。”

“……”

柏溪雪语气轻松,全国最好的两所高校,百年历史,五□□华,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如今在大小姐的嘴里,就像一盒有机蔬菜,只有被人挑拣的资格。

言真的指尖不知何时有些颤抖了,柏溪雪似乎抬起了头,在对方平静的目光里,言真不确定自己是否露出了脸色发白的马脚。

像一只在猎人注视里隐蔽伤痕的野兽,她不动声色地捏紧了玻璃杯,低头抿了一口。

“要真有那个心思的话,不如直接给我打钱,”她终于笑起来,“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要是你觉得钱给我不放心的话,拿学位费去捐个希望小学也行,”她继续说,学着柏溪雪懒洋洋的做派,晃了晃杯中的橙汁,“记得捐款人写我的名字,也算美名一件。”

柏溪雪漂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秒,也许一分钟,大小姐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行,不就捐个小学吗。”

她轻飘飘撂下这句话,便起身,翩翩而去。

这餐其实也没用多久,桌上玫瑰花的露水甚至还没干,新鲜的香气混合着咖啡浓郁的芬芳飘进鼻子里,让言真下意识一阵反胃。

€€€€高三之后,她再也喝不了咖啡。柏溪雪口中聊胜于无的B大,像卖剩的猪肉被挑拣的B大,是她当初为了追上保送的沈浮,用一个又一个挑灯夜战的晚上,一杯又一杯让人心悸的速溶咖啡熬出来的。

当年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有多么骄傲,这一刻,就有多么讽刺。

她还是太迟钝了。柏溪雪看似明艳张扬,但其实恶劣的教养刻在了骨子里。大部分时候,她待人接物都温文尔雅,哪怕尖酸刻薄也文质彬彬。

言真记得自己刚刚成为柏溪雪的情人时,坐在柏溪雪预订的餐厅包厢,对于怎么当好一只金丝雀这件事情还一无所知,只会笨拙地学着放下那一股子清高,在柏溪雪身边生涩地曲意逢迎。

而那时的柏溪雪只是淡淡地推开了她,寒潭一样的双眼映照着她谄媚又狼狈的模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言老师,”她记得那时柏溪雪轻柔地说,“你现在看起来太无趣、太廉价了。”

她彬彬有礼:“今晚你不如先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

柏溪雪喜欢看见她的仓皇与狼狈。尤其是在言真惹她生气的时候。在这一刻,言真终于意识到,柏溪雪或许依旧察觉了她昨晚的梦,而今日的早餐,话语如婉转的刀剑,不过是一次点醒。

点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点醒她已一无所有。

点醒她不过是一介玩物。

言真想,作为金丝雀的礼仪,她理应去哄好柏溪雪。就像昨晚她因为那个同事小朋友生气一样,温柔解意或者撒娇弄痴,无论如何也该把自己的金主哄回来。

然而,或许是咖啡苦涩的气味让她太反胃,也或许是昨夜梦中玉兰花的香气太过鲜明。这一刻她脸色分外苍白,只呆呆地抓着手里的那只玻璃杯,麻木地又喝了一口。

酸涩的液体滑落喉咙,她忽然鼻酸,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片狼狈之中,鞋跟的声音轻盈地响起€€€€柏溪雪已经在助理的陪同下,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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