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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心无厌 第56章

  谢君棠听到开门声,撩起眼皮看他,手边是云岫用剩下的半根蜡烛,烛火葳蕤,并不均匀地把他苍白的脸庞照亮,他身上穿了件常服,虽无甚表情,却比白日里那个身着大礼服在元后灵位前焚烧祭文的皇帝来得温情脉脉得多。

  当这种想法滋生的刹那,云岫就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嘴巴子,觉得是自己念了一天的经累坏了,所以产生了错觉。

  谢君棠应该等了他许久,在见到云岫后眉毛就不耐烦地向上微挑,冷冰冰地问他:“哪里野去了?”

  云岫心虚地偏转过脸去,咬了下唇道:“附近走了走。”说完又想起那四个龙骧卫,担心对方会去问他们自己的行踪。

  好在谢君棠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低头翻着长案上几张写满字的纸,不再言语。

  云岫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认出那是自己今日起早抄了一半的佛经,因白天一直在琉璃殿,所以还没闲暇补上。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墨色的夜空,吃不准谢君棠为何会在这里,也猜不透他究竟几时能离开,若是走得早,兴许他还能把剩下的经文抄完再送到灵位前供奉。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殊不知谢君棠的目光早已从经文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今日云岫穿了件在寺里很常见的青色僧衣,腰身里有些略微宽大,不是特别合身,显得露出的颈项和四肢愈发纤细如杨柳。因为没有剃度,他把头发挽起来藏在僧帽之中,鬓边有缕发丝调皮地掉了出来,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断在颊边蹭着。

  眼前的云岫,同谢君棠往日里见过的有很大不同,却又一时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同,从表面上来看,不过是换了套僧衣,制衣的面料也粗糙普通得很,灰扑扑的,穿上这身行头理应像是罩了个破布口袋才对,但不知为何,云岫本就秀气的眉眼五官却被衬得像是水洗过的碧青天空,愈发显得身如琉璃,净无瑕秽,从而惹得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在心底蠢蠢欲动。

  谢君棠眸色转深,随手拿起茶盏一饮而尽,云岫见了想要阻止,只因那是他喝剩下的隔夜茶。

  谢君棠把茶盏重重磕在长案上,见云岫欲言又止,却不问他何事,只突兀地问道:“做和尚好玩么?”

  云岫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不明白对方这样问究竟有何意图,若只是随口一问也就罢了,就怕是挖了个陷阱等着自己。如果回答不好玩,听着像是自己对圣旨心存不满,如果说好玩,这人又发癫想让自己下半辈子都做和尚,那该如何是好?

  于是,他选择闭口不言。

  可偏偏在这个问题上,谢君棠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经没有刚才的平和,大有云岫再装聋作哑就要当场发作的架势。

  云岫操劳了一天,这会儿连饭都还没吃,又累又饿,实在没心情去揣度圣意,便干脆反问他:“陛下觉得让我当和尚好玩么?您打算让我今后一直做和尚么?”

  谢君棠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少顷突然轻笑了一声,却一个字也没有回答,只点了点那几张没写完的经文示意他过去继续抄写。

  云岫搬了张凳子坐在了长案一侧,与他隔着一臂半的距离,可刚坐下,脚就踢到了东西,低头一看,发现长案底下不知何时藏了个食盒,上头雕花精致,不像寺里的东西。

  他偷瞄了眼谢君棠,发现对方正在翻阅经书,一个眼神都欠奉,心底愈发觉得古怪,打开食盒一看,只见里头放着两碗盖了香菇、笋片、木耳的素面、一碟豆腐皮做的素馅包子、一盘炒素烩以及两双筷子。

  在法元寺住了好几天,一日三顿饭,云岫对寺里膳堂做的素斋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一眼就瞧出这些吃食虽然都是素的,但绝对不是出自寺里的火头僧之手。

  这是怕吃不惯寺里的饭菜,特地带了御厨来这里现做的罢。

  对方是皇帝,这点做派倒也不算什么。

  云岫饥肠辘辘,且这个点了也没见平日里送饭的小沙弥过来,便也不和谢君棠客气,把笔墨纸张收到一旁,再将吃食依次摆好,埋头吃了起来。

  谢君棠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也拿筷慢慢吃了起来,他仍旧吃得很慢,云岫吃完,他那碗素面只略动了几筷,面条都快坨了。

  云岫望着他比上回见时稍稍凹陷的面颊,心里很不是滋味,暗道,对方的食欲并未好转,人也愈发消瘦了,宫里的医官没有法子替他好好调养么?他们若是没有办法,那楚大夫呢?

  他的思绪又飞了出去,却并没有飞远,只围着眼前这人不停打转。

  谢君棠突然把筷子拍在了案上,不耐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云岫没照镜子,不清楚自己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在他看来,刚才只是在出神,应当面无表情才对。

  谢君棠见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冷笑道:“比哭还难看,真让人倒胃口。”说着把面碗一推,脸上阴沉沉地积了一层浓云,仿佛随时要掀桌似的。

  云岫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看了眼仍旧满当的素面,忍不住道:“再吃几口罢,素斋不顶饱,夜里会饿。”

  谢君棠只当耳旁风,并催促他,“吃完了就继续抄经文,再拖下去寺里就要落钥了。”听着像是要盯着他抄完才肯走的意思。

  云岫只得重新抄了起来,抄了两行忽然听到碗筷碰撞的细碎动静,余光扫过去,发现对方再度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继续吃着,便觉得胸口一松,原本堵着的地方一下就松快了许多。

  等他抄完,碗里的素面也终于见了底,谢君棠撂下碗筷站起身来,草草说了个“走”字,就推门走了出去。

第109章 报应

  起先没明白,等外头的人不耐烦地在门框上用力敲了三下。

  咚咚咚€€€€

  短促又直击神魂,云岫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对方压着怒意催促道:“还不快走!”

  云岫猛地站起身朝门边走了两步,谢君棠站在门外,外头没有灯,漆黑一团,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勉强被房内的烛火勾勒出浅淡的轮廓,其余的都隐匿在黑暗中,仿佛背靠深渊,随时会被一口吞噬。

  眼下他让云岫跟他走,像是在委婉邀请他与他同赴黄泉。

  云岫下意识又朝他走近了几步,却在下一刻被叫住。谢君棠捏了几下眉心,冷冰冰地道:“抄的经文呢?”

  等云岫彻底搞明白他的意图,两人已经站在了琉璃殿的台基下。

  沁着凉意的风把宽大的僧袍吹得微微鼓胀,谢君棠觉得这人若是再少几两肉,兴许就会像风筝一样飞起来。

  云岫抱臂瑟缩了几下,见琉璃殿里明明暗暗的闪烁着一片微弱光亮,明知那是长明灯却仍是比白日里怯了几分。他把这种胆怯归根于孽债因果。

  谢君棠并不知道他在害怕,率先拾阶而上,云岫已经知道他为何会来这里,最后还是攥紧了经文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甫一进殿,没等他动手,谢君棠已经将火盆点燃。云岫不敢看正上方的灵位,只一张接着一张地把手里刚抄完的经文扔进盆里,看着火苗快速舔舐上纸页,翻卷着将之焚为灰烬,暗道,那四个龙骧卫果然事无巨细地把自己每日做的事都禀告给了谢君棠,否则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抄的经文是要烧给元后的。

  一会儿功夫,经文就烧完了,云岫取了水来将火盆熄灭,转头就见谢君棠已经出了殿门,负手遥望头顶苍穹。

  云岫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头顶银河西斜,漫天星斗,美不胜收。他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不知哪里听来的话,说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子,爱着他的人一眼就能把他从繁星之中认出来。

  云岫猜测,谢君棠此时看着的应该就是仁元皇后死后所化的那颗星。

  或许是近来元后这个称呼一直响在他耳边,又或许是为了听来的那些一知半解的恩怨血债,更可能是秋夜的风太凉,把他吹懵了,所以脑子发昏才开口问了个要命的问题,“仁元皇后是我爹爹派人害死的么?”

  话音方落,谢君棠的目光就从天上落在了他的脸上。

  云岫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因为惶恐和紧张微微战栗,他已经后悔了,这样危险的问题若是引得这位天子大怒,自己很可能活不过今晚。所以现在是抱头鼠窜还是立马跪地请罪?

  没等云岫想清楚接下去该怎么做,谢君棠的目光像犁地一样一寸寸地刮过他全身上下,最后似笑非笑地问他:“哪里听来的?又是谢瑜安?”

  “不是!”云岫飞快地否认,还差点咬到了舌头,可他撒谎的样子太过笨拙,压根骗不过任何人。

  谢君棠显然不信,目光从犁地的耙子变成了冰雪做的利刃,森寒侵骨,他说:“云岫,云敬恒是你的父亲,他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奸大恶之徒?”

  云岫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但他立马果断地摇头否认道:“当然不是!”在他心底,那是独一无二、再好不过的爹爹了。

  谢君棠冷笑道:“既如此,那你为何要信谢瑜安的鬼话?”

  云岫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杏眼一亮,希冀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道:“我爹爹他……他没有害死仁元皇后?”

  谢君棠走下台基,衣袍融入了夜色里,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又凉薄又残酷,“倒也不是,仁元的死,同云敬恒脱不了干系。”

  刚明朗起来的心情立马又蒙上了阴翳,云岫呆立在那儿,都忘了要跟上去。

  就在谢君棠即将消失在夜色中,他突然驻足,回头望着云岫道:“你想知道仁元的事么?想知道就跟朕走。”

  起初云岫并不明白跟他走的含义,可等从并肩走在寺里到坐上回宫的马车,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跟他走的意思就是跟他回宫。

  马车颠簸着前行,云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僧衣,觉得自己同杨太真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

  车内没点灯,只有几缕月光从晃动的车帘缝隙中断断续续地渗进来,勉强能让云岫看清谢君棠一个大致的轮廓。对方的嗓音像被碾压过,泥泞、血泪混作一团掺杂在其中,变得面目全非。

  谢君棠没有立即说仁元皇后的事,他先问了云岫一个问题:“你知道当年顾太后为何突然想起冷宫里的朕,要放朕出来?”

  这事当日在御花园里曾听他提起过,但缘由他却没有说,眼下云岫自然是不知情的,遂摇摇头,又想到车内黑漆漆的,对方未必看得见,于是忙飞快地回答:“不知道。”接着竖起了耳朵。

  谢君棠笑了几声,那种凉薄残酷卷土重来,“因为在那之前她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废帝遭人刺杀,虽没死但伤在了要害,医官断言他今后再不会有子嗣。”

  说来也是因果报应,废帝荒淫残暴,看上了玉容夫人,又因对方贞烈不肯屈从于他的淫、威,不仅虐杀了她及其夫君,又诛杀了他们满门,可却有一对兄妹阴差阳错逃过了屠刀,又为了替族人复仇不惜以身做饵、深入虎穴,被人以献美的名义送进了宫,后来就有了谢君棠口中的刺杀一事。

  “祸不单行,废帝负伤后不久,他唯一立住的幼子也夭折了,乍然失去了两个筹码,顾太后便把主意打到了先帝剩下的两个儿子身上。先康王要比朕年长许多,可惜身子羸弱,是个病秧子,至于朕虽没被磋磨死,但那时只有十一岁。”

  十一岁能做什么?十一岁什么都做不了。

  可当时的顾太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和顾家都迫切地需要一个留着顾氏血脉的孩子过继到废帝名下,以便将来传承帝位,也唯有如此,顾家才能屹立不倒。

  所以她大发慈悲地放谢君棠出了冷宫,并在千秋节上当众要把两个顾氏女指给他和先康王。

  之后不久,先康王就和顾氏女成了婚,而谢君棠因为年少暂且只得了道赐婚的懿旨,等过几年大点儿再完婚。

  虽然过去多年,但那种愤恨仍根植在体内,如今提起仍就意难平,“就像一头困在栅栏里等着配种的猪。”谢君棠这样形容当年的自己,“为了控制这头猪,她顺手杀了我的生母。”

  黑暗里,云岫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无从得知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是麻木的还是悲痛的,他下意识往对方坐着的位置慢慢摸索了过去,想要靠近对方一些,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在对方即将迷失在过去时能及时地伸手拉扯上一把。

  “顾太后尊荣顺遂了大半辈子,可临到老,命运收回了€€的垂青,她不仅没能得到想要的,就连已经被她抓在手里的都一样样失去,就如同冥冥之中母亲死前的咒骂应验了一般。”

  顾太后没等来先康王妃有妊的消息,甚至在千秋节后没等过一年,却等来了因伤了身子变得愈发暴虐的废帝在一次宫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持刀砍杀了好几位朝臣和宗室的消息。

  废帝他彻底癫狂了。

  目睹了废帝癫狂之举的王公大臣们终于意识到,若放任下去,这个暴君终将会把沾血的屠刀对准他们自己。

  “云敬恒当时官位算不上高,连入阁的资格都没有,但他是个对局势洞若观火的人,兼之口齿伶俐,又极其懂得如何借势造势,他奔走说服了朝臣宗亲,将他们扭成了一股,共同推翻了废帝。”

  此时马车从宫门长驱直入,一直到达含章殿门前才停下。

  谈话也就戛然而止了。

  两人进了含章殿各自去沐浴,过来伺候的仍是方玉,可等云岫擦干净身子换上寝衣准备回上次的侧殿休息时,方玉却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引。

  云岫神色顿变。

  谢君棠正舒展双臂让宫人给他系寝衣的扣子,眉宇冷淡,脸上波澜不惊,一点也看不出先前的那种愤恨了。他见云岫面色难看,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后面的事你还想听么?”

  路上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但始终没有切入正题,云岫记得一开始对方是要给他讲仁元皇后的事,但直到现在也不过只提到了一回,还是用“两个顾氏女”这样笼统的称呼一下带过。

  云岫觉得有些古怪,一个对早逝的发妻始终无法忘怀并为此不纳后宫的皇帝会在提到深爱的女子时如此轻描淡写么?

  因为故事听到了一半,若是不知下文,今晚云岫必定抓耳挠腮,夜不能寐,加之刚产生的困惑,说什么也得把后面的事弄明白。

  于是云岫今晚第二次上了谢君棠的当。

  谢君棠掀开锦被躺了上去,云岫踌躇了半晌,最终搬了只绣墩过来摆在了床前。

  见他一屁股坐下,谢君棠太阳穴突突地跳,一字一顿地问:“你做什么?”

  云岫嗫嚅道:“你躺着说,我坐着听,这样对你对我对仁元皇后都好。”

  “你倒是挺善解人意的啊,连仁元的感受都顾及到了。”嘴上虽然夸他,可谢君棠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云岫快把嘴唇咬烂了才磨蹭着爬上了床榻。

  宫女将帷帐放下,吹熄了所有的灯,悄没生息地退了出去。

  帐子里一下暗透了,云岫略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却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谢君棠靠过来,在他耳边继续讲故事,声线低沉,像是泡在了酒里,“当时废帝被囚禁在广德宫,还不曾被废,云敬恒他们还在斟酌如何拟废帝诏书,以何人的名义行废立之事的时候,顾太后却先人一步颁下了懿旨,声称暴君无道,荒淫昏庸,不堪社稷重任,她主张废掉亲子,改立朕为新君。”

  听到这儿,云岫说不震惊那是骗人的,顾太后是废帝生母,在遭逢宫变之际竟然能立马下定决心废掉唯一的儿子,改立庶子继位,她如此果断的抉择背后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他讷讷地问:“她……她是为了保住废帝的性命么?”由她这个做母亲的下令废掉儿子的帝位,抢占了大义的高地来换取儿子的平安。

  谢君棠冷笑数声,气息吹拂在云岫耳边,导致鬓边的发不断搔弄着脸颊,怪痒的,他忍不住用手拨了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脸,像是被烫着了,云岫立马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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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周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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