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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人潮左右推挤着走,时而笔直地往前,时而踉跄着忽左忽右,像只没头的苍蝇。身后的护卫也一早就被冲散了,如今也不知人在何处。
等发现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后,谢君棠只好随波逐流,挤到哪儿是哪儿了。
此时他正被裹挟着穿过一片卖吃食的小摊,周遭不是笼屉冒出的白气就是热汤在铁锅里咕嘟沸腾的响声。
饴糖、炊饼、羊肉汤……
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各种气味混杂在一块儿,扑在他脸上,混了一身人间烟火气。
再往前走,犁头、簸箕、竹扁担,还有各式梳子、绢花、鞋垫子,五花八门……
谢君棠有的见过,有的压根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刚绕过一个喷火演杂耍的卖艺人,还没走两步,就见前方一队戴着大头娃娃头套、脚踩高跷的人正摇摇摆摆地走过。
人流短暂地停止了涌动,等人过去后,斜刺里突然跑出十来个顽童,手里拿着陀螺、风车、泥人等小玩意儿,笑声清甜软糯,像是沾了糖粉和花蜜,呼啦啦地往前边卖耍货的小摊上挤去。
谢君棠不得已,也被推搡到其中一个摊位前,小贩见他穿着不俗,气质雍容,如同一只落在鸡鸭堆里的仙鹤,忙搓着手殷勤笑道:“这位爷,可要为家中娃娃带点儿?”
谢君棠走马观花地把他售卖的东西看了个遍,发现大致都在云岫的百宝箱里见过,原先的那点子新鲜劲瞬间变得索然无味了,胸口也又涨又闷,就像一团棉絮被雨水泡发了堵在那儿。
此时财神庙方向敲锣打鼓之声愈发高亢,人流逐渐往那边涌去,这边倒不似方才那么拥挤了,而谢君棠却有了回去的打算。
他转身往回走,没一会儿又来到那片卖吃食的地方。
左手边有小贩新烙了一锅糖饼,闻着像是红糖花生馅的,甜蜜喷香,勾得人唇齿生津。
谢君棠视线无意识地一扫,就见一个披清水蓝织锦羽缎斗篷、头戴风帽的人正掏钱买糖饼,瞧侧影身量,应当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
这少年人奇怪得很,一手抱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娃娃头套,一手艰难地从斗篷下的荷包里掏出钱来正要递给小贩,哪料一个不慎,有几文钱从他手中掉了下来,其中一枚咕噜噜滚到了谢君棠脚边,撞在了他的鞋尖上。
谢君棠本不予理会,抬脚正要走,那掉了钱的少年人却在此时翩然转身,浅蓝色的披风在糖饼冒出的白气中划过一道波浪形的弧度,如同一只展翅蹁跹的蓝蝶,撞进了他的瞳孔最深处。
只见杏眼桃腮,转盼流光,灼若春花。
谢君棠呼吸一滞,脚下一顿,倏忽乱了心神。
那少年显然也吃了一惊,眼中莫名闪过许多措手不及的慌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下一刻便惊慌失措地把怀里的娃娃头套往脑袋上一戴,竟连糖饼也顾不得买了,拢紧斗篷就往人堆里蹿去。
这是做什么?不想见我?
谢君棠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手长脚长,几个箭步追上去就拽住了那跑得快飞起来的斗篷,然后在对方肩头一搭一揽,就把人转了半个圈儿正对着自己。
“跑什么!”他恨得牙痒痒,只见那面罩歪戴着,眉心一点红,两颊各有一团夸张的红晕,顶着两个冲天鬏,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论上下左右如何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娃娃。
谢君棠抬手从他脖根上将头套掀起,对方两只手却死死抓着,双方拔河似的各自使劲,一个年少力弱,一个大病未愈,正巧旗鼓相当。那头套受了两重力道,冷不丁朝一侧转了稍许,那娃娃头套就偏向了一边,只用一只耳朵和一个发鬏对着谢君棠。
头套下的少年“哎哟”一声叫出口,随后委屈巴巴地喊道:“别动别动,扭到我脖子了。”
谢君棠听罢轻嗤了声,掰开他的手不容分说地把头套整个取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一旁。
“唉!我的!干什么丢它!”云岫揉着脖子瞪人,因为带着头套跑路,脸上红彤彤的冒着热气,像只刚出笼屉的白面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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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周五见~
第65章 糖饼
谢君棠气笑了,觉得这世道真不公平,自己病危挣扎,每日泡在药渣子里求生的时候,为何有的人就能心无妨碍地逛庙会、买糖饼,只是转念又想到自己刚叫人把谢瑜安打了个半死不活,他又无来由地释然了些许。
云岫见他不说话,嘴边似笑非笑,叫人瞧不出是高兴还是发怒。七日前,自己和这人起了口角,对方怒而离去,万没想到竟又在这小小庙会上碰着了。现下他自己还有些别扭,遂也不敢看对方,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后便去捡被扔了的娃娃头套。
头套上沾了许多土,他抱在怀里把灰尘拍落,等拾掇干净后才飞快地偷觑了对方一眼。谢君棠也正盯着他,再次问道:“你跑什么?”
云岫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跑,正想着如何回答,就听一旁的小贩向他招呼道:“那位小公子,糖饼还要不要啦?”
“要!要的!”云岫庆幸地舒了口气,忙跑了过去。刚才掉了的铜板大多已经找不见了,唯一寻得着的那枚他又不愿去捡,只好在荷包里掏了新的递给小贩。
小贩立马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了四张糖饼给他。云岫接过后踌躇着没有立即离开,他抿了抿唇又掏出两枚铜板排在案上,低声道:“再……再要一个……”
“您稍等。”小贩乐呵呵地又包了一张递过来。
云岫拿着五张糖饼和一个圆滚滚的娃娃头套走到谢君棠面前,不情不愿地道:“吃么?”记得对方病中,虽然胃口欠佳,但碰上甜的吃食也会愿意多尝两口。这糖饼闻着香甜,想必他会喜欢。
谢君棠接过油纸包,顿了顿又把他怀里的娃娃头套一并拿了去,两人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又不约而同咬了口手里的糖饼。
这糖饼刚出锅,外头尚不觉得,里头的馅料却是滚烫,把他俩的舌头烫得又麻又刺,差点把刚吃到嘴里的一口饼子全吐了出来。云岫嘶哈嘶哈吸了几口凉气,勉强把饼咽下,谁知那花生红糖做的浓稠馅料竟从咬开的缺口里淌了出来,一下流到了腕子上。
云岫烫得差点手舞足蹈,又舍不得把饼扔了,另一只手还拿着另外的油纸包,实在腾不出手去擦,情急之下,只好凑近手腕把糖汁悉数舔去。
谢君棠看得直皱眉,糖汁洒在袖子上也没察觉,眼里只看到那一点粉色的舌尖在皓齿间若隐若现,落在洁白的手腕上,将红棕色的糖汁一一吮去,留下一道清浅的水渍。他喉结莫名动了动,目光倏忽移开落在不远处褴褛的酒招子上,良久眼底深处仍有涟漪轻荡。
云岫收拾干净后转身就发现了谢君棠衣袖上的惨状,而对方却像老僧入定了一般毫无所觉,于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他,“你的袖子……”
谢君棠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低头看到一塌糊涂的袖子和手上黏腻的糖汁,顿时黑了脸。
虽然这个时候笑有些不地道,但云岫很喜欢在谢君棠那张冷漠的脸上看到点生动的表情,他忍了又忍,最终仍是笑出了声,即使知道坏了事立马要敛住笑意,可还是被对方抓了个现行。
云岫暗道一声糟糕,可惜已经晚了,谢君棠拧着眉,面色冷凝,抬手就把那些糖汁腌€€全抹在了他披着的羽缎斗篷上,好端端的清水蓝立马黯淡无光,如同一汪被污浊搅浑了的溪水,失去了澄澈明净。
“你€€€€你€€€€”这斗篷是近日新做的,用的还是御赐的上好宫缎,今日还是第一回上身,被他这么一抹,云岫简直心如刀割,正要控诉,哪知对方没事人一般兀自咬了口糖饼,抱着娃娃头套扬长而去。
“喂€€€€”眼见他越走越远,云岫气得直跺脚,思忖了片刻,忙飞奔着追了过去。
他跟着谢君棠一直走到马车旁才止住了步子,前两次对方出入难老别苑时都骑着马,云岫未想到他这次竟是乘车而来,不禁好奇地打量眼前的车驾。
这车驾从外头来看不甚起眼,远不及他在帝都中见过的那些公主高官们的马车来得豪华漂亮,但车厢却筑得很是宽阔,拉车的两笔骏马都生得四肢有力,皮毛油光水滑如同打了层蜡。纵然云岫对马匹的好坏知之甚少,也不得不暗叹一句神骏非凡。除此之外,不论是执缰的车夫还是骑马跟在车驾旁的人,都是一身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精光四射,身材魁梧健硕,一看就是实打实的练家子。
这些人在看到谢君棠和云岫的时候,神情先是一松接着又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
云岫被他们盯得浑身发毛,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周身,只能僵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谢君棠并不理会底下人在看到他怀里的娃娃头套时仿佛见了鬼的神情,只管径自登车,只是在钻入车厢前又突然回头望了一眼,见云岫仍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身上浅蓝色的披风上好大一片脏污,嘴角边还有一点没来得及擦去的糖渍,指尖突然就变得麻痒难耐,像是被小虫嗜咬着,急需摩挲些什么。为此,指甲深深抠进皮肉以图缓解这种焦灼的不适,好在氅衣宽大,旁人无从察觉自己的异样。很快谢君棠收回了目光,快速坐入车内,随后平静地命令道:“走罢。”
骏马四蹄生风,车轮辚辚前行,雪屑尘土扬起,溅在云岫脚边,望着远去的一行人,良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喃喃道:“我的东西……”
这人竟然又这么走了,都没说上几句话……云岫看着凌乱的车辙和马蹄印,胸膛里徒然生出一分黯然来,只是还没等这份黯然进一步发酵,忽听几道高喊自远处传来。
云岫循声望去,只见向管事、松萝以及红椿三个满面焦色地跑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把他们仨给忘了。
昨夜因听说今日山下有庙会,他便央向管事带他们几个出门闲逛,哪知庙会上摩肩接踵,熙来攘往,一下便把他们几个给冲散了。他四下找人的时候路过小吃摊,见糖饼刚出锅,香气四溢,便忍不住想买来尝尝,竟那么巧又碰上了谢君棠……
这时三人已奔至他面前,尽皆跑得气喘吁吁,向管事道:“小郎君,怎么到这儿来了,咱家的马车停在另一边呢。”
松萝笑道:“许是咱们小郎君东南西北不分,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才会如此,好在人没丢,真是菩萨保佑。”说着合掌念了声佛。
红椿也道:“可不是,这京郊的人竟也如此之多,乌泱泱的全是脑袋,奴婢的绣鞋差点被人踩掉了一只。”
云岫被说得怪不好意思的,暗怪自己怎么一见到谢君棠其人就把什么都给忘了,自责的同时不忘把买来的糖饼分给他们仨。
向管事喘匀了气,三两口把糖饼吃完,满足地扒拉了几下胡须道:“小郎君,还回去逛么?”
云岫现下已全然没了闲逛的心情,遂摇头道:“算了,还是回去罢。”
回去的马车上,松萝才发现云岫新做的斗篷上好大一片脏污,不禁惋惜道:“这样的污渍恐怕是极难去掉的,若是旁的布料也就罢了,这料子难得,用它制的衣裳又轻薄又保暖,可惜宫里赏的东西都有定数,世子爷统共得了这么一点,全拿了来,也只够为您做身衣裳外加一件斗篷。”
云岫虽也觉得可惜,但也只能宽慰她,“不过一件斗篷罢了,瑜安哥当初还送了别的料子来,回去找了好的重新再做就是了。”
松萝这才好受了些许,不再多提。
回到别苑后,也不知是不是在庙会上吹了风着了凉,云岫变得恹恹的,午膳也没吃几口,下午他看了几页野史小说便歪在榻上睡着了,醒来之时窗外已是暮色苍茫,天光将敛,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这时松萝敲门进来,见他醒了,高兴道:“可总算醒了,您睡了一下午小心夜里觉浅,明日又犯困。”说着走近了些细细观察他面色,并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见全无异常,才道:“这会子没发热,想来不是风寒,许是早上逛累了才会没精神,您现下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的?”
云岫摇头,起身穿好鞋袜,见书丢在被褥间,纸张都被自己压皱了,忙捡起来捋平整,又找了个颇有分量的摆件,把书压在下头才算完事。
松萝道:“膳房那边来问,今夜吃热锅子如何?”
照理午膳吃得少现下也该饿了,可云岫却仍没什么食欲,只无可无不可地道:“都行。”说完又想起松萝几个也是极爱吃热锅子的,刚才自己那样说未免有些扫兴,便立马找补道:“索性你们一道来吃,这热锅子,人多了才有滋味。”
松萝果然很高兴,忙出去张罗了,很快便同上次吃烤鹿肉一样在屋里支了两张桌子,将铜锅以及各式肉菜蔬果摆了个齐全。
可惜今晚无人与云岫同坐一桌,只能孤零零地独占整张桌子,云岫望着满桌佳肴,愈发食欲不振,他拒绝了松萝和红椿要替自己烫菜布膳的好意,让她们自行去吃喝说笑,自己则提箸往咕嘟沸腾的汤锅里扔了两片肉,看鲜红的肉片在其间不断翻滚变色,渐渐出起了神。
松萝在另一桌一直注意着这边,见他这般如何能畅快地自顾自吃喝,正要起身去劝食忽听有人在外头敲门,不禁奇怪道:“这个时候谁会来?”
红椿咬着筷子尖说:“怕是膳房那儿漏送了什么,这会儿巴巴地叫人送了来也不一定。”
松萝觉得有理,便去开门,等看清门外站着何许人时,立即惊在了原地,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道:“您……您……怎……怎么……”
云岫见她一直杵在门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松萝?”
松萝这才侧过身让来人显露在众人眼前,脸上喜忧参半地道:“小郎君,您看谁来了!”
云岫瞳孔微缩,蓦地站了起来,还差点碰翻了杯盏,脸上满是错愕。
第66章 掳走
谢君棠迎着众人目光从暗处步入光亮中,手随意地负在身后,苍白消瘦的面容上光影流转,只一双幽深的眸子一如既往,教人看不透彻。云岫发现他身上已换了装束,不是早上那一身,且以往见他不是穿着侍卫服就是些深沉的暗色衣裳,可眼下他却着一套涧石蓝的袍服,外头罩一袭银白狐裘,发冠上宝光灿灿,秋海棠玉环系在腰上,行止间微微晃荡。
“你……你怎么……”云岫也如松萝那般对这人的意外到来感到惊诧不已,且他胸膛里有只关了数日的小鸟突然在此刻破笼而出,展翅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后从敞开的门扉中飞了出去,一下没入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谢君棠无视惊愕迈入门槛,视线在各色菜肴上逡巡了一圈后落在云岫脸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冷不防做了个抛物的动作,就见一件大家伙在半空划出一道残影,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云岫怀中。
云岫低头一看,不是早上自己新买的大头娃娃头套还会是什么。
谢君棠又将手负在身后,冷声道:“这丑东西,还你。”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云岫尴尬地抱着娃娃头套,下意识向前迈了两步又生生顿住,张嘴想说点什么,奈何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团浆糊连半个字都发不出,眼看那银白狐裘即将消失在视野中,他尚不知要如何叫住对方的时候,有人代他拦下了谢君棠。
红椿提着裙子跑到门口,关切地问:“爷,您用过饭了没?若是没有,留下来一道吃点罢。”她边说边回身看云岫,似在征求他的同意。
云岫藏在袖中的手攥紧,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他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然而谢君棠一句轻飘飘的“吃过了”以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让所有的期待忐忑一下化为齑粉。
云岫目光一暗,颓然坐了回去,锅中的肉还在继续翻滚,瞧着已经熟透,若再不捞起来就要老了。
红椿帮着松萝把门重新掩上,见云岫抱着大头娃娃头套坐在那儿不出声,走过去看了看忍不住道:“这东西咱们是不是在庙会上见过?”
经她一说,松萝也觉得眼熟,很快想起在庙会上有踩高跷的杂技表演,摊子上也见过卖这种娃娃头套的。
莫非这两人在庙会上见过?
可若是见过,为何小郎君不曾提起?
松萝又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只得先按下疑惑,取了公筷将锅里的肉夹出来放入碗中,柔声劝道:“快吃罢,午膳时您都没用几口。”
云岫却没有碰,只扶额沉思了会儿,没等松萝再劝忽然又站了起来。他有些无措有些慌乱,眉头皱着,菱唇抿着,无助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