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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野 第73章

林慎停下颌线绷紧:“没有,今天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他看上去也不像藏了心事,就是……”

他想起自己离开时,宋孝远给他带来的一闪而过的怪异感,但这感觉太微弱,林慎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沉默片刻,又问罗云明:“你手机呢?”

罗云明惊讶的啊了一声,皱眉道:“我手机?可我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啊?”

林慎停似是无语,眼眸沉沉道:“定位。”

罗云明一怔,忽然反应过来:“你,你怎么知道!”

他慌忙思索,想起来之前宋孝远在酒吧出事的时候,他曾经借着手机定位找到医院,和在医院走廊里坐着的林慎停攀谈了一番,那还是他第一次遇见林慎停。

宋孝远已经很久没再犯病四处乱跑,这个定位软件也长久不用,久到罗云明都忘记了它的存在,没想到林慎停居然还会记得。

林慎停见他发愣,忍不住出声催促:“罗云明!”

罗云明下意识应声,忙掏手机点开定位软件,但等界面展开,两个人盯着手机上宋孝远的图标,却是突然双双愣住。

那是,海市的机场。

林慎停盯着那个一直在闪烁的亮点,几秒后忽然夺过罗云明的手机,又给宋孝远打了个电话。罗云明非常不解,道:“你给他打,他还会接吗……”

结果他没料到的是,手机嘟嘟了几声后,电话那头倏然变了声音,宋孝远沙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喂,罗云明。”

罗云明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惊讶,林慎停的呼吸无声一紧,又抬眼看向罗云明,示意他来说话。

罗云明心领神会,拿过手机故作轻松地回道:“在哪呢?”

宋孝远不答,片刻后,他倏然笑起来,浅浅的笑声像是湖面的波纹般在车厢里荡漾开来:“你不是有我的定位?还问?”

罗云明手指捏紧,“我……”

宋孝远没继续逼问他,只是又说:“林慎停,在你身边吧?”

一听这话,车内两人的呼吸皆是一窒,林慎停眼眸忽而低垂,嘴唇克制地抿成一条线,沉沉听着宋孝远的呼吸,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不在,他在不在?”宋孝远又问。

两个人明明没有见面,但隔着手机,隔着空间的距离,却依旧像在进行一场你来我往的试探。半晌,林慎停终于开口,语气冷静到近乎残忍:“你是回家了吗?”

宋孝远听见他的声音,沉默几秒不答,然后才又笑出声,这次的笑声中忽而多了几分真挚的愉悦,他笑了好一会儿,笑到最后连声音都变得更加嘶哑,他咳了一下,轻声道:“回家,我才不回家,我哪有家可以回……林慎停,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你猜我会去哪,你肯定能猜到的,就像,就像我知道你今天下午去哪了一样。”

他说话停停顿顿,似是又有股疯癫的意味,林慎停脸色阴沉,刚要开口,宋孝远又说:“林慎停,我等你,我会在这里等你一天,这次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绝无隐瞒。”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罗云明看看那个圆点凝滞在机场上,长久没有再移动,那意味着定位目标关掉了定位软件,不想让别人再找到他。

他又看看林慎停的脸色,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你们俩就是吵架了吧。”

林慎停沉默少顷,转身重新启动车子,又让罗云明走:“你下车。”

罗云明挑眉,惊讶道:“你……你要开车去海市,不能等明天……”

“不能,”林慎停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等不了明天。”

“我知道他在哪了,我现在就想马上把这个疯子抓回来,然后囚到屋子里,再也不放出来。”

第90章

“你喜欢这儿的海吗?”

十五岁的宋孝远在学校大巴里午睡刚醒,就被邻座问了一个这样常见但不常听的问题。

宋孝远愣了一下,笑着皱眉,黑而亮的眸子望着窗外不断飞驰后退的沙滩与海浪,还有天空上时隐时现的云影。

“虽然天天老是见到,但应该也是喜欢的,不过以后肯定还会去更多地方,见到更多不一样的海,看到更漂亮的,可能就不喜欢海市的海了。”

宋孝远明朗地说。笑容像玻璃容器里的水果一般新鲜,毫不掩饰神色中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你若是看到那个时候的他,就会知道,他未来一定会成长为一个飞扬挺拔的人。

宋孝远再睁眼时,眼前的海还是那片海。

极远的天水交接处,海平线严重失焦,目光因为距离而疲惫,为人所称道的蔚蓝也开始在黑色的眼中黯淡成灰。宋孝远眼睛不眨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开口道:“就停在那儿吧。”

不远处草茎被踩断的声音停住。宋孝远没有回头,他盘坐在海堤边,挡着海风给自己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后才又缓声道:“你来啦。”

没人接他的话。

海上有呜咽的船笛声缓慢行过。宋孝远盯着指尖被风吹的时明时灭的暗红,又轻轻笑了起来:“你要来干嘛啊?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却还是浪费时间过来……我真的好奇,你是想亲自过来做个了断吗?”

“不会发现我原来是个这样坏的人,来分手的吧。”

话音刚落,草丛中忽然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好像那话是激怒潜伏野兽的火星,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宋孝远没动,还是平静望着浪花被黑色礁石撞碎成斑驳的雪,只是手中的烟身开始从中弯曲,像某张小型的被扯满的弓。

拉紧,弓弦在十几秒钟中迅速绷到极致——

脚步声却突兀的在宋孝远背后停下,紧接着,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响起:“不是,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不会有分手。”

宋孝远背影一僵,淡淡道:“哦,原来没有在一起啊,最近记性不好迷迷糊糊的,总是忘,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了,”他作势要把烟往石头上按,“那就更没什么好谈的了……”

“宋孝远。”

声音骤歇。林慎停打断了他的话,像在黑暗中掷出一枚精准的飞镖,不见喜怒地将一只残破的蝴蝶钉在墙上。

蝴蝶扇动了两下残翼,在喧嚣的浪涛声中浮上一层轻微的、青灰色的惊骇。

林慎停又继续道:“我一夜没合眼,不眠不休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不是为了来听你说这些分不分手的废话,如果你总是对自己的承诺说过就忘,比如昨晚你在电话里讲过的话,那我们之后实在没有什么联系的必要了。”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眼神晦暗地低头看了一眼,就把那个戒指扔进宋孝远怀中:“还记得它吗?”

“这是昨天下午我从路擎森那里抢来的,我不止抢了这个,我还把他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让他把他保留的所有与你相关的东西都交出来,现在那些物品正躺在我家的抽屉里,我在等你回去自己扔掉……”

“宋孝远,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当冷漠的理中客?凭什么觉得我一定就会无视你的情绪,会去巴巴的相信别人而不是你呢?”

说到这里时,林慎停已经开始激动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比之前大了许多。

可说着说着,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闭口,迅速转头躲避似的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他仰天看向偶然路过的海鸥,眼眶发红,眼里又添了很多狰狞的血丝。

最后,林慎停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半跪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盖住宋孝远被长发覆住的后脑勺。那里有一道疤,一道经久未合、一直在流着看不见的血的疤。

他俯身亲上宋孝远的鼻尖,脸颊,然后是脆弱的眼皮,唇上传来一股咸涩的味道。

原来不知何时,宋孝远早已泪流满面。

林慎停捧起宋孝远的脸颊,拇指触碰他苍白的皮肤,轻声问道:“你知道吗?我开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刚刚下车在海堤上看见你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宋孝远不答,只是在林慎停的视线里怔怔落泪。

“第一个,驭盐兀是你坐在海堤边上,会不会有危险,”林慎停说,“我很担心你。”

“第二个。”

林慎停低头,握紧了宋孝远被海风吹的冰凉的双手,掌心紧紧贴着掌心,温度那么炙热,像是要融化宋孝远的掌纹,融化他过去所有的宿命,“是夜色未降,现在还只是黄昏,你就已经像星星一样那么明亮。”

林慎停笑了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完蛋了?”

宋孝远愣愣的与他对视,看见林慎停已经生出青茬的下巴,笑容和夕阳下的黄金海岸一般温暖,他微微一顿,忍不住碰了碰林慎停眼角因为疲惫而延展的细纹,抚掉了他脸颊旁挂着的一根睫毛。

他生疏的,不敢置信的,触碰那些美好和不美好的细节。

只这一个瞬间,宋孝远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你不知道,林慎停,你不知道!”

宋孝远嘴唇颤抖,语无伦次,死死攥着林慎停的肩膀,整个人如秋风中破败的树叶般开始瑟缩,“我太害怕了,我越靠近你我就越害怕,我害怕你是因为不够了解才会接受,怎么会有人喜欢那样残破不堪的我,怎么会有人去接纳我自己都不接纳的我?”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疼啊,”宋孝远的眼泪滚烫,把林慎停的掌心全部打湿了,长久以来那些艰难吞咽下去的恨与痛,终于无法抑制的在爱人的注视中再度翻涌,“林慎停,我真的承受不下去了,林慎停……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

后脑勺狠狠磕在尖锐的铁栅栏上,站都站不起来。林慎停,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疼啊。宋凛怀疑我装晕,嘴里骂着丢尽宋家的脸,扬手又给了我一巴掌。

我被打翻在地,捂着头不敢再动。宋凛让我站起来,骂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软弱不争气,现在居然还能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不过,后面他再说什么话,我都没有听的特别清,因为我的脑袋里全是嗡鸣声。我自己也说不出话,对,就和你之前在雨里看见我一样,突然的,就说不出话了。

我咿呀呀地指着后脑勺,努力想让宋凛注意到,因为实在太疼了。但他怒火中烧,听我不出声,以为我还在使倔,拿起旁边园丁铲土的铁锹就往我身上呼。铁锹打在我的膝盖上,很响的咚的一声,我下意识拿手去挡,那个时候血已经流了我满手,可宋凛依旧没有看见,还想要用铁锹去砸我,是一旁的顾庆滇眼尖瞥见,怕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才赶忙止住宋凛,把我送去了医院。

缝了八针?应该吧。林慎停,我只记得痛,其他的,记不清了。

我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不想出门,也不愿联系以前的朋友,像一株烂在房间里的空心植物,甚至畏惧阳光。但好奇怪,有时,又很想说话,我会很狂躁,控制不住地自说自话,或者下楼和住家阿姨说话,甚至更离谱的,我在别墅里逮到谁就会和谁聊天,不管对方是谁,不管什么话题,喋喋不休喜笑颜开。没人能琢磨透我那股说不清的情绪,因为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宋凛也觉得我疯了。他更嫌我丢脸了。

他和我说,我祖母在海岛上度假,想见我,让我也过去,我信了,完全没有思考的按着他的安排离开了家。林慎停,他骗我,他是想把我丢到岛上的疗养院,我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被喂了镇定精神的药,再醒来时,我下意识看向窗外,但我那个房间窗户很高,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整块天空,苍白的天空。

从那之后,天花板就成了我永远读不尽的书。在那样的房间里,除了一日三餐,还有窗户外云朵的转移,我丝毫无法感知到我在现实之中,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我的心里开始升出一种诡异的期盼,我想从那个窗户往外瞥一眼,我想确定我是真实的活着,而不是行尸走肉。

终于,我在一次午后醒来,从窗户外投射进的阳光是如此的明媚,我被光刺的眯着眼,痴痴盯了许久,恍惚之间,想起十五岁时某个同样的午后。

宋孝远,宋孝远。我无声地喊自己。在那一时刻,我想看看外面的渴望是如此的强烈。我几乎用一种半爬的方式从床边挪到墙旁,费力地扶着桌角,双腿颤抖,颤颤巍巍地站上椅子。

你知道我看见什么吗?我看见了海。

宋孝远,宋孝远,十五岁的宋孝远,你在过去某天好睡酣梦中醒来,迷蒙中见窗外艳阳蔚海,是否会预料到自己的未来支离破碎,道路望去满是霜雪,是否会预料到憎恨与痛苦会把你的血管划破,你吃进去的所有四季,都是死的。

我应该是真的疯了。我偷偷溜进值班室,藏了一个护士扔掉的玻璃药瓶。我把药瓶的碎片抵在我的脖颈上,逼着他们放我出去。我往外跑,往我之前看见的那片海跑,身体里充满一股连药物都无法战胜的力量,好像后面有无数刀剑砍杀,号角吹鸣,铁镶的马蹄朝着我奔驰而来。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丢失已久的生命力,它在帮着我逃跑。

我最终跑到一个断崖边上,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深蓝的海水。我好像没有别的路了。我站在那儿,脖颈上流着血,冷静地想。粘稠的疲惫又重新随着血液蔓延到指尖,滴滴答答流回心脏。我累了,立在悬崖边努力思考了几分钟,在猛烈的海风中没有对我的人生得出任何结果。

真美啊,这片海。我只有这一个想法。

我最后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

我闭眼,跳崖,在疾风中无法自控地睁开眼睛,短暂的十几秒在天地倒转中缓慢流失,然后辽阔的天变成了黑暗的海,碧蓝的海成了阴暗的天。

一枚硬币坠入深海,从此硬币在深海中无尽翻滚,包裹上海锈,永不见天日。

“我以为我活下来了,”宋孝远说,他看向林慎停,“但是没有,对不起,我应该,从没游出过那片海。”

所有的灵犀都融化在沉默但不平静的四目相对中,如全世界的尘埃落地,安静,却有无法抵挡的重量。

林慎停紧紧抱住宋孝远,轻声唤他。

“哭吧,”他吻他的眼角,“没事了。”

宋孝远侧脸,眼眶湿润,神情疲累。他们什么话都没再说,只剩头顶上偶尔飞过的海鸥,蓝色的海,海堤旁两棵连结的树,被无边无际连绵不绝的季风吹动,一起收拢傍晚归巢的鸟。

风吹起林慎停的衣角,宋孝远垂眼用手去压,脸颊触碰到林慎停左颈部上那枚小小的琴吻。

他又用鼻尖蹭了蹭,声音沙哑道:“好像哭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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