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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已大晴,却依然冷得刺骨。张瑾为将冻住的手揣进官服袖子,俊容冷肃,哪见一点平日里温润亲和的模样?他兀自立在宫门前,似是在等人。
不出片刻,三皇子周琮被一群侍从、幕僚围着,从狭长的宫道中显出身来。这位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的皇子身着赤色衮龙服,一双精明的吊梢眼,眼珠一转,就瞧见了一旁站着的张瑾为。
“呦,张状元!”周琮停下脚步,一挑长眉,语气颇为闲适,“你这是在等谁呢?翰林院公务繁忙,本王方才瞧翰林们都回了院里忙去了,你这是?”
张瑾为上前一步,挡在周琮面前,抬手行了行礼,神色冷淡道:“回裕王殿下的话,微臣确实在等一位贵人,可巧,总算把贵人盼来了。”
去岁永昌帝给几个及冠的皇子都拟了亲王封号,周琮分得“裕”一字。张瑾为虽唤他裕王,心里头却冷冷道:叫什么“裕”,只怕不是“靖裕”的“裕”,而是“为所欲为”的“欲”!
“原来是等本王呀,嘶,不知张状元有何事要找本王?”周琮明知故问。
张瑾为不喜绕弯,直截了当道:“三日前公主归宁,回到府中却一病不起,大夫说是惊惧过度,又受了凉。微臣纳闷不就是回了一趟宫,怎就受惊了?仔细问了下人,才知公主与殿下起了冲突,故今日特地来找殿下问问当日之事。”
“本王要如何与嘉懿妹妹起冲突?”周琮面露惊讶,“嘉懿妹妹生得楚楚可人、性子又端庄,本王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惹他生气呢?定是奴才们嘴贱,张状元,你可得好好分辨清楚啊!”
张瑾为:“都是公主身边的老人,说殿下您与公主自小不对付,几日前在御花园偶遇,您对公主说了些不太好的话,又捏了公主的手腕,如今已长成一大圈淤青,骇人得很……殿下,此事当真?”
说完,他目光如炬,极亮地刺向周琮。
周琮闻言缓缓收起笑容,长眉下压,透出一股狠厉之气。他逼近张瑾为,冷笑道:“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周嬗嫁给你,那也还是本王的妹妹,本王与他的事,犯得着你张瑾为插手么?”
“她是我的妻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张瑾为寸步不让,顶着周琮的威严,站的笔直。
他看起来性子温和,内里却是一把硬骨头,不然也不可能一路摸爬滚打,愣是从一个穷书生走上金銮殿。
周琮嗤笑:“哼,张瑾为,本王劝你看清楚点,只要出在天家,他周嬗一辈子都得遵循天家的规矩!”
张瑾为淡淡道:“天家的规矩?莫非兄长欺负了妹妹还不晓得道歉,也是天家的规矩了?若裕王坚持这个理,不如就到万岁爷跟前论一论此事,如何?”
“你!”周琮一瞬怒容浮现,他神色几变,想到父皇至今依旧对他颇有微词,只得压下把事情闹大的心思。
他磨了磨牙,后退一步,想了又想,最后脸上勾出一个息事宁人的笑,“唉,是本王不好,当哥哥的竟吓到妹妹了,过几日等嘉懿妹妹身子好了,本王亲自携礼去给妹妹赔个不是!”
张瑾为也没想到一向骄矜的裕王居然主动认错了,他微微皱眉,道:“还望裕王说到做到。”
周琮漫不经心笑道:“本王何时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此事就算谈妥了,张瑾为行礼告辞,正欲转身离去,那嚣张的裕王再次幽幽开了口:“不过以后别怪本王没提醒过你——周嬗是个小骗子。张瑾为,你可千万别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然……啧,那就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张瑾为目光凌厉,向周琮扫去,却见皇子早被一群人众星捧月,走得很远了。
……
“喝下去!”
女人嗓音尖利,她一身索命鬼模样的打扮,白衣白花白脸,指尖血红,狠狠指着桌子上的一碗药汤,一股近乎恶臭的气味从汤里飘逸而出。
周嬗跪在地上,他一直在反胃,他闻见这个味道就要反胃。那药极苦,喝下去他半个月都说不出话,也去不了尚书房,只得待在偏僻的珍珠阁,与傅凝香互相折磨。
“好孩子……你快喝了它……”女人忽然哭了起来,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哭得惨惨戚戚。大宫女们赶忙上前,又是安抚又是劝导,那女人总算喘过气,猛地一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盯着周嬗。
“你又犯什么病,好好的药,哭着闹着不肯喝!怎么,是想被人看出蹊跷,害得你我一起死在这宫里了?!”女人冷酷道,她看向周嬗的目光不含任何一丝温情,更多的是怨恨。
周嬗也在哭,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开始逐渐有了少年的特征,他的嗓音逐渐沙哑、喉间出现喉结,虽不明显,但足够让傅凝香为此担惊受怕,以至于草木皆兵,直接不让周嬗见外人了。
她特向求来李太医一副奇药,在春生之期每月服下,可令周嬗不显男人的特征,以便更好的男扮女装。
每每周嬗喝药之时,傅凝香就会变得疯疯癫癫,逮到人就骂;当周嬗不情不愿地喝下药,在床上疼得打滚,她又会抱着他流眼泪,满口都是“对不起”。
药很苦、极苦,苦到周嬗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张着嘴,不停地吸气吐气。在这个漫长的噩梦尽头,周嬗被女鬼一样的傅凝香紧紧抱在怀里,女人冰冷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流到他的嘴里,比药还苦上千百倍。
周嬗是被苦醒的。
瓷勺温热,贴在他干得有点起皮的唇上,苦涩的药汤沿着唇缝流入口中,生生把他苦到神志清醒,哑着嗓子含混不清说:“苦……讨厌药……”
“是药太苦了吗?”耳畔传来男人若有若无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木板,闷闷的,周嬗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又一个模糊不清的女人声音:“公主打小就讨厌喝药,驸马爷您先放着,让奴婢来喂。您一下衙就赶来这儿,连官袍都没换,奴婢让千山和暮雪给您拿了常服,快去换吧。”是玉汐姑姑。
男人道:“不碍事,请姑姑去拿我方才带回来的纸包,里头是刚出炉的枣糕和饴糖,待会公主吃了药,就用甜物清清口。”
“唉,好吧。”玉汐叹气,走开了。
周嬗迷迷糊糊想,又不能把糖放进药里,该苦的还得苦,甜么,偏偏要放到最后,为何世上总是这个理?好讨厌。
他被男人再喂了一口药,药汤苦得呛人,他连连咳了好几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公主醒了?”张瑾为拿着手帕在给他擦嘴,见榻上的少女睁开了眼,便把人轻轻扶起,半靠在软垫上。
他温柔笑道:“公主昏睡了好几日,微臣请太医看过了,说是受了凉,又被人吓着了,仔细调养调养,不会留下病根。公主可还有哪里不太舒服?”
周嬗刚醒,精神不济,问:“是李景李太医么?”
“正是。”张瑾为一面应着话,一面舀起一勺药汤,凑近周嬗的嘴,“来,吃药。”
周嬗下意识往床榻里头躲,他一闻到药味就想吐,眼神很是惊恐地看向张瑾为,好像男人手里捧着的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专程来毒害他的东西。
“不喜欢吃药,人之常情,不过公主生了病,总要吃药才能好得快些。”张瑾为笑笑,“过几日裕王殿下要来府上给公主赔礼道歉,要是公主还病着,他可又要得意了呢。”
“他来做什么?赔礼道歉?”周嬗警惕盯着张瑾为,“你……去找他了?”
张瑾为仍是笑:“裕王欺负自己的妹妹,难道就不需要道歉么?他最近在万岁爷面前不得宠,人火气大,想来也不愿被万岁爷得知此事,等他来了,公主定要好好报复回去!”
你不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吗?
周嬗大吃一惊,看向张瑾为的眼神越发惊恐,他把自己缩进棉被里,第一次发觉自己嫁的人似乎不太简单。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嘛。”张瑾为笑眯眯的,他望着被子里的少女,柔声细语道,“就像生了病得乖乖吃药,公主,快把药吃了。”
可怕!!!
周嬗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唉。”张瑾为叹口气,他朝少女伸出手,小心翼翼道,“公主今日把药吃了,过几日等微臣休沐,带公主出门走走,可好?”
周嬗眼睛一亮。
出门……真的?
他轻声问:“不会被锦衣卫发现么?”
“微臣既然要带公主出去,自然是有法子瞒天过海。”张瑾为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他端起药,继续道,“快来吃药吧。”
周嬗被他说动,只好忍着不适,一口一口就着勺子,慢慢吃着药。
张瑾为垂着眼睛,一勺一勺给少女喂药。他看见少女脸色苍白,两颊浮有病态的红,眉毛如细柳,被药苦到皱个不停。每喝一口,少女就会张开嘴,露出一点点红色的舌尖,像小猫吐气。
还是很乖的。
张瑾为不着痕迹将目光从少女的舌尖上移开。
他心里轻轻一笑,小骗子……吗?
第8章 繁华
周琮说来赔礼道歉,说到做到,还携了两大箱子礼物,木箱外头漆着大红色,叫四个小厮抬着,一看就知分量不小。
他是悄悄来的,许是害怕惊动永昌帝,不敢太声张,甚至专门挑了男主人当差的时辰。他在状元府里满脸嫌弃坐了片刻,方见周嬗身边的大宫女玉汐现了身。
“奴婢给裕王王爷请安。”玉汐面上带着恭谨的笑,她先是朝周琮福了福身子,转头对一旁的下人道,“愣着作甚?快去给王爷拿滚滚的茶来,外头天寒地冻的,王爷跑这一趟不容易。”
小丫鬟赶忙应下,跑去沏茶了。
玉汐抱歉一笑:“让王爷见笑了,府里的下人不太懂规矩,奴婢之后必定好好调/教。”
“不碍事。”周琮看都不看她一眼,手撑着额头,淡淡问道,“你家公主呢?过去五六日了,病还没好么?”
玉汐:“劳烦王爷挂念,您也是知道的,公主自幼体弱,风一吹身子就受不住,得休养好一段时间。”
周琮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哦?那便是还病着?可怜我这位妹妹年少丧母,自个儿的身子也差,也真是福薄。”
“裕王王爷这话说的,和您这等金枝玉叶的比起来,谁还不是个福薄之人了?”玉汐也不生气,她同宫里人打交道惯了,相当会哄主子们开心。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家公主病倒是好了,就是……”
周琮吊起眼睛,居高临下看着她。
“就是公主不愿出来见人。”玉汐唉声叹气,“他性子敏感,每每想到那日之事,一个劲地抹眼泪,奴婢也哄不好、驸马也哄不好,今日恐怕是不能出来见您了!”
“你说什么?!”周琮闻言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惊得一旁端茶的丫鬟险些摔了,丫鬟登时成了只鹌鹑,端着滚茶,呆呆愣在原地。
“废物!”周琮狠狠剜一眼愣住的丫鬟。他本就是个收不住脾性的人,被周嬗这么一溜,当即甩了袖子就要走人。
玉汐作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追上去问:“王爷这就走了?茶都没吃呢!”
周琮回过头阴森森道:“性子敏感?你在说什么屁话!好啊,我倒要看看他周嬗能演到几时!”
……
“周琮走了?”周嬗正坐在廊下逗雀儿,见玉汐带着两大箱物什走进后院,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让我看看他送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昨日又下了雪,麻团子似的雀儿在雪地上一蹦一跳,啄食周嬗撒在地上的米粒。周嬗一起身,它们便扑棱棱飞上屋檐,一排小脑袋歪来歪去。
“千山,暮雪——”玉汐唤道,“快来搭把手。”
两个大丫鬟一前一后来了,其中个子高的名叫千山的那个,还不忘给周嬗捎来手炉。她们皆是内廷出身的宫女,也算周嬗身边的老人,做事很麻利。
她们同玉汐一起打开两口箱子,年纪小一些的暮雪“呀”了一声,对着箱子里的东西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嬗听见动静,上前几步,看到箱子里一堆绸缎、胭脂、头面时陷入了沉默。他弯下腰,随手拾起一个锦盒,脸色漠然地打开,两只稀罕的螺子黛赫然在目。
他捏起其中一只,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尔后怒极反笑道:“哼,我这三皇兄也怪体贴的,叫我安心待在内宅也就罢了,还特地跑过来送我两箱子妇人用的东西,你说体贴不体贴?”
玉汐见他明显是生气了,担忧道:“公主若是不喜欢,我待会让人退回去便是了。”
“我怎么不喜欢?”周嬗把螺子黛丢在一旁,又拿出一套点翠头面,翠蓝的羽毛在日光下流动着幽蓝的色泽,晃得人眼花。
他冷冷一笑:“周琮可真是财大气粗,这螺子黛、点翠簪也就他能随随便便送人。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沈贵妇和沈家宠他,也不怕宠上天后,却不小心重重地摔死。”
“裕王这些年确实太狂了些。”玉汐接话道。
周嬗把玩着手里的点翠珍珠雀鸟钗,目光落在箱子最下层的绸缎上,那绸缎一看就知出自江南,提花与纹样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式。他盯着绸缎望了许久,突然想到某些事,忍不住狡黠一笑。
一旁的玉汐叹口气,她一见周嬗这副神情,就知她家公主要使坏了。
“王襄,你还记得当今的浙江巡按御史是谁么?”周嬗叫来王襄,脸上的笑容不变。
王襄眼睛转了转,见到两大箱的绸缎,又联想起三皇子周琮背后的派系,登时明白周嬗要做什么。他道:“若我没记错,应是当今裕王的小舅舅、沈贵妃的四弟——沈文。”
“是了。”周嬗颔首肯定,“江浙一带这些年改田为桑,沈文便是其中的一大助力。改田为桑,说的是增加丝绸的产量,实际背后的油水都被富商和官员揩走了。前年有言官参周琮和沈文关系过密,怀疑两人私底下偷偷挪用朝廷的公款,可惜证据不够,没能闹大……”
“公主的意思是?”王襄低声问道。
周嬗站久了,身子有些乏,于是他一面伸懒腰一面说:“他不想我好过,我也不想他好过。正好我手上还有点他的把柄,要是能把他同沈文在浙江大肆敛财一事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