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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粮的百姓已经看也不看别家门店,天不亮就去马家的粮店门口排起长队。
袁承安算了算,只他一家已经购入的粮食,就已经不是马家能掏得出来的了,更何况同时还有许多别家一起收粮,他马茂德如何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难道是……
是官府!
袁承安恍然大悟,发出两声冷笑。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还记得早几年的时候,那会儿开封的知府姓李,河南布政使姓赵,和现在这个姓周的不同,这两人对他所为非但喜闻乐见,更是上赶着分一杯羹。
那时候袁承安只能吃小头,大头都要奉献上去,这会儿换了个人,不吃他的,却要把他当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来烧。
袁承安试着找了找人,向上头递上了点好处,可惜无果,他就也不抱幻想,熄了投诚的心思,几个人一合计:官府的粮食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不是无穷无尽,要是真论起财大气粗,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况且河南一省都受灾了,他们想拿出粮食,就要向临近各省去借,山陕现在都是夏人,山东又在打仗,借也无非就是向湖广借粮,可哪有那么容易?
那是打不尽的官司,扯不尽的皮,谁能管的上谁?都管着自己那一摊事,再大的面子,人家也未必卖你。
没有粮食,那姓周的就要闹笑话。等之后火烧起来,他要是敢为了这事上表求粮,那便相当于自陈是无能之辈,不要他自己的前程了。
退一万步说,就是他当真拼得自家前程不要,奏表上去,那也得看朝廷的意思。朝廷,呵,朝廷?朝廷几曾管过这等事?袁承安在这儿当了二十年的家,不管是夏人当政,还是雍人当政,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事。
袁承安判断,新上任的这个布政使就是真有手段、有人脉,当真能借来粮食,也借不到太多,十日之内,就要分胜负了。
他索性连一成的粮食都不卖了,关门闭店,其他家也有样学样,冷眼瞧着马茂德一家往外吐粮。
因为只有他一家在卖,按说他想定价多少就定价多少,但马茂德连一文钱都不涨,每天开开门就是卖粮。如此又卖了五日,开始有人坐不住了,跑到袁承安家诉苦。
“我说老袁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没见着回头钱,我这点银两,光买粮都要买空了……”
袁承安冷眼看他,“怎么,骨头软了,这就打算往外卖了?”
“不是,不是……”谁敢在这时候学马茂德卖粮,那谁就是公敌,和所有人都结下梁子,现在没事,将来也是必死无疑,“哪能呀?但这么下去,我总不能贷银子买粮吧?我是来打声招呼,我真扛不住了,我也不往出卖,但也真不能再买了。提前说一声,老兄弟们见谅。”
袁承安也体谅他的难处,他保证不卖,也算够义气了,点点头让他走了。
但随后,第二、第三、第四个人都来找他,坚持不下去的人越来越多,更有拎不清的,偷偷摸摸开始卖粮。
因为马茂德每日都卖,价格像是钉死了一样,他们也不敢调高粮价,只能陪着平价卖,当初多少钱买入,这会儿还要多少钱卖出,算起来不但没赚,因为别的成本在,最后反而还亏了。
袁承安家大业大,可也禁不住天天这样挥金如土,偏偏官府的粮食好像无穷无尽似的,谁也不知道要等到哪天,才能把他们耗空,甚至也不知道把所有家产都压上去,能不能买尽官仓里的粮食。
眼看着银子越来越少,可官府的粮食哪一天尽?是今天,明天?还是什么时候?
到后来,连袁承安心里都打起鼓来,既担心银子砸光,到最后也没有胜场,也担心买入这么多粮食,一分钱不赚,全都烂在手上。
忽然,官府的人送来请帖,说要请他吃饭。
一打听,城里的几个富户也都收到了同样的邀请。几人商讨再三,还是决心赴宴。
等到宴席开始,没见到那个姓周的布政使大人,席上却坐了个刀疤脸,一举一动,莫名地威势逼人,袁承安几个不禁面面相觑。
“藩台有事,今日由我这都指挥使作陪。我名叫翟广,诸位可听说过么?”
几人听见“翟广”俩字,不由得一齐眼皮一跳。
“我也是咱河南人,乡里乡亲,只不过这些年背井离乡,都在南边闯荡,大家不识得我。我是粗人,没那么多规矩,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天找大家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和大家唠唠家常,都别拘束。”
袁承安心想:咱们有什么家常话可说?视线不经意同翟广对上,忽然悚然一惊,竟然不敢再看,不自觉错开眼去。
翟广哈哈一笑,随便拉了一人,问:“老哥听说过我没有?”
那人战战兢兢,勉强笑道:“将军威名,我们一向……一向是听说过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翟广粗重有力的大手一挥,“这阵儿我也听说了些关于我的传言,简直说什么的都有,没法听!可还真有那么几条,说得倒也没错。”
“我翟广当初起兵,就是看不惯那些贪官污吏,还有些专吃小民膏血,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大户。老哥,你猜这种人落到我手里,我拿他们怎么办?”
他站起来,随便走到一人边上,斜倚在桌前问他。
被问到那人连头都不敢抬起,眼看着汗珠从头顶上冒出来,“啪”的一下就打在桌上,“我……在下不知……”
“我啊,抓到他们,不急着砍头,要先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做成个袋子,里面填上稻草,重新弄成人形,挂在城头上,给百姓们看。”
他把手轻轻搭在这人肩膀上,眼睛看着另外一人,“剩下来的肉呢,就捻了灯芯插进去,点上油灯,瘦一点的,着一会儿也就灭了,碰上肚子里油水大的,能烧满足足三天!哈哈!”
“有时候城中百姓饥寒太切,那就不能这么浪费,我就把他们分成数块,剁成臊子,做成馒头,分发给城中饥民,骨头留着拿来炖汤。”
手掌底下,已经打起了哆嗦,翟广加了几分力气,另一只大掌按住了旁边那个,“我这么做,几位老哥是不是觉着太残忍了?虎毒还不食子啊,百姓们怎么能吃人肉呢?不,还真不是!”
“百姓们听说是那些官吏、大户的肉,争相来吃,简直手舞足蹈,欢悦非常!有时候不够分的,要十来个人合吃一个馒头,一边吃,还要一边骂,一边叫好!他们恨啊!恨得眼睛出血!嗯?”
扑通一声,翟广左手下面那人从椅子滑到地上,右手的人打翻了杯子,缩着肩膀不敢出声。
翟广只一只手就把地上那人拎起来重新按到了椅子里面,“老哥,我看你也上年纪了,见多识广。你说,这些人家财万贯,可是城里头天天都饿死人,不奇怪么?”
那人战战兢兢,头恨不能埋进胸口里面。
“抬头看我!”
翟广猛然发了声吼,在这斗室当中,好似龙吟虎啸,惊得所有人齐齐打个哆嗦。被他攥着的人不敢不抬头了,勉力梗起脖子看他。
“奇不奇怪?”翟广声音又放平了下去,低了低头,一张黑黢黢的面孔离他愈发近了。
“奇怪……奇怪!”那人蓦地一声哽咽,“太奇怪!”
“是了,我也奇怪。”翟广松开他,缓缓踱步,到了袁承安的背后。
“今年收成不好,在座的各位买了不少粮食。”袁承安梗着脖子,不敢回头,眼睛紧盯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碗碟,就听着翟广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嗡嗡响起,“这招数我见过,东南几个省,敢这么玩的人……”
他忽然顿住,没说下去。屋中一下静得落针可闻。好半天,袁承安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在两耳当中阵阵响起,一下比一下多一道哆嗦。
死寂当中,翟广忽然哈哈一笑,“但我现在听朝廷节度,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大开杀戒,不然成什么事?”
他笑过了,跟着脸色一变,“不过话得给各位说在前头。杀人有杀人的办法,不杀人有不杀人的办法,你们跟我拔刀见血,那我也就把底兜给你们看看。”
“河南歉收,江南的粮食没歉收,咱们这儿的事,已经捅到皇帝那了。湖广、江浙的粮食都运来了,就连四川的粮,现在也在路上。你们以为能把官仓里的粮食买空,然后再坐地起价?摸摸你们兜里,有几个子,再摸摸脖子上有他娘的几个脑袋!”
“今天找几个老哥来,就是请大家吃一顿饭,随意聊上两句,没有别的意思。说这么多,都是我自己在说,不成样子,各位也都讲讲吧。”
翟广走回椅子间,大马金刀坐了,两手放在桌上,并不使力。可这两只手,打过铁,攥过刀,沾着的是几千几万贪官豪绅的血,满座之人任谁看去一眼,谁就像被扼住了脖子,又好像耗子见了猫,一阵一阵地脊背发寒。
好半天的时间,无人吭声。翟广环顾一圈,发出阵爽朗大笑,“哈哈!这么拘束做什么?今天谁不说话,谁就别想走出这个屋。”
一股隐隐约约的尿骚味不知从桌子下面什么地方传来,很快有人哭道:“将军……是俺不懂事,俺知道,知道咋办了……明天一早俺就放粮,和官府一个……不是,比官府再低三成……”
翟广看着他。
他呆了一呆,面无人色,猛然浑身一颤,“不是!打个对折,比官府打个对折卖!”
“哎,这就对了!”翟广倒了杯酒,示意他也倒。那人想站起来,可是不知为何,好像没站得起来,举起杯子,手抖得好似筛糠,哆哆嗦嗦洒了一桌子酒,勉强举起,给翟广奉酒。
翟广谆谆道:“你说你那么多粮食,不卖出来,放在仓库里面,不全放烂了吗?”不待他说话,抬头饮了一杯。
那人汗泪交加,两手托着杯子,仰头也倒进嘴里。
翟广挥一挥手,那人如蒙大赦,连忙往门口走。刚迈两步,脚底下一软,登时跌在地上,帽子跟着翻下来,他也顾不上捡,从地上踉跄爬起,还没直腰,就又往门口跑。
门口把守的卫兵也不阻拦,给他让出条路,等他过去,身形微动,马上又挡住门口。
有了第一个人打样,剩下的人也忙不迭纷纷松口,向翟广大表忠心,于是喝一杯酒,放一个人,一直到最后,屋里就剩下了翟广和袁承安两个。
袁承安把牙咬了又咬,终于还是不敢强项,起身向翟广敬了杯酒,临要走时,却被翟广叫住。
翟广坐在椅子间,眼睛下面那道长疤向着他轻轻一跳,“我翟广草莽出身,习性难改,看见世上不平之事,就按不住自己,那也没有办法。由着心真杀个把人,皇帝也不会追究。袁老爷,我记住你了,你好自为之,别怪今天我没敲打你。”
第323章
这天刘钦刚刚晨起,一南一北两个消息几乎同时送进宫——
一个是元涅终于授首,一个是找到了曾小云的踪迹,正在押送进京。
刘钦刚醒来不久,本来还有点迷糊,读过这一份军报、一份密报之后,不用洗脸,登时清醒过来。
元涅猖狂有年,在当初葛逻禄南下之初,他那一军算是几路主力之一,现在的元帅狄庆和皇帝狄志,当年都曾在他军中历练过。
凭借着这份资历和功劳,他以异姓封了王,在夏军当中也算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刘钦几次同夏人交手,均刚好错过了此人,对他也就没有什么实感,这次联络北方义军一同剿杀他也是早有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尘埃落定而已,倒不觉着有什么意外之喜。
反而,本来已经销声匿迹,本来不抱希望能找到的曾小云竟然落网,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事。
曾永寿、曾小云兄妹当初逃脱的地方他一早就派人勘探过了,现场显示,两人刚从秦良弼的押送军中逃走后还没跑出多远,就遭到了什么人的追杀。
以打斗的痕迹看来,下手的人与接应他们的应当是同一批,目的一定是灭口,只是不知道得没得手。
至于授意灭口的人的身份……刘钦思忖良久,不能完全确定是谁,心里却也划出了个范围,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徐熙。
授意灭口的人和故意放走二人、又栽赃于陆宁远的,一定是同一个人,却看不出这样做于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此事唯一的作用就是让陆宁远倒霉,可说是损人不利己,以徐熙的聪明,不大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但同样的事情,偏偏徐熙已经干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在他病重诈死的期间,徐熙故意没有告知陆宁远实情。
此事一开始刘钦并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陆宁远自己不讲,他还是辗转从别处得知的。而陆宁远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就是为此而来,当时只差一点,他就要拿刀给自己割一个人头落地。
得知之初,他心中惊怒何可言说!可是江北尚有要用上徐熙处,也就只能敲打一番放过了他。
第二次,徐熙授意同乡,拿“神君”两字弹劾陆宁远,想要引他忌惮。这次刘钦只是怀疑,倒是没有实据。
至于这一次……同样没有证据说是徐熙做的,徐熙还曾特意托陆宁远呈药给他,颇有交好之意。
早在得知徐熙在诈死之事上瞒陆宁远后,刘钦就不动声色在他身边安插了几人,可这些人没有发回任何异常的消息来,是徐熙当真干净,还是他手段高强,在自己眼皮底下将自己摘干净了?
恐怕不是前者。徐熙能策反狄庆的心腹谋士,这等本事自然是有的。
他只要想,这等事自然能做得干干净净,可也是天有不测风云。徐熙原本应当是想骗出二曾之后,将他们悄无声息地灭口,估计是当时生了什么变故,下手时为二人所察,于是才留下了打斗痕迹。留了个尾巴在这儿,让刘钦毕竟还有几分追查的余地。
更甚至,曾小云竟然没死,而且还又一次被他捉到,这次他要会一会她,再验证一下自己先前的猜测。
只是此事有没有必要告诉陆宁远知道?
正寻思间,慈宁宫来人,请他去一同用早饭。
今天早上没有朝会,刘钦让人服侍着洗漱完,换了身衣服,便去拜见母亲。
出乎意料,这一次刘崇也在。刘钦也没多问,一一请安之后,就坐在了桌前。
李氏心疼儿子,从不在吃饭的时候说正事,刘崇却没这些讲究,忙不迭问:“听说北面又打胜了?”
“父皇的消息好快。”刘崇一愣,正思索这一句是不是意有所指,就听刘钦继续道:“这次是和江北几部义军一起打了个配合,把元涅诱杀的。不过他不是一开始就死了,他本来突围出去了,但之前就有病,后来一路被我大军追击,是半道上受不了了病死的。”
他后面语气寻常,刘崇放下心来,越听越是提气,连道数声:“好!好哇!这猾虏居然就这么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