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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97章

“那大约是在京城。”

“你身上穿着的是都指挥使的官服,就是猜在陕西,也不该猜京城罢。”刘钦一笑,“你莫不是想,我留下你,只是给天下做个样子,其实对你颇怀忌惮,必须把你放在京城,留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么?”

翟广暗吃一惊,身体微微一动,眼中露出一瞬间的惊疑之色。但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在椅子间坐定了,仔仔细细看向刘钦。

过了一会儿,他道:“若是我与陛下易地而处——这样说该是犯上了——恕我直言,陛下恐怕难有外放之日,只能在京城里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刘钦又笑,这次倒当真开怀了,“所以你不是我!你是睢州人罢?让你去河南都指挥使司,你意下如何?”

翟广一惊,霍然站起,脱口便问:“什么?”

他这反应显然让刘钦颇为受用,“坐下说话。”

“从夏人侵关之后,你就离开老家,这些年再没回去了吧?河南一地,新近收复不久,百废待兴,还有些土匪流寇未被肃清,正需人去整顿。江北也有些义军结寨自守,抗击夏人,朝廷已决定同他们联络,此事也需你出一分力。具体如何,等到了江北,自然有人向你讲解清楚。”

“你也不用担心。你的那些旧部,除了景山和宋鸿羽之外,其余人你只要开口,都可以一并带去。这两人留下,是堵朝廷众口,也是安我的心。既然军权敢放给你,就不会特意派人辖制于你,处处掣你的肘,我要做样子,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至于朝廷众将……没人会找你的麻烦,要是有,你只管告诉我,自有朝廷出面。”

翟广愕然,“陛下,你难道不怕……”

“不怕。”刘钦答得果断,“等你听完,知道我放你出京,到底是要你做什么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了。这次去江北,还有两个人和你一起,一个是周章,同你打过交道,另一个你应当很感兴趣,有话问他,可他一直没有向你答疑。”

“周维岳!”

“不错,就是周良翰。这次我要用他布政一省,尽行新法,你大可以在旁边好好看看,看看我这条路到底长什么样子。”

翟广慢慢坐回到椅子里面,“陛下,你当真……当真不是寻常人,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要是真有此意……”他猛然重新站起,“我也不是无耻之徒,拿我父老乡亲的血去搏甚么富贵!你真容得下我,让我好好理政,护民一方,就是不给我发俸禄,我也豁出去干!你不起疑,我也绝不负你!”

“好!”刘钦也站起来,往台阶下走,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开始翟广没有看清,等再走近两步,登时会意。

“我也不和你击掌为誓,这是咱俩那两截披风,”刘钦将左手递给他,“这是之前我的那截,你带过去,你的那截就留在我这儿。你我两不相负,这件披风就还有再拼上那日。”

翟广接过来系在腰带上。

他心中始终有一个遗憾,不曾对旁人讲过。

那就是他虽然心怀一腔爱民之心,可成势之前,所经营之地多是穷乡僻壤,不出数县之外,成势之后,又忙于攻城略地,从不曾认真经营过什么地方,最后失败的根源便也在此。

若刘钦真以河南一省交予他,既是了却他一桩心愿,也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感激之情,何可言说!

“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刘钦却忽然话锋一转。

翟广拱一拱手,肃然看向他。

刘钦把自己那截披风折了两折,拿在手上,指了指他的那半,犹豫一下方才开口,“以后见陆宁远的时候,别把这披风拿到外边让他看见。”

翟广粗重的眉毛动了一动,脸现几分愕然。

刘钦手指在披风上搓了两下,好像难以启齿,“嗯……要是他在你面前也拿出被裁成半截的披风来,你别多嘴问他,只当不见就是。”

第318章

离京之前,周维岳和薛容与又见了一面。

从后来史书中看,这是两人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一言一语都记载在了国史之上,言语之外的东西,则佚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薛容与言语间毫不吝惜对周维岳的敬仰、推崇之情,眼睛却向他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看了半晌,拿目光向他说了什么。

周维岳虚怀若谷,连道惭愧,也拿目光坦荡回视。

这样终身的残疾于他而言好像不算什么,无论是崇敬还是同情,撞上这双眼睛,都不能浸润它分毫,只有原样弹开。

薛容与不觉将背挺了一挺,神情越发肃然了,问及周维岳在江阴主政时的经历,周维岳一一作答,对他备述得失。

薛容与以此一县而窥东南半壁,不敢不整肃心神,一一记下。

当时还有薛容与的几个属官,以及要与周维岳一道北上,去往河南各地主政的一众官员在场,修史时周维岳已经去世,两人对答内容多出自薛容与和其他尚活着的人的回忆,记录下的有足足三千余字,其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在江阴以及在其他各地的考课。

薛容与对此颇引以为傲,称此为“吹尽狂沙始到金”,能者上,庸者下,尸位素餐者一朝革尽,虐民害物者无不伏法,言语之间,自得之情几乎溢于言表,周维岳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心中却想起别的。

当初他所上的那一份名单,刘钦后来当众公开于百官面前,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便由此而发端。

几年的时间里,无论证据确凿与否,借着朝廷正常的人事变动和考课之机,刘钦当日的承诺早已经一一兑现了,名单上的所有人,就算中间一度升迁,更甚至已经累官至高位上,现在也没有一个还能在原位上安坐如山。罚俸者有,贬官者有,流放者有,杀头者有,刘钦言出必践,当真没让一个人逃脱法网。

薛容与不知道刘钦为何如此在意多年前的这桩旧案,于周维岳而言,这一切却那样如梦似幻。只是他想了什么,不为薛容与所知,也不曾为史书所载。

这是他与刘钦之间的一个秘密,日后将被他带入坟墓,也埋进刘钦的陵寝,随他二人身死魂灭,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了。

所记载下的,只有他略带担忧的一段话,“一省布政使之职,实在干系重大,学生才疏学浅,仅能主一县之事,恐怕此一去多有差讹,有误于君父,亦有负于国家,只恐尸禄负乘,不敢不夕惕若厉。”

薛容与宽慰道:“兄久历乡县,亲历民瘼,此一点便已非常人所能及。兄既一心为民,即便果有行事蹉跎处,上不愧于天子,下不负于苍生,补偏救弊,又有何难?陛下与治下百姓也定能体谅。至于如何行事……兄若主政一县,仆不敢置喙,主政一省,仆似有些许浅见,用备采择一二。”

“愿闻明教!”

“兄主一县之政,属官不过三四十人,一出县衙,门外就是百姓,知得失不难。主政一省,政令一发,各县具体情形如何,却是难以眼见,只能耳闻。若有人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有人曲解政令以谋私利,有人行事操切、反致民怨,如何得知、如何匡正?”

周维岳不由向前坐了坐,“学生也正忧虑此处,还请大人赐教!”

薛容与忙抬起手,不愿受他这一句“大人”,“赐教谈不上,只是仆辅政有年,略有心所得,敢献芹一言而已。”

“听闻兄在江阴,常常出入民间,一年之中倒有一半时间不在县衙。布政一省,决不能为此。闻民情、察民苦、解民瘼,都是必为之事,可并非布政使所当为。河南久经战乱,许多城池在雍夏之间几度易手,各地原本的主政之人死伤殆尽……”

正是因为原先的各县长官或死或逃,朝廷这次才名正言顺地大举选官赴任,而几乎没有遇到半点阻力。

新任的这些人,即便不是各个都由薛容与举荐,也由他先过了一遍筛子。这些人对新政新法无不鼎力支持,放去外任,各个都是他的手、他的眼,有这些人在,不愁新政不能行于四海。

不只是河南,就是在东南,被翟广肆虐过的地方,因他每下一城,就要杀掉当地官员,叛乱平定之后,各地空缺极多,几乎换了一遍血。

原本改革难以推行的地方,薛容与换上自己人后,之前三月做不成的事,现在三天便有复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倒需要感谢翟广。

只是这念头自然只能在心里想想,是决不能宣之于口的。

薛容与又道:“新任官员,都在此间。”薛容与视线向他们扫过一遍,又转回到周维岳身上,微微一笑,“人有良莠、能分高下,北上这一路,就得大人擦亮眼睛,心里先有个掂掇,到时候听其言、观其行、核查其事。”

在座的年轻人,有些是他的门生,还要称呼他一句“师相”,听他这样说,不由红了脸,和别人一起纷纷肃然称是,一表任事之心。

周维岳暗暗皱了皱眉头,感觉依他之言,未必尽能解决他刚才提出、也是自己所忧虑之事,见了薛容与自信之情,却也没再追问,只恭谨受教。

青州府,益都城,熊文寿紧张打量着陆宁远一行人,手中杯子几次举起,又放下去。

自从他被派往山东,苦心经营,同夏人交手大小十余战,收复近百里之地,现在所在的益都,就是他苦战两月,硬是顶着元涅的压力收复的。

整个青、莱二州,都复于他手,也是他打通了山东与朝廷联络的海路,现在陆宁远却赍王命而来,熊文寿难免坐立不安。

揣度刘钦之意,虽然总不至于厚此薄彼到那般地步,让陆宁远平白过来摘他的桃子,但无事不登三宝殿,陆宁远的来意,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总不能是他在前面举着杆子打树,陆宁远在后面弯腰从地上捡蹦蹦枣罢?

熊文寿到底还是举起杯子,“都督星驰到此,定是朝廷有所安排,但有驱使,末将定当用命,唯都督马首是瞻!”

平叛之后,陆宁远再度高升,已经彻底成了解定方后的第一人,连秦良弼都摸不着他的边,他这老上司就更不值一提了。到了这个时候,熊文寿自然也不敢再以老上司自居,一番话说得格外谦逊。

只是他口中客气,担忧陆宁远此来是为褫夺自己军权,心中着实不安,态度放得这样好,也是盼着从陆宁远口中多套出点什么。

可陆宁远只是举杯道:“将军忠诚为国,陛下素知,我此来确负王命,只是暂时不便透露,还请见谅。”也不推让,同他满饮了一杯。

熊文寿做过他上司,知道他是千杯不醉的量,也就熄了灌醉他套话的心思,悻悻放下杯子,让人斟满,心中暗暗寻思:既负王命,为何不把军队带来,只带了几十人?到底有什么用意?一顿接风的宴席,实在吃得食不甘味。

陆宁远吃得却也不多,同熊文寿一起喝了几杯,又道:“我在青州需要多住些日子,可能还要到处走走,请将军不必顾及我。”

这话说完,熊文寿心里更毛了,第一反应是朝廷派人走访,是为罗织他的罪名,准备对他下手了,飞快在心里把这一年做过的事情过了一遍。可转念一想,这等事要派也是派那些文官来做,何至于动用陆宁远?何况……

熊文寿偷眼向陆宁远脸上打量。陆宁远此来是绝密的,整个青州只有他一人知晓。

他乖觉道:“都督尽去走,一应行踪,末将绝不透露。只是……不知是否需要末将派人保护?”

“多承美意,不必如此。”

陆宁远站起来,这顿接风宴就算是结束了。

熊文寿按捺不住,走近了低声道:“都督,咱们两个也算有几分往日的交情,你给我透个底……”

“是不是朝中有人说了我老熊什么不是?”

“我此来和将军无关,请将军勿虑。”陆宁远一怔,仍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同样的话由他说来,就比旁人多几分恳切。

熊文寿看着他,心里想:他是个厚道人,不会骗我。又想:况且陛下宝贝他,真有脏活,也不会让他来干。一时倒也把心放下几分。

“承蒙款待。”陆宁远道:“怀音,你替我作陪吧。”

熊文寿早先受过刘钦的敲打,虽然陆宁远比他年轻、曾经是他的下属、又和他有过过节,却也不敢拿乔,客客气气送他出去,回来陪着李椹等人又坐了一会儿,思索片刻,道:“有日子没见,都督好像比之前瘦了不少。军中有几个大夫,医术粗疏,不敢同京中相比,但都督如果需要,我就把他们请来看看。放心,肯定和他们打好招呼,让他们严守口风,绝不泄露都督来到青州的消息。”

李椹早年跟着陆宁远,在熊文寿手底下很是受过些磋磨,见他今日言语间颇为恭敬,已十分不习惯,听他出言关心,更是连连道:“多蒙将军关心!已经找大夫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

熊文寿点点头,也就不再多事。

李椹却暗暗寻思,话虽如此,陆宁远近来状况的确不对,没想到连熊文寿这外人都看出端倪了。

同熊文寿又多吃了几杯酒,全了礼节,李椹就回到熊在城中特意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因为他们此行需要保密,所以住处偏僻,外面还有熊文寿的亲兵把守,陆宁远和他进出都要乘轿,免得让人看见面孔。

进到院里,护卫就换成了他们自己人。李椹下了轿子,问明陆宁远住在哪间,走到门口,看外面无人把守,故意不打招呼,推门便进。

陆宁远坐在桌前,闻声一惊,像从什么当中回神,猛然抬头,看到是他,不解道:“怎么了?”倒是没有生气之意。

李椹瞧向他手中拿着的东西,红红的一团,颇为惹眼,走近一看,好像十分眼熟,“这不是几年前陛下送的披风么,怎么现在还拿出来看,舍得穿了?”

陆宁远摇摇头,把披风慢慢展开。李椹这才瞧见,这披风竟被从中截断,断口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快刀割的,陆宁远手中的只有靠下的半片,这模样有些熟悉,让他想起……

“啊?这是你的,还是翟广的那条?”

陆宁远瞪了瞪眼睛,愕然看他,“是我的。”李椹敏锐察觉,现在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好好的……”李椹话音未落,自己顿住。

他想起来,翟广那件是和刘钦一人一半,陆宁远还曾拿刘钦的那半去招降翟广。这条披风陆宁远宝贝至极,破了个洞都要张大龙给补上,现在居然舍得给它一分为二,另外一半不用说,一定是在刘钦手上了。

他觑觑陆宁远的神色,“怎么,现在心疼了?”

陆宁远又摇摇头。

李椹看了他半晌,“老陆,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把我当朋友么?”

陆宁远微露困惑,“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当么?”

“嗯。”

“你答得敷衍,我也先暂时当真了。”李椹笑着说完,忽然把脸一沉,“可你当我是朋友,有难处怎么闭口不言?”

陆宁远怔然看他,“我没有难处。”

“和陛下有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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