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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71章

三个月……如果翟广那里同样顺利,也足够他把京师的地也犁过一遍了。毕竟里应外合、偷开城门的事,就是小心百倍,也难保万全。

要调秦良弼南下么?不,不行,他杀不灭翟广。留秦良弼在这里,让陆宁远南下?狄庆知道他国中有变,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要千方百计地反扑!守不住开封,前面的一切全都白费!血战数月,所为何来?前功尽弃!前功尽弃!

刘钦冷冷沉下脸去。又一次,他站在一个路口上,不知哪条路前是登天之道,哪条路下是万丈深渊。

不、不……能不能暂时把翟广拖住?哪怕不战胜他,只是拦住他的脚步、阻止他进军……

“陛下,”徐熙忽然开口,“臣请荐一人,带兵征讨翟广,即便不能一举破贼,支吾三月总不在话下。”

刘钦心中一震,隐隐猜到了,仍是道:“谁?”

“周章周茂澜!”

第283章

果不其然,刘钦从徐熙口中听到的是“周章”这个名字。时至今日,这名字于他已经没有任何不同了,他听见之后,只是凝神细思。

周章一介文人,如何知兵?第一反应,听见的人都会这样想。但周章毕竟不同。

当初刘骥叛乱,周章逃脱翟广的抓捕,单人独骑去到长沙,居然就这么让当地官员俯首帖耳,听他调遣,与陆宁远合击翟广时,也没出半点岔子。

如果说要纠集各省驻军合剿翟广,既要防群龙无首,也要防遗下割据之患,那必须从京师派一个人去,这人除了需得知兵之外,还需绝对忠诚、绝对可靠,在众将面前也要立得起来,让朝廷通过他指挥军队如臂使指,不能一派出去就让人给高高架起,从此成个摆设。

朝中众人,知兵的不少,性情威重的也有,但没人像周章这样,既年少成名,又从南渡时起就有了知兵的名声,在文人与将领间都有威望,又亲身带过兵,同湖南一省的将领都有交情,秦良弼、陆宁远也都曾评价过他,说他能唬住人。这样看徐熙说得不错,他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更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周章曾被翟广搭救,朝中亲见过翟广、同他相处有日的人里,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只有周章了。对翟广到底是何等样人,他身上到底有何种力量,别人不知,但周章或许明白。

不,他明白么?

刘钦这才发觉,从他把周章召回京城之后,两人日日得见,却竟然不曾再交心过一日。他不知周章被翟广救下、又被放出的具体经历,也全然不知他见了翟广后心里都想了什么。

他没问过,周章也就没说。他们是两条错开的河,即便相伴而流时,对彼此也都不曾了解,错开之后,就更是白首如新,只是遥闻水声而已,再没有半点浪花溅到对方。

刘钦猛一转念,回到现实中来,对徐熙的举荐只点了点头,没有立时表态。

周章是个好人选,但用不用他,还要看周章本人怎么说。如果几日内收到周章自请统兵的奏表,刘钦会马上答应。要是他无此意,那强让他出兵也只是徒增损伤,有损朝廷士气,也不必赶鸭子上架,另找人选就是。

秦良弼迟疑道:“翟广这次反扑之势大得很,江北各军都不动,只调各省驻军,臣恐怕……”

他没说下去,但在场几人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当初朝廷下那么大功夫,都没将翟广扑灭,现在只凭各省那些没打过几仗的驻军,一旦江北战事稍有蹉跎,只要狄庆弄出一点意外,让事情不能按陆宁远最乐观的估计发展,三个月就不知会变成多久,四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都有可能,那时翟广要把东南搅成什么样?他会打到哪里?

朝廷的财赋重地一旦有失,那就是命门捏在了别人手里,且不说人心要乱成什么样,就是江北这几十万大军,无粮无饷,也顷刻就让人掐紧了脖子,那时候别说攘外安内、向南向北,南北两线都要完蛋!

刘钦怎么敢这么冒险?秦良弼嘴唇一动,要说什么,刘钦却忽然向他看去一眼。

他病后形容委顿,这一眼却有如星剑光芒,整个人霍然而变,这一刻他倒不像正是倚靠在病榻前了。

前狼后虎,全盘皆乱,好像是陷进了一个死局,要么把已经吃下去的再吐出来,要么就要冒两头不占、万事皆空的风险,秦良弼以为,刘钦就是没再一惊病倒,也该茫然犹豫一阵,可是没有。

被翟广一逼,反而激起他身上的刚强之气,他这会儿都脸色竟然比养病这些日子里的每一天还要更好,甚至有些光彩摄人了。秦良弼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他一直疑惑的事情——为什么刘钦竟会来到江北,现在就在他眼前。他可是天子!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考虑别的,秦良弼两手在胸前一抱,硬声道:“既然陛下已有决断,臣也没别的话说,定在江北实心为战,尽快破贼!有用臣处,臣赴汤蹈火,绝不眨一下眼睛!”

刘钦忽然伸手,按在他交叠的两只拳头上,“大军留在江北不退,冒着多大风险,不用我说,虎臣也必知道。我敢这样选,除去别的考虑之外,便是笃信你定能尽快破贼。国家生死,现在就系在你和众将身上,虎臣……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秦良弼两只拳头沙钵大,让刘钦略显苍白的手按在上面,有点凉、又有点软、好像还用了用力,他猛然间一个激灵,脱口道:“臣万死不辞!”

“国家大事当前,别的都往后放。”刘钦意有所指地道:“我在江北待不久了,别让我担着心。”

秦良弼像踩在云里,猛然又出了一身汗,想也不想答道:“是、是!”

徐熙眼观鼻鼻观心,想这么轻飘飘几句话,就足够秦良弼死心塌地了。不过他答应得轻易,其实还不知自己答应了什么,等日后想明白了,大概也只有哇哇乱叫的份了。

现在情报太少,许多事情还无法当场定下,又议论一阵,刘钦就让人退了,只留陆宁远一个。

他在陆宁远脸上打量着,陆宁远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异样,即便如此,刘钦还是解释道:“秦良弼性情骄矜,同你又不相善,不这样哄一哄,以后我回京师,你们两个在江北,恐怕不好行事。”

陆宁远道:“没关系的。他不愿意在我之下,总兵之任可以给他,只是……”他看向刘钦,“如何调兵,最好还是能听我的。不然……不然未必……”

“松口得这么轻易?”刘钦笑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你是圣人么?”

刚才他其实真想过提拔秦良弼到陆宁远之上,也算暂时平一平二人的明争暗斗。可他也知道,这法子只能对陆宁远使,换了旁人便是一招臭棋,搁在谁身上,谁就会马上炸他一身。

因为陆宁远禀性温良么?因为陆宁远同他亲近?温良亲近就活该以大局为重,和他亲近就应该吃这个亏?因此这念头只在心里转转便已作罢,谁知竟被陆宁远自己说出。

陆宁远低下头,带着尘土、汗水的味道细细吻上来,过了一会儿抬头,在刘钦──嘴唇上瞧了又瞧。那里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颜色,甚至比前些天还多几分血色,他放下心来,世上其他的一切也就都无所谓了。

刘钦用泛着淡淡红色的嘴唇问:“平白降你的职,你不伤心么,哪怕就一点?”

陆宁远看着他,摇摇头,竟然答:“不,我……我其实有点开心。”

刘钦见他摇头,倒不奇怪,可听他居然说出“开心”二字,不由一怔,问:“为什么?”

陆宁远在他额头上面摸摸,随后握住他手,也不避讳什么,坦白答道:“因为你只对我这样。你待我……和待别人不同。”

刘钦愣了好一阵子,随后失笑,笑过之后有些愧疚,但也无言以对,只在心里有了决断。过一会儿,陆宁远先开口问:“你说要杀曾图……要我怎么做?现在狄庆已经舍了柘城,就在夏县不远,等杀了曾图,我寻机与他决战。”

“暂且保密。”刘钦看他神色,就知道曾图逃脱的缘由并不一般,“你先去喝点水,吃点东西,清理完换身衣服,回来再告诉你。之前的伤好了没有?一会儿给我看看。”

陆宁远吃了一惊,询问式地向刘钦眼中看去,一只手下意识按向腰间。曾图逃脱,和他伤势未愈脱不开干系,刘钦迟早听说,但这会儿应当还不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便按刘钦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先去喝水,别的话按下没说。

很快,周章的奏表同其他人的一齐送上,刘钦第一次把他的放在薛容与的前面,收到之后,第一个展开读了。

他不知周章都考虑了什么,想没想过猝当大任,一旦作战不力,自己是何种处境,会不会被当替罪羊推出去杀了,想没想过他随时可能死在翟广手上,总之周章的奏表是一封自荐表,也是一封请战表——正同他暗地里希望的一样。

大约是受此鼓舞,隐隐约约,刘钦心中有一把久不使用的弓上紧了弦,竟然让人搀着,于病后第一次下床站在地上。

他卧床太久,非但双腿,好像全身都没有力气,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不觉汗流如雨,将衣衫全打湿了。伤口并不十分疼痛,他站起后的感觉只好像人变得空了,哪怕只是迈一迈步,甚至只是站着不动,也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那会儿陆宁远不在,朱孝在旁边搀扶着,看他脸色难看得紧,忙劝他坐下。刘钦却不肯依,又在屋中走了一阵,汗湿得朱孝以为自己正扶着一个水人。

他急得同样冒了汗,明知道刘钦不喜,壮着胆子又劝两声,到底没有作用。在他看来,刘钦能下地走路,已经是让他差点喜极而泣的好事了,但刘钦脸色沉着,不止是病容,而更像是恼着什么。

最后,这一次复健以刘钦忽然昏倒而告终。朱孝就在旁边,又隐隐有所预料,当即抱住,才没让他摔倒。

刘钦再醒来后,脸色仍然难看,就好像刚受伤时那阵。但不知为何,别人过来时,无论是秦良弼、徐熙,还是时不时从外面连夜快马赶回待上一阵,又匆匆而去的陆宁远到他身前,他都表现得一切如常。

慢慢地,刘钦能自己站住了,一次能坚持走路的时间也更长,但没有旁人在时,他都紧抿着嘴,两眼中的神色全无半点轻松可言。朱孝看得心中惴惴,又不知该向谁去讲。

他告诉了德叔,德叔当天给刘钦送来了些他从前还算爱吃的东西,刘钦却一如既往地兴致缺缺。在陆宁远又一次赶回时,朱孝心中一阵冲动,就想要同他说了,脚步迈出,下一刻又收了回去。

陆宁远当日没有赶回,现在这等事也不必去和他说。刘钦如果要说,自会同他去讲,刘钦如果不开口,那他也不会多话。

他大约知道刘钦为什么如此,可他没有半点办法。自从刘钦遇刺之后,隐隐约约的,他憎恶陆宁远,憎恶秦良弼,也憎恶他自己,但这恨不深。但当又一次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又一次听见从牢里传来的消息时,朱孝脸上腾地一红,一霎时血色涨满,涌起满胸杀意,这才想起什么是真正的恨。

有片刻的功夫,他只是咬住牙,一动也不动一下。随后他心跳缓下来,进到屋里,对刘钦道:“陛下,徐大人说呼延震这次真要死了,要怎么做,请陛下示下。”

第284章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翟广没有如刘钦忧虑的那样,直接围了京城,而是像他更为忧虑的那般,进一步向东扩展,甚至进入了常州府。

他入常州,控制水道,苏州、吴江等地的赋税就再送不进京,一时间朝廷响震,在江北的刘钦听说之后也久久没再言语。

但即便如此,他定下来的也绝不会变。江北的恶战仍在一场场打,一时的胜负不足以让他转念。

周章已经誓师出兵,各省驻军都在陆续集结,尤其是这次从湖南调了不少人,这些将官许多都是周章旧部,他调动起来比其他军人得力。只不过湖南毕竟太远,尚需一些时日才能赶到。

此时的翟广也并不轻松。

他这次起兵,一路打来,每到一处,将士们严守军令,几乎没有骚扰百姓之举。虽然因许多临时收纳进来的士兵良莠不齐,又没经过多少训练,偶有不法之事,但一来他发现及时、扑灭得早,没有放任他们酿成大祸,二来百姓对他麾下士卒格外宽容,事后补偿,总能谅解,见他真心实意,甚至往往反过来念他的好。

翟广也不让他们失望,牢记自己起兵之初就向全天下做的承诺,每破一地,就打开粮仓,分发给当地百姓,更又大举抄掠大户,从他们身上榨出每一滴油来,用作军粮补充。

如此一来,他麾下军队在几月间飞速扩大,却仍能有一年之粮,所过之处的百姓也千恩万谢,大颂德声。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花团锦簇之下,宋鸿羽却有一丝隐忧。

“翟大哥……”翟广如今威震四方,麾下兼资文武,人才济济,许多人都劝他称王,可是他坚执不允,至今还让人拿“翟大哥”三字称呼他。宋鸿羽继续道:“三年免税的事,是不是要再商讨一下?”

翟广破城之后,许多百姓扶老携幼前来见他,见到他后扑地便跪,痛说豪绅欺压、生计艰难,听得翟广不由泪洒,当场发下豪愿,许诺天下百姓凡在他治下的,此后三年不必纳赋,宋鸿羽当时就觉不妥,想要去拉翟广袖口,可翟广被百姓围住,近不得身。

百姓轰然,这话就这么传出去了。

事后谈及此事,宋鸿羽瞧着翟广好像有些生悔,劝他把话收回。翟广沉思良久,却摇了摇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能收也不收了!老百姓们过得太苦,我本来以为……”

他说着,音调愈小,眼见着又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宋鸿羽注意到,从他这次起兵之后就一直系着腰间的半截披风,不知何时收了起来,算算已有至少两日没再见着了。

如今又有数地告破,如果善加利用,这些都是源源不断的兵马钱粮,足以争雄于天下!可三年不收赋税……宋鸿羽相信不需他点破,翟广自己也会想到:今年能抄掠大户支应军粮,吃光了这些人,等到明年、后年,又去吃谁?粮食也不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翟广道:“只要百姓支持咱们,咱们同朝廷的仗就能打赢,新打下的地方,供给这十万兵马总足够了。百姓们自给自足,咱们不像朝廷,要养一大帮人,也没别的嘴吃饭。”

宋鸿羽问:“各地官员呢?”

翟广不语,脸上那道醒目的伤疤跳了一跳,宋鸿羽分明看见杀气一露即隐,也没再说话。

翟广和他麾下大将对当官的恨到了骨子里面,恨不能见一个杀一个,偶尔只放过几个名声特别好、有百姓出面求情的。

宋鸿羽倒少受欺压,感触不深,因此站在旁边瞧得清楚。这一路来,人头滚滚,也不知是好是坏,只盼同朝廷的战事能顺利些,不然……

宋鸿羽一个激灵,在无数捷报、阵阵凯歌之中没来由感到背上升起一阵寒意。

大约是印证他的担忧,两天以后,他们就遇到了起兵以来的第一个硬茬子。

最前线士卒来报,进入常州府的景山率军攻破常州治所之后,本以为整个常州已经底定,谁知居然在江阴碰了钉子。

从地势上看,江阴虽然为“采石以下,第一重门户”,但比此处险要的城池,翟广已经攻下了不知多少。

同样,江阴是个剧邑,财赋丰沛,但也称不上富甲东南,还有许多比它更富庶的地方。无论怎么去看,江阴都称不上特殊,在翟广二十万兵马面前,更只不过是一座小小县城。

按景山的报告和翟广之前的预计,此处最快半日、最晚也当在十日之内攻下——事实上能达到这最长期限的地方并不多。

尤其是战事一久,翟广的名声愈响,“三年不纳赋”的口号已经遍及东南,许多时候并不需要翟广折损许多士卒性命去打攻城战,守城的士兵或是百姓就会打开城门。守城官员胆敢阻挠,往往还没见到翟广的面就被人杀了拿去献功。

后来翟广名头愈响,各地方官往往听说他要来,就挂印封金,只身逃遁,为着活命,索性连官都不再做了。也有负隅顽抗的,且能约束士卒、收揽人心的城守,使了许多手段没让城中生变,倒是抵挡得久些,但此刻翟广的队伍就像滚雪球般飞快地越滚越大,绝非螳臂可当之车,并不是他们想守就能守住的。

进入六月之后,翟广所过各地,坚守最长的一处也只是坚持了十天,就终于告破。有了前面的借鉴,翟广给江阴设下的期限就也是十天。却不料十天之后,景山书信传回,江阴竟仍在坚守,迟迟没有攻下的迹象。

这下翟广觉出一丝不寻常来。收到捷报之外的报告,他倒并不着急,也不恼怒,更不担心,他只是好奇,江阴此地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这好奇驱使着他从下决心要好好经营的太平府动身,往江阴亲征。

宋鸿羽不理解。在他看来,江阴迟早攻破,实在不值得翟广为了这个亲跑一趟,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

虽然翟广本人并不答应,但宋鸿羽和其他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为他筹谋起称王一事来了。并不是他们贪恋权力,实在是现在的他们和几年前、和这么多次揭竿而起时都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发展得太快,天下瞩目,已经不是野路子了,也不能再自己把自己当野路子,为着将人心聚到一堆儿,必须有一面能号令天下的大旗,绝非“翟大哥”这三个字能撑得起来的。“翟大哥”这三个字打出,亲切是有了,可取天下决不是用这个,取天下靠的是威势、是天命、是称帝称王!

他们本想着,等大典筹备得差不多了,再告诉翟广,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可翟广忽然起意亲征江阴,将他们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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