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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62章

以秦良弼的性格,与另一个大将放在同一个屋里,实难不生出什么龃龉,但好在陆宁远偏偏除外。

刘钦安排人事,总要殚精竭虑,顾忌许多,但对陆宁远就很简单。他是一捧水,抽刀截断也不会不流,即便是现在,刘钦也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等秦良弼一一说完,才道:“知道了。狄庆不去救开封,一直在附近逡巡,你看是做何考虑?”

秦良弼答:“因为开封已经救不得了!”又一次,他向陆宁远看去一眼,“留在开封的黄天艽是个守城的老手,狄庆先头部队到了城下,稍微比划两下,心里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会硬碰硬。硬要强攻,必须再派人马,一来他们前一阵刚被打疼,需要休整,二来他们一动,就要和半路上的陆总兵部遇上,所以狄庆才按兵不动。”

他说到“打疼”二字,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声音,生怕刘钦没注意到自己前几日立的大功。放在平时,刘钦大概会为之一哂,但久病之后毕竟虚弱,坐得一久,身上好像疼痛更剧,虽然注意到了他的小九九,却也没有什么反应,缓了缓问:“大军徒留在这儿……对他有什么好处?”

陆宁远从后面抱过来的手紧了紧,扶着他轻轻变换了一个姿势。

“陛下是担心狄庆又有什么阴谋?”秦良弼马上道:“陛下尽管放心,不管他们打什么算盘,臣只管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他们就是在天上钻出个眼儿,臣也护得陛下万无一失!”

刘钦这次负伤,他也有罪责难逃。天子出城劳军,原本是件盛事,却在他眼皮底下出了纰漏,追究起来,他秦良弼第一个躲不过去。

这些天对他的弹劾已经蜂起,建康的那帮文官恨不能手撕了他,只是夏人还在,刘钦对他的大军多有倚仗,加上又一直病着,顾不得太多,对他如何处置,始终悬而未决。

如今陆宁远部已经陆续开到,刘钦有了胆气,秦良弼估摸着对自己的处置也快下了,因此今日便表现得格外殷勤。

放完了大话,他又接着道:“而且以臣看来,狄庆大军不去,是想要先等陆部收缩过来,再截断往开封的去路,先把开封截成飞地,再同咱们争夺河南、淮西之地。还有便是,听说山东的老熊,近来颇有捷报传来,狄庆不愿引大军西退,或许也有要支援山东的打算……”

熊文寿在山东,原本对夏人只起牵制作用,他那里兵力不多,夏人主力却也被引走,刘钦对他的要求,只是保持原样,不丧城失地而已。可后来元涅未同狄庆一起出现在开封、亳州一带,竟率一部留在山东未动,那里局面便紧张起来。

元涅用兵十分老道,麾下主力都是最早编成的葛逻禄人,悍勇非常,又兼招降了许多汉军,用作前驱,大张旗鼓、直扑而下,熊文寿如何招架得住?

观夏人之意,恐怕是做两手准备,一旦亳州这边不顺,就要在山东打开局面,绝不肯空手而归。

但大雍的精兵就这么多,陆宁远部、秦良弼部,谁也分不得兵去那里,刘钦身边又不能不多留人护卫,稍有放松,马上便又会有不测之祸,即便看出他们的意图,也有几分力不能及,只能让熊文寿支吾一时,能守则守,不能守时,想来不用刘钦下令,他自己就跑得比兔子都快了,不担心他把人都折在那里。

只要保存下兵士,哪怕损失个把城池,后缩防线,只要别让夏人打穿,一路到了江边,别让他们打通两淮,回过身来威胁亳州这边,刘钦就都能接受。

他前些日病得昏沉,但只要醒来,就让人拣要紧军报读给他听,亳州城外他倒并不担心,开封更是不在虑下,唯独山东的熊文寿,他实在放心不下,最担心的就是他咬不紧牙,攥不紧手,往后面让得太过,让夏人如愿凭借山东之地扭转全局。

但他想错了。在元涅决心下定,全力猛攻之下,熊文寿非但没有一退千里,还顶了下来。他像是换了个人,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洗去了一身滑不溜手,露出了从不为人所见的另外一面。

他占定了峄县,任徐州、任城两路夏人合围了近两月,竟然仍守了下来。刘钦没有亲眼所见,但从他递交来的几份军报上面的记述来看,这两月城守之坚也可见一斑。

哪怕他说得有水分,哪怕打个对折听,也殊为不易了,况且元涅的兵马是实打实的,一直顶住不曾让夏人进犯淮东也是实打实的。

听说熊文寿在自己已经遭夏人猛攻之后,附近有城池被困,他还派了自己的儿子去支援,以示自己绝不先退的决心。一时周围各县人心大振,能在激烈猛攻之下维持住防线,多少便有这个原因。

开封收复,夏人在亳州城下顿兵无功,固然是陆宁远、秦良弼的功劳,但熊文寿同样功不可没。刘钦病势稍轻,就想起他来,让人拟好诏书,还没打完这仗,就给熊文寿恢复了之前的都指挥使一职,又口述了一封信给他。

不同于诏书中的冠冕黻黼之言,在刘钦每次给大臣的私信当中,虽然也有权宜机变,大体上总还是情真意切的。之前他给秦良弼写过、给解定方写过,但给熊文寿写,还是头一次。他隐隐感到,或许是上次对熊文寿说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便撑起精神又添了一把火,只盼他别辜负自己,有始有终。

“夏人不会再向淮东增兵。”陆宁远忽然道。这两天他声音总有一点沙哑,像是病了,也可能是身上有伤未愈的缘故,这会儿哑得比之前又更厉害,沙沙的像是把什么压在下面。

声音从刘钦的脊背处嗡嗡传来,他还没来得及感到什么,就听陆宁远又道:“也不会让狄庆离开河南!”

第268章

薛容与猛地跌坐在地,惶恐四望,三面皆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悬崖前面,群狼环伺,步步紧逼。

他一惊失色,慌忙向后退去,后背却忽地撞上什么。匆忙回头,但见一面石壁峭立,举目接天,云雾缭绕,不见绝顶。

群狼发出阵阵低吼,越逼越近,朝着他龇起尖牙,一根一根有如利芒,根根闪烁幽幽的光。薛容与只剩下脚下尺寸之地,匆忙攀上石壁,可石壁陡峭如削,光鉴如镜,壁立千仞,何可登攀!

猛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嘶吼,群狼一拥而上,向他扑来,就要把他撕成碎片。正无措间,却忽然高天之中一声鹤唳,一只金色的大鸟从他头顶疾掠而过,薛容与伸出只手,向上一跃,奋力抓住了大鸟长长的尾羽,跟着身形一轻,眨眼间悬崖虎狼已全在脚下数丈之外。

他抬头而望,但见金鳞点点,大鸟张开宽阔双翅,载天负地,震荡风云。低头再看,他已身在九皋,悬崖虎狼无踪无际,脚下唯有云浪千叠,如流水一般匆匆掠过。

忽然,他如有所感,再一抬头,正撞进一只巨大的眼睛之中。

他一时呆住了,好像忘却了一切,连呼吸都忘了,紧紧贴着那只眼睛,与这只大鸟对视。大鸟琥珀状的眼睛如湖如海,澄澈无际。天地四方,日月星斗,都落在里面,最中间映着的却是他的面容。

他什么都尚不及想,陡然间,天旋日转,千星忽坠,大鸟忽然延颈长啼,双翅一卷,凌云而去。

薛容与手中忽空,身子直坠,千尺云楼顿向两边分开,他从其中急坠而下,光景一摇,冷峻的悬崖向他张开双手,窥伺在下的群狼眯起一双双贪婪的眼,对着天上张开獠牙满布的血口,他无处逃脱,别无凭借,就向着他们直直落去。

“啊!”

他陡然挺起身,月色如水,照满窗棂。黄筠揉着眼睛也坐起来,把手轻轻抚在他的胸上,“做噩梦了么?”

薛容与浑身一颤,方才解脱出来。借着月色,他看见熟悉的床帐、桌案、香炉,还有妻子担忧的眼睛,才恍然想起,没有什么悬崖虎狼,自己正在卧房当中。心脏在肋骨上兀自咚咚地撞,此刻留在他胸口中的余响却不是生死一线时的惊慌,而是种说不出的悲凉。

好半天,他点点头,握住黄筠的手,“让你担心了。”

黄筠静静看着他,以沉默予他安抚。薛容与忧心忡忡地回望着妻子,忽然低声道:“不知道陛下怎么样了。”

黄筠宽慰:“陛下不是早有密旨来,说他已经没有大碍了么?”

薛容与不出声,只是对着她摇了摇头。此刻在他脸上,早没有白日同群臣相争时的刚强正色,他苍白、憔悴、迷茫,黄筠瞧着他,忽然有刻甚至觉着他有点像个老人。

就在此刻,刘钦也正在一个梦中。他的梦里没有悬崖,没有群狼,只是寻常的一日。

母亲将他搁在膝头,抚摸着他的头顶,用那双温柔的、美丽的、又像是凝着根针的眼睛凝视着他。忽然她问:“比祖宗的江山社稷还要重要?”脸上是淡淡的担忧之情。

他要回答,还没说话,母亲的眼睛却变成了刘崇的。他神情复杂,眼睛里带着钦羡、带着玩味,也带着种莫名的怅然,挥手悠悠地道:“你去吧,去吧,我就在后边看着你,看你闯出个什么天地!”

刘钦浑身一凛,不知何时早已坐起,便待要反唇相讥,一阵风扑面刮来,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周章跪在地上,仰着头大声质问:“陛下为公心耶?为私心耶?”

他两眼居然红了,在那里面的,竟是怎样的神情?

他何曾被这样看过?刘钦猛然回头,看向身后,同样地,一瞬之间,他也撞进一只巨大的眼睛当中。

它大张开来,贴着他的鼻子,陡然充斥天地,又像一口钟磬,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悠悠荡开一响,那里面的失望、冷峻之色,像是天上的雨,纷纷而落,从头到脚地将他笼在其中。

再然后,那只眼睛像是被雨浇灭的火把,嗤地熄灭了。可随后那样多,那样多双失望的眼睛一齐张开,无数道同样的视线四面八方向他照来。

刘钦挺直了腰杆,咬紧了牙,绝不愿承认什么,寒着面孔,同每一双眼睛狠狠对视。可忽然,在这些眼睛当中,他看见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看见他时,那些眼睛一瞬间摇晃了,扑簌簌一双双向着他肩头落下,在被它们淹没的前一刻,那个朦胧的人影忽地清晰。

是陆宁远。陆宁远坐在他的马背上,像从前的每一个夜晚那样,倒提着长枪,居高临下地垂头看他。

可这次不同。这次不见了那双冷冷的眸子,陆宁远的面目那样模糊,像被什么抹去了。于是无数双眼睛簇拥上来,亮堂堂把他照在正中,飞旋乱舞,嘈嘈不休。刘钦向他伸出只手,刚刚举起,一杆长矛从天而落,他又被钉在地上。左肩疼痛骤起,他难耐地低吟一声,挣了一挣,却被什么按住。

“陛下醒来!”

他睁开眼,用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正在哪里,几百双眼睛全都不见,只有陆宁远的那一双,担忧,哀伤,焦急,血丝密布,凑得格外得近,把梦里模糊的面孔一点点擦得清晰了。

陆宁远两手把着他手臂两侧,整个人几乎覆在他上面,忽然凑得极近。

“很疼么?哪里疼?喝不喝水?还想吐吗?”

他一叠声地问,像是扯破绳子掉在地上的木珠。刘钦把目光落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闭上眼,“很疼,伤口疼,胸口也疼,想吐,不想喝水。”

陆宁远愣在原地,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忽然低头吻上来。吻他的唇,吻他的眼睛,吻他的额头,吻他的脸,哆哆嗦嗦,好像急雨落下,忽地又一时尽收。

刘钦睁眼,两边肩头被陆宁远轻轻按住,陆宁远浑身卷着水汽,声音沙哑地道:“别怕,我去请大夫。”

他好像笃信请人过来,就能将刘钦从现状当中解脱,刘钦却知道是徒劳,摇了摇头,“扶我坐起来。”

陆宁远犹豫一下,还是没离开他,轻轻扶他坐起,随后并不将他放在床头靠好,而是两手半拥着,“坐起来会好点吗?”

刘钦点点头,借着他的力气半坐着,垂头偏向床边。

梦中的心悸之感到现在还没过去,他胃中翻搅,对着地上张了张口,可半晌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细细两条涎水从嘴角垂下。他心中烦恶,就要抬手,陆宁远却先一步拿布巾为他擦掉了。

他扶着刘钦的头,轻轻搁在自己肩上,把布巾按在手心里,手抬起又落下去。现在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刘钦稍稍好受一点,那么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可是他一直没看见刘钦伤口的具体位置,只敢把手放在最早碰过的地方,就是为他拍一拍后背都不能,他什么都做不得。

刘钦枕在他的肩上,重量很轻,并不挣扎着离开他,也不出声,只是一下一下静静喘着。呼吸于他像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陆宁远几乎也喘不得气了,想把自己的肺放在他的胸廓里,把他身上伤口全都放在自己身上。

在现在和几日来他无数次的想象当中,那一天,他撇下一切飞马而来,飞身而上,在漫天弩箭一丛丛掉下的那一刻,在那支箭落在刘钦身上之前,把他挡在了自己后面。

那支箭被他打落,或是被他身上盔甲弹开,又或者被他的身体拦住。它穿不透他的身体,即便穿透,他也会抓住箭杆,不会让它落在刘钦身上。

刘钦或许会吃一惊,可是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身上毫发未损,完完好好,就连按在地上的手都没有擦破。

他想象着,想象着,旁边,刘钦则伏在他的肩头艰难喘息着,一阵阵哮鸣声在他喉咙里面响起,陆宁远的心被挖去了。他好像变成空茫茫的一片,刚才的想象也没有了,而刘钦的声音却响起来,“你说要把狄庆……留住,是有什么办法?”

陆宁远一时呆住。

之前议事,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过后却忽然放出狠话,说要将狄庆留在河南。可是等秦良弼追问,他却又沉默下去,好像从他喉咙当中根本从未发出过什么声音。

后来刘钦说自己累了,让旁人退下,没让他走,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刘钦像是有话问他,看向他的神情里面,隐隐含着什么东西,可是太疲累了,不多时就昏睡过去。

他于是守在床边,数着刘钦的呼吸,过了不知多久,将他的手握住了。他那时都想了什么?

“我不知道……”陆宁远从身体里挤出声音 ,“对不起……我还没有筹划,对不起。”

刘钦动了一动,陆宁远知道,他神情惊异,想要起身看他。

他没有扶刘钦起来,刘钦没有这样说,他也就没有这样做,仍将他靠在自己身上,半拢在自己怀里。

忽然,刘钦叹一口气,轻轻道:“我是误国之君,你是误国之臣。”

不知是前后哪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从高天三万里外飞来,正砸在陆宁远的身上。一阵猛烈的痛苦蛇一般陡然钻过身体,让他连牙齿都格格打颤。在他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放在刘钦脑后,紧紧按住了他,冰冷的面孔贴在刘钦发着低热的侧颊上面,然后他知道,刚才的痛苦是从刘钦心中涌来的。

他张开嘴,吸一口气,猛地又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响,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拼命调动心神全力思考,可那是地上的沙子搅不成线,只有刘钦痛苦的心跳从皮肤处传来。

忽然他哭了。“我是误国之臣。”他更用力地收紧了手,没发现自己流泪,极力道:“你不是……你不是……”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之声。陆宁远像是被掰弯的枪杆,猛然一下崩得直了。

那是刀尖相拨,盔甲相撞的声响!

第269章

陆宁远挺直上身,侧耳听了一阵,随后把刘钦放回床头,定定看他一眼,站起身来。

盔甲相摩擦的声音的声音不住涌动,脚步纷杂,离这里约有二十步远,正在院外,片刻间越发靠近……有人进院来了。

刘钦也有些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门却忽然被人推开。朱孝一身常服,腰间挎刀,急匆匆进来,神色紧张,身后还跟着几个亲卫,这几人倒是身上着甲。刘钦问:“怎么?”

朱孝竟然道:“属下暂时不知。好像是西门方向有骚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属下已经调拨人过来,陛下勿虑!”

刘钦对陆宁远道:“你出去看看。”

陆宁远飞快关上其他窗户,只把一扇大开着,侧身观望,门外都是御林军,正分散去各处把守,看不见夏人影子,可知骚乱发生在更远处,在这里一时还看不清楚。他闻声却不出门,从朱孝腰间抽出佩刀拿在手上,沉声道:“我在这里护卫陛下。”

他神色悚然,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翻然一变,和刚才再不相同,可是脸上还有泪痕,满屋当中,只有他自己不知。

刘钦没再强支他出去,也凝神听着窗外的动静。院子外面似乎都是兵马调动声,所谓的“骚动”并听不见。如果真如朱孝所说,是城门处起了乱子,离这里还有些距离,倒有时间反应。

会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相信重兵把守的亳州城会被夏人偷偷打开城门,不论是有奸细献城,还是俘虏里应外合,抑或是兵士哗变,都不至如此。他对秦良弼、对徐熙、对他自己都有判断,是绝不会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这等事的。

定一定神,他马上想到,现在城门应该没有打开,不会有大队夏人进来,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有一二俘虏逃脱了,或是夏人破坏了某处城墙,再要么是有奸细散播谣言,兵士们再以讹传讹,闹出乱子,总之不会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片刻之内,定当有报。

但旁人似乎不这么想,朱孝抢到床边,急道:“请陛下随臣出去暂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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