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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交起手来,像这样胶着的战事还会有许多次,刘钦在建康听说了,会如何担心他?岂不会像他现在这样,坐立难安么?
他看着韩玉,心中又软又急,又无法直言道破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只能寄希望于他能自己会意。
韩玉被他这么看着,一开始茫然不解,到后面面孔慢慢红了。
他不在刘钦身边,却称得上是刘钦的身边人,有许多共同的朋友,虽然现在和刘钦有了君臣之分,但几个朋友间友谊仍在,彼此间总是互通消息,因此对刘钦和陆宁远的关系,他自然也知道几分——
就是不知,两人间的通信也是经他的手,他除非是瞎子聋子,不然心里也会有几分数。
他既然知道陆宁远身份非同一般,私下无人时,就难免总是忍不住偷偷寻思他们两个之间是怎么回事。
听说两个男的欢好,总有一个是当女的,刘钦和陆宁远,谁是当女的的那个?
他实在想不出来。既想不出,就愈是好奇,只是既无人可说,更不可能开口发问,只有默默藏在心里,百转千回地难受。
陆宁远是有前科的人,被他这么看着,由不得韩玉不多想,他只觉浑身上下从头到尾都不自在起来,陆宁远的神情却愈发恳切,愈发温柔,简直像是要抬手拉他了。
韩玉想:他对我说这个是怎么回事?怕我担心他么?在宽慰我么?将我当女的么?
想说自己不关心他,但又不对,自己是他的亲兵,亲兵哪有不关心自家将军的道理?只是这个关心,又不是那样的关心,他该如何对陆宁远说?况且同样的话,陆宁远还对没对别人说过……难道他对刘钦不忠么?他怎么敢这样?
好半天,韩玉才干巴巴应道:“是。”又道:“属下明白。”说完便觉着,这样固然是不显得亲密了,却又未免太过疏远,哪像是同长官说话的样子?忙又道:“大帅一身勇力,天下实也没几人能及,同样的伤落在我们身上,简直不得了了,在您身上,不出几日准好!”
陆宁远对恭维只充耳不闻,见他明白,放下心来,颇含感激地看他一眼。韩玉更加害怕,还差几处伤口没上药,交给在旁边眼巴巴排队等着的士兵,便借口要重新打一盆水,匆匆出去了。
陆宁远没察觉他神情有异,韩玉想着什么,实也不在他的思虑之内。他一面让人帮忙擦着背,一面将身前自己能看到的伤口妥善处理了,见韩玉打水回来,索性不再清洗伤口,把盆搁在地上,两脚伸了进去。
屋里都是群糙汉子,好容易打完一仗,都受了伤,只想躺着,恨不能一睡不起才好,陆宁远却顶着一身伤,颇怀闲情逸致地洗起了脚。屋中第一次同他住一间房的士兵见了,不由啧啧称奇,闻着自己的脚臭味,更感不自在,有人也偷偷出去打水,在外面把脚洗了。也有一心表现的,打水回来,当着陆宁远的面洗脚,洗得水声阵阵,生怕他注意不到。
但让他们失望了,陆宁远什么都没有注意,自己仔细洗过了脚,又把马靴中的鞋垫抽出来晾在一旁,回应了旁人几句,便安下心准备睡觉了。
刘钦要他每晚睡觉前一定要洗过脚才能上床,他便一丝不苟地执行下来,从建康到江北,除非羽檄交驰、战事太急,不然从不中断。
身上各处一齐作痛,他却怀着某种期待、某种柔情,摸摸枕头下面上一封建康的来信——他还没有拆开的——欣然闭上眼睛。
他与刘钦分开太久,总要设法哄着自己,日子才能不那么难熬。他要明早再拆阅这封来信,好将现在的期待之情再拖延过一个晚上。
等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他就会准时醒来,只希望夜里的更漏滴得更快一点。那载着捷报南下的信使,也要快快催鞭,等明天清晨,他拆开信封的时候,他就该过江了罢……
陆宁远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238章
刘钦接到商丘已经重入版图的捷报,是在转天晚上。
他本来洗漱过准备睡下,如往常一样,在寝殿墙上的地图前驻足片刻,设想着东西两条战线能推到何处,却忽然有消息从江北来。
像这样的战报,他每天都要收到数封,有告捷的,也有作战不力的败报,还有只是单纯传递军情的。听见这么晚还有消息进宫,刘钦不由愣了一愣,定定神才问:“从什么地方来?”
“从陆帅处来。”
刘钦忽然有了几分放心,微微绷起的脊背放松下来,没让人念,自己接过来拿在手上,吸一口气,把信展开了。
赵不语拢着手站在旁边,抬起眼睛偷瞄着他的脸色,简直气也不敢喘。
这些天来,刘钦的脸色就是前线战事的晴雨表。
年轻的天子喜怒并不总是能形于颜色,若是常人看来,大概觉着他收到每一封战报后都没什么反应。
但他在刘钦身边久了,对他可说是观察入微,见他展信后眉梢微微一跳,便知道是有大事,跳过之后,如果微微扬起,那来的就是捷报;如果眉头压下去,下边的嘴巴也跟着微微一抿,那便是交战不利,接下来的一天都需得小心行事。
自从战事一起,天子就好像张满的弓、绷紧的弦,赵不语因为在他身边,知道的自然比别人清楚。
刘钦吃饭时,听见外面隐隐有加快了的脚步声,都会下意识停下筷子,侧耳听上一阵,如果过一阵没人进来,他很快便会恢复如常,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用饭。
旁人看来,他不过就是顿了一顿,赵不语却知道,他是在等前线的战报。要是真有信使来,他就会把饭吐在一边,马上拆看。
赵不语将此事和德叔说过,德叔便召集所有宫人,要他们无事不许走得太急。之后再有这种情况,往往便真是有重要消息从宫外来,刘钦无论在做什么,都会马上停下来查看。
像这样细枝末节的事还有许多,但德叔与他们能为刘钦做的毕竟有限,只有暗自期盼着来的都是好消息,期盼着这场战事能尽快有个结果——虽说收复江北是没人敢想的事,这场仗将以什么方式结束,以赵不语的脑子,丁点也想不出来。
现在,他看着刘钦眉梢微微一跳,心不由悬得更高,紧紧屏住呼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旁边偷瞄,下一刻刘钦却猛地将信在手上一拍,大声道:“竟然……竟然……”
他这反应超乎寻常,忽然的两声更是惊得赵不语轻轻打个哆嗦,但马上他就放下心来,浑身绷紧的皮肉都松开了。刘钦脸上竟是不加遮掩的喜色,即便是只有一两个心腹内宦在场时,这副模样也十分罕见。
“去!去把薛容与,徐熙,周章,还有崔孝先,把他们都叫起来!叫他们起来!告诉他们,商丘收复了!竟然这么快!竟然这么快……怎么这么快……”
“是。”赵不语应道。他大松一口气,根据刘钦的神色,在脸上也挂起同样的喜色。
其实他并不知道商丘是在哪里,也不知道只是收复此地,刘钦为什么就这样开心,更没劝他说天色已晚,这些大人一定已经熟睡,不如明天一早再告诉他们,只是领命之后就马上去了。
他原本不叫赵不语,名字里的“不语”二字是刘钦赐他的,就是因为他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问。
在他之前,刘钦最心腹的内宦原本是另一个,但在一年多以前,只是因为说错一句话,便被刘钦从身边逐了出去,虽然仍在宫里当值,却与“心腹”二字再不搭边了。
那是冬狩的时候,陆宁远与秦良弼演练阵型,那人奉旨下看城劳军,说是劳军,其实只是天子赏赐的一碗热粥。他回来向刘钦复命,状似无意道:“陆将军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手下人机灵,知道替他谢恩。”又道:“陛下亲赐御膳,他竟是这般反应,似是……”
没让他说完,刘钦向他瞧去一眼,这段不称之为对话的自言自语便戛然而止了。赵不语不知道是不是最后那句葬送了他的同僚,只知道他从此之后便从宫里人人暗羡的大珰变作了个人人可欺的杂役,前车之鉴在此,本就沉默的他就更不敢轻易开口了。
没想到他不爱说话,反而得了刘钦青眼,一年多时间里,就这么一步步到了天子近前。
赐名给他时,刘钦曾似笑非笑地对他讲:“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对这话中之意,赵不语不能尽知,从此之后只是愈加小心,在宫里多看、多做、少说话,如履薄冰,到现在毕竟无事。
等赵不语领命躬身退出,刘钦让人重新掌起灯来,将整座寝殿照彻。
他走到地图前,拿朱笔先在商丘画了一个圈,又圈住颍川,最后顿笔在新蔡,沉思片刻,在上面轻轻画下一道横线。
德叔悄悄过来,将衣服披在他肩上,刘钦没有什么反应,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
几天前,秦良弼已经从颍川出发,摆在他前面的新蔡有一支夏人驻军。
这是当初夏国那摄政王还活着时在河南南部楔进来的一颗钉子,可说是深深扎进他大雍腹地,从此处西可窥伺湖广,向东南也可进逼大江。
既然陆宁远在北已经胜了一子,那新蔡已是志在必得。收复新蔡、项城,便可彻底扫清河南东南部的夏人,那时进可同陆宁远一道尝试收复开封,退也可同湖广的秦远志一道收取南阳。
即便退一万步讲,假如开封、南阳两地都因夏人屯驻大军于此而顿兵无功,能收复新蔡,也是为下次出兵做了预备,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战事一起,每日所费财货无算,他大雍却不怕消耗,而且还会越来越不怕——刘钦是有此自信的。
他与薛容与等人终日殚精竭虑,焚膏继晷,呕心沥血,不是没有作用的——这作用即便现在还不显,但五年、十年过去,同上一世的差别只会越来越大。
刘缵如果地下有灵,大可以看一看,这一世在他手底下,将要再造出一个怎样的大雍;而那远在长安、同他年纪相仿的夏国新帝,也大可以看看,他大雍如今是什么样子,他再打过来,是会像从前一样又撕下一大块鲜血淋漓的肉,还是就地撞一个头破血流,不留下点什么,别想全身而退。
刘钦将朱笔举高,悬在开封上面,把笔杆握了又握,迟迟没有落墨。烛火跳进他眼睛里面,忽地摇了一摇。
刘钦惊醒,知道有人来了,将披在肩上的衣服穿好,转回身去。赵不语已静悄悄站在身后。见到他遍传捷报回来,刘钦微吃一惊:原来他已经在地图前站了这么久了。
“周大人在宫外求见,陛下要宣么?”
“宣他进来!”刘钦毫不犹豫。
周章夤夜入宫,自然不会单只为向他贺喜来的。这是崔孝先干的事,却不是周章会做的,他此来定有要事,正好刘钦也有事要问他,就是他今晚不来,明天也要传见。
刘钦将朱笔交给旁人,在地图前站定,下意识理了理衣服,一摸头顶,因为天色已晚,没有戴冠。赵不语拿眼神询问他,刘钦略一思索,毕竟懒得折腾,把手放下了,又向地图上望了片刻,周章便进来了。
周章小步趋前,正待要俯身下拜,刘钦却出声将他止住,“不必行礼!商丘的捷报,你已经收到了罢?”
周章也走到地图前,“陆将军用兵如神,商丘能收复得如此快,实出臣意料之外。”
解定方死后,陆宁远如今已升任总兵,按制称他一句陆帅,不犯毛病——事实上朝中许多人也都是这般叫的。
其中有人是知道他简在帝心,有意借这一句“陆帅”讨天子欢心;有人是终于看出陆宁远非池中之物,在彻底够不到他之前,抓紧时间巴结讨好;也有人是真心服仰、抑或是在他身上暗暗寄托了一个那样大的希望,舍得将全天下的溢美之词都一股脑倾在他身上。
但周章提起他时,仍只称他一句“陆将军”,和从前一样。刘钦心思敏锐,当然注意到他这原因不明的坚持,兴奋之下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的确是快!我事先也没想到,就是陆靖方自己,走之前也没敢向我许这个诺。之前的部署都作废了,咱们要抓紧时间重新议一议。”
刘钦语速既快,话音落得又重,自从登基以来,这样的时候实在少有,足见心情颇不平静。
周章借着烛火看向他,竟看到几分少年时的轮廓,那时刘钦将兴奋、恼怒全都写在脸上,不高兴时只将脸一撂,高兴的时候……
周章微微出神,下意识地打量着他,却不是一个臣子打量帝王。在看到那两只正看着自己的,含着一点笑的、明亮的眸子时,他蓦地心里一惊,像被什么烫到,下一刻匆匆开口道:“陛下……”
借着这一句“陛下”,他暗自回过些神,不动声色地又继续道:“克定商丘,固然是天佑大雍,只是如此轻取,臣恐未必全是好事。”
刘钦头顶微微一凉,这才知道周章半夜不睡,特意进宫来,竟是为了给自己泼一盆冷水。下意识地,他感到一阵不快,因为之前太过高兴,这不快也就来得愈深。
他看向周章,周章却微微低头,没有看他,脸上的神色恭谨、平静,却没有旁人对着他时的那股小心翼翼。
也正因为此,刘钦至今仍高看他一眼,也不由将自己也抬得高了:他居此高位,若不能闻过则喜,久后必致乱阶。周章这话初听让他颇不舒服,但就是这不舒服,反而证明他这皇帝还是做对了事、用对了人的。
当下将这不舒服压下,问:“何以见得?”
周章不知看没看出他刚才心中所想,神色如常道:“商丘乃是两国相争的重地,此地轻易易手,夏人朝野定当震惊,不会坐视不理。臣恐其要一改前策,云集大兵于此,朝廷不能不早做预备。”
刘钦一怔,“你是说……”
话音未落,赵不语悄然现身,在门口道:“陛下,薛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刘钦整整心神道。
因为被打断,周章没有继续说下去,在等着薛容与进殿的功夫,刘钦也同样不语。殿中一时沉默非常,赵不语愈发不敢发出半道声响,脚贴着地砖,一点点挪到阴影中去了。
宫里太大,好半天薛容与才终于进来。等他出现在殿门外的时候,刘钦已经彻底明白了周章的意思:凤阳一带,经过张大龙和陆宁远两番试探,已经可以确定没有多少驻军了,可见夏人这次出兵,的确意在夺取山东。
但商丘如此轻易易手,夏人朝廷必定为之震动,当此南阳、开封告急之时,他们定没有胆子再从容收取山东之地。
推其下一步计划,具体如何尚不可知,也没有探子传来消息,但可以肯定,商丘一带接下来一定会云集大兵,交手的主战场变成此处也未可知。
战事升级了,之后两边不会再各自以一万、两万的小股兵马互相试探,而必须各自布置重兵,全面开战!
一旦夏人暂缓对山东的攻势,提前布置过去的熊文寿部,要不要有所动作?是不是能趁此机会,反而收复山东之地?陆宁远接下来是稳扎稳打,在河南南部一带配合二秦徐徐收复各地,还是趁着夏人大军都在山东未及赶回的时间,冒一冒险,直抵开封,看能否收取天功?
薛容与走上前来,见周章已经到了,惊讶过一瞬,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同样俯身准备向刘钦跪地行礼,刘钦却上前两步,挽住他手,同样没让他跪下去。
他这动作自然而然,两人谁也没觉着如何。薛容与恭喜刘钦,刘钦笑着受了,看着他却想:全面开战,所费银钱无算,如何支撑,当真少不了他。无怪他不等明天早上,深夜便匆匆进宫,再晚片刻,恐怕我就要派人将他从被窝里薅出来了。
又想:以薛容与在军事上的见识,如何通过这一封捷报就想到此处?他背后定有高人出谋划策。
薛容与自从主政以来,因对朝臣有定升贬黜陟之权,所进行的改革,为着能顺利推行,在刘钦默许之下,也颇有“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之势,如此大权在握,他在朝中威望自然也日甚一日,听说很有些大臣暗地里向他投效,今年新科士子,也有许多奉其为座主。不知薛容与这次进宫,是哪位幕后宾的主意。
他这念头只匆匆转过,面上丝毫不显,故意问:“逢时夤夜求见,不会只为向我贺喜而来吧?”
薛容与果然摇摇头,将同刚才周章所说大差不差的话奉上。见此,刘钦心里更确定了,眼下却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又转向周章,“茂澜,依你之见,夏人接下来作何打算,我该如何预备?”
周章答:“臣以为夏人已经有备,开封未易轻取,或可趁夏人大军调动之时,力图光复南阳!”
他答得很快,显然来的路上已经仔细思虑过。
进兵南阳是个稳扎稳打的法子,一来此处附近有数座城池还未落入夏人之手,在夏人大军开到时可作缓冲,二来此处正在两国交界,秦远志在荆襄的驻军易于呼应,东南的粮草也容易供应。
但当先收复此地,俟夏人大军一至,开封便再难取了,反而如果能先取开封,则南阳定然也入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