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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18章

林九思房中只有两把椅子,他自己坐了一把,刘钦坐了一把,陆宁远听他说要看诊,便弯腰下去,把手放在桌上。

刘钦因看不清,不知道屋中椅子不够,便没起身。林九思皱皱眉,解开包扎看看伤口,又重新系上,对刘钦道:“你先站起来,我要给你的朋友诊脉。”

刘钦一愣,随后站起,给陆宁远让出地方。陆宁远犹豫好一阵子,才勉强坐下,后背绷得笔直,眼睛看向刘钦。

林九思看看他二人脸上情态,面无表情地搭上陆宁远的手腕,同样依次按过右手、左手,看过舌苔,问:“手臂应当是无事了。不过,将军肺部受过重伤吧?”

刘钦神情一动。陆宁远道:“是。是三年多以前的旧伤。”

“是否有见寒苦嗽之疾,冬季易发?”

不等陆宁远回答,他又继续,“还有将军的左腿,应当是先天有病吧?阴天、雨雪时是否膝盖、股骨、大腿上侧疼痛甚剧?”

几句之后,刘钦心中已经敬服。这一世他只见陆宁远犯过一次咳疾,确实是在冬天,上一世时却听说他一直受此所扰,不曾根治,这人所说的确一点不错。至于陆宁远的腿疾……他只知道陆宁远这条腿有时会疼,却还是被“疼痛甚剧”四个字扎了一下,一只手放在了陆宁远肩膀上面。

陆宁远顿了一顿,才答:“先生说得不错,阴雨天或是太冷时是有些疼痛。”

刘钦问:“先生可有办法根治?”

“腿疾是先天所生,时间又隔得太久,是治不好了,只是有些发病时稍稍缓解疼痛的法子。”林九思音调平平,“咳疾倒是可以根治,不过目前还是以手臂外伤为主。”

刘钦又问:“按先生的法子,他那手臂可以彻底恢复如前么?”

林九思答:“只要肯遵医嘱,应当不难。只不过——”

他的“只不过”三字隔了甚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所用的内服药材有一味十分珍稀,我这里只有一份。”

刘钦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不论先生要什么,在下都可为先生找来。”

林九思神色不改,“此药倒是不那么易寻。需要于辽东雪山每年初雪时,入密林中,取其中颜色红棕、背无斑点的雄雪蛤,方可为药。不知阁下能找来么?”

刘钦一时默然,脸现狐疑之色。

辽东之地从前便不归王化,更何况如今朝廷北境全失,如何去那里寻药?乘船从走海路过去,倒算是个法子,可一来易被夏人劫获,二来派的人多派的人少都不妥帖。

至于那雪蛤是个什么东西,他更是从来闻所未闻。疑心林九思是有意刁难,于是试探问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先生所说的‘颜色红棕色、背后无斑点’的雪蛤,应当十分少见吧?”

林九思道:“五年也未必能寻到一只。若是要初雪之后,未曾冬眠的,那便百年难遇。”

刘钦心中冷笑,面上不显,“既然如此,先生手中那一只,不知可否割爱?先生若有顾虑,尽可以开口。”

“再难获得,也不过是一味药,迟早要用来救人,我倒没有什么顾虑。阁下若是担忧我狮子大开口,大可免了。”林九思淡淡道:“只是给阁下调理眼疾,刚好也需要这一味药,究竟给谁看,二位商量之后,拿定个主意罢!”

第199章

“这药只有一味,究竟给谁看,二位商量之后,拿定个主意罢!”

林九思话音落后,刘钦一愣,第一反应便是:岂有这般巧合,两人都要用这一味珍稀药材,药材还只有一份?他定是有意刁难,只想给一个人看病。

正思量间,那边,陆宁远已经半跪下去,两手抱拳,对林九思道:“请先生给我朋友用药。”

刘钦摸索着按住他肩膀,对林九思微笑道:“先生,在下不通医理,有一个疑虑,还望先生解惑。我二人病症不同,一在手臂,一在眼睛,如何会用同一种药材?”

林九思冷淡道:“医理讲究辩证论治,并非病在眼睛,就开治眼的方子,手臂受伤,也不是开几贴金疮药就能恢复。你如果心怀顾虑,去找别的大夫便是。”

刘钦被他一顶,心中不由腾起一道怒火,大为不快。从他登基以来,还不曾有人敢这样顶撞过他。林九思有几个脑袋,他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抬出皇帝身份,强令林九思看病,看他是能强项不从,还是乖乖听令。但脸上怒色只是一露即隐,他最后到底抑下脾性,好声气地道:“先生所说的医理,我的确知之甚少。刚才出言如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就按先生的法子来罢。”

林九思问:“那么药给谁用?”

陆宁远刚才瞥见刘钦脸上隐有怒意,担心他当场发作,以林九思的性格,一旦知道了刘钦身份,恐怕宁死也不屈服,纵然威逼之下,也不会再给刘钦诊病,生怕刘钦一怒之下说出降罪的话来,手已经拉到他袖口下面。

见事态稍缓,他暗暗松一口气,马上道:“请先生为我朋友诊病。我这只手即便不能恢复,也足可使用了。”

刘钦道:“靖方,你先出去,在门外候着。”

陆宁远犹豫着不肯走,但刘钦转向他,神情强硬。他便明白这是命令而非商量,只得从地上爬起,抿一抿嘴,转身出去,临出门之前,对林九思摇了摇头,希望他能明白。

林九思却没反应,好像全没看见,等门关上之后,看向刘钦,眼中现出几分哂色,等他开口。

刘钦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反而现出几分柔和。他虽然看不清楚,却能想象出刚才陆宁远跪在地上,同林九思说话时的神情,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在江北的时候,陆宁远听闻他眼睛有救,连说两句“太好了”,之后更是拖着病腿,在屋子里不住走动,就是不用眼睛也能知道他的开心。

想到此事,他便想到看病之前,他因为忌惮陆宁远,故意说自己眼睛瞎了,彻底治不好了,好让他对自己放下戒心;又想到刚刚复明的那日,他向陆宁远投去此生的第一眼,陆宁远脸上神情是那样欣喜,但随后自己胸中涌起滔天之恨,一时不曾掩住,直直向他扑去,陆宁远的欣喜之色便凝在了脸上,反而现出几分探究神情。

当时不觉着如何,现在再想,当真让他伤心了罢。刘钦两手扣在一起,轻轻捏捏,从思绪当中回神,对林九思道:“既然药材只有一味,就请先生给陆宁远用吧。”

他仍不相信林九思的雪蛤之说,只当他是只愿为一个人治病,知道他这种人强逼没用,也不勉强,更不向他说好话乞怜。

林九思却猛地一怔,哂笑之色收了,疑心自己听错,又问一遍:“你是让我把药给他用么?”

刘钦奇怪道:“正是。”

林九思沉吟片刻,“但他方才说要我治你。”

刘钦笑了一下,“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我却能拿几分主意,先生不必管他说什么,如常给他调配药方就是。”

林九思故意道:“那你的眼睛便无药可救了。”

“先生也不必诓骗恐吓于我。”刘钦虽然客气,话里却毕竟露出几分机锋,也不再以什么“在下”自称了。

“先生医术高超,自然知道我这病没什么大碍,这些天虽然还看不清楚,但已经一日好过一日,估计就是不吃药,久后也自会复明。往后修身养性,未必会复发几次,就是复发,也无非就是影响个一月半月,挨一挨也就过了,谈何无药可救?”

林九思道:“你倒是看得开。既然如此,何必来找我诊病?”

刘钦自不会说是陆宁远磨他来的,闻言答道:“若能治愈,自然是最好的,如果往后时时冒着失明的风险,毕竟有诸多不便。只是如果治不好,那也没有大碍,今日来拜访先生,只是尽人事罢了。”

“失明的次数多了,恐怕再恢复不了。你这次看不见的时日,就比上次更长吧?”

刘钦一愣,两手又捏了捏,随后道:“我倒未曾觉着如此。”

林九思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嘴硬,也不戳破,沉默好一会儿,又问:“你如何这样看重你这位朋友?”

“听闻先生行医有个规矩,就是从不给高门显贵看诊。陆宁远如今官居都指挥使之位,在朝中已是正三品的高官,往上数没有几人,若说他不在显贵之列,恐怕别人也不会认。”

刘钦不答反问,“但先生为何坏了规矩,给他看诊?恕我私自揣度,恐怕不止是为了周县令的面子,先生想必是听说了陆宁远其人其事罢?”

林九思心中一惊,暗道:他眼睛看不见,心中却当真清楚,如何连这都能想到?

刘钦说得不错,他给陆宁远看病的确是破了他的例。之所以如此,也确实不是因为周维岳那一封信,而是他之前就听说过陆宁远之名。

当日在黄州府,他在乡间走方行医,忽然一伙官兵闯进来,先是好声好气地要粮,村里百姓除去自己留好的口粮之外拿不出别的,他们便恶了面孔,拔刀强逼,用马鞭抽人,将粮食搜刮一空,扔下银子之后就走了。

他云游四方,这等事原本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能给银子的已是少见,见状深深叹一口气,也不出声,也不反抗,只在角落里保护着自己,等这伙穷凶极恶的官兵走后,才对刚才被打的百姓道:“我来给你看看伤。”

谁知另一个百姓骂道:“看什么看,他娘的,老子去找姓陆的要个说法,他自己拉出来的屎,看他自己是不是坐回去!”拉着被打得最厉害的百姓就要走。

旁人纷纷拦他,劝他息事宁人,不要惹怒了官兵,连性命都不保,却被他一个个挡开,强拉着那人走了。林九思心道不好,阻拦不得,暗道本来只是受伤,这下却要平白撂下两条人命,只盼那姓陆的将军有几分良心未泯,事后别殃及这个村子。

这样忐忑地捱到晚上,那两个百姓却被官兵护送着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百姓们都等着没睡,拥他们回到家里,就见之前吵吵着去告状的那个刚一坐在凳子上面,就垂头重重叹一口气,旁人忙问:“如何?”

他不说话,猛一抬头,让灯火一映,两只眼睛红彤彤的,竟像是刚刚哭过。

在众人追问之下,他把在陆营中的情况囫囵着说了一遍。

陆宁远的那一番训导士卒的长篇大论他自是复述不下来的,只能大概说上几句。陆宁远说他们士兵吃的都是百姓种出来的粮,穿的都是百姓制出来的衣;说如果平时不好好训练,遇着敌人不拼死杀敌,那就是食百姓的肉和血;说他们若是对百姓不好,便是禽兽一般。

这么稀里糊涂说下来,只听得屋中聚集来的百姓全都目瞪口呆。

林九思更是心中惊愕,随后就听那人又道:“下午那些个来抢粮的大兵和兵头头,全都让打了几十棍子,逐出去了,说以后不许他们再当兵。陆……陆将军把粮食还回来了,还多给了点,说是赔罪,都在马背上拉着呢。俺……俺实在没见过这样的,你说,这不和……和翟大哥一样了么!”

后来百姓们聚在一起又说了许多,林九思第一次记住了“陆宁远”这个名字。此后他继续四海行医,行的路多,听说的也多,愈发意识到陆宁远是个与他之前所听说过的将领都不同的人,只是始终不曾亲眼见到。

后来陆宁远独对翟广,麾下士卒死伤殆尽;平定刘骥之乱,对俘虏一体宽大处置;北击夏人,几次力战,林九思在乡野之间,也无不屡屡听闻。

他听说的越多,就越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周维岳写信请他进京时,不曾提过病人名字,他也没有问过,在馆驿当中,陆宁远自报名号,他当时不由一惊,随后他心中所想,正如刘钦刚才所说,“缘悭一面,幸得一晤,不胜欣喜”,甚至刘钦所说乃是客套,他却是真正作此想的。

给这样一人诊病,他自然义不容辞,甚至听闻陆宁远要再带一人过来看病,他也欣然同意了,并不设防。只是从两天前,馆驿附近便多了许多陌生人,他那时便隐隐察觉不对,今日看了来人气度,和与陆宁远相处时的情态,对来人身份他已有所估计,深恼自己遭了戏弄,这才着意生事。

只是他原本预想的是,眼前这个不愿自报姓名的年轻人听说之后,便会置陆宁远于不顾,急哄哄地让他给自己看病,然后他便可以让陆宁远看看,带来另一个病患,而且是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病患过来,他自己是什么下场,却没想到刘钦的反应落在了他预料之外。

他既惊讶,又迷惑,反复确认多次,刘钦口风却都不改。定一定神,他才答道:“我的确久闻陆将军之名,心甘情愿为他诊病,无关什么规矩。”

刘钦点点头,没问他听说的都是什么,只觉他倒是个心明如镜的人,不同于一般乡野俗夫,比起许多有眼无珠的贵戚权臣如邹元瀚辈也强上太多。

他不知陆宁远站得离门口多远,说话声就刻意压低了,“先生也知,陆宁远身为大将,现在是国之栋梁,日后更当竖震世之勋,为我大雍犁庭扫穴,宣力角虏。岂有大将不能开弓、不能力战、一只右手不能用的?”

他神情恳切,为今日同林九思会面以来所无,“先生如果当真能为他治好伤臂,且不说我将如何报答先生——以先生之高义,未必会瞧得上这些——先生自己便是我大雍第一等的功臣,亿兆黎民都会感激你的。我于医理一窍不通,先生对国家大事也未必能够尽知,恐怕以为我所说是夸大其词,然而今日之话,十年……或许五年之后便自见分晓。”

林九思深深看向他,脸现复杂之色。刘钦看不见,只知道自己说完之后,面前这个心气甚高的大夫沉默良久,始终不发一言。

好一阵子,林九思道:“好。既然阁下这样说,九思便为阁下成人之美了。”

第200章

刘靖丧礼已毕,耽搁多日的朝会便恢复了,之前暂且搁置下来的许多人事也都到了清算的时候。

刘钦服过林九思几副药,眼睛渐渐能看清楚,虽然一时间还没有恢复如常,但上朝时的举止已经和平日一般无二。不过他倒不觉着是林九思的功劳,按着上辈子的经验,就是不吃他这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应该开始恢复了。

“对夏人这一战不利,责有攸归,兵部的奏表朕已经看过了。”刘钦多日不在群臣面前露面,再一听政,神情比往常更加严肃,

“秦远志首败于夏人,致使合围不成,虽然后面整军再战,功不覆过,降爵三等,仍留江夏听用。”

他随手翻阅着兵部呈上来的表功论罪疏,其实这个距离还看不清这么小的字,只是事先都记在心里,“另外两路合围兵马中,熊文寿顿兵不进,殊乖朕意……”

他这措辞严厉非常,听得人战战兢兢,不知一会儿还要抛下什么话来。兵部官员更是暗暗寻思给熊文寿议的罪是否轻了,低头竖耳听着他下面的话。

只有熊文寿本人低眉顺目,神色安然,既没有震怖畏惧之色,也没有开口争辩之意,朝中熟悉他的人见了,无不心中纳罕。

“使陆宁远、秦远志残部独对夏军,贻误战机,罪过实大。”

朝中稍通军事的人都暗暗想过,如果熊文寿能有后来勤王时那样快的脚程,或者哪怕稍慢一点,没有一连多日顿兵不动,对狄庆的合围未必不会成。

那时陆宁远、秦远志一路半军马都能和狄庆打个有来有回,正焦灼间,谁的援兵到得更快,胜机就握在谁的手里。熊文寿一路人要是能按时赶到,狄庆未必能讨得好。

若说元涅大军突然压来,是无论如何战胜不得的,只能被动抵挡而已,败了也就败了。那对狄庆那路,其实一度是有大胜的希望的,只是哪里都差一口气,到底还是白白错失了机会,落下一个不胜不败的结果。

“本该降职三等,念其之后在江北与元涅交战多有事功,贬为指挥佥事,仍统原所部人马,以观后效。”

熊文寿出班跪地高声道:“谢陛下!臣定肝脑涂地,戴罪图功,不负陛下!”

刘钦点点头,让他起身回到朝班,眼看又要说起旁人,众臣见了,彼此不敢互相示意,心里却均感难以置信,没想到熊文寿这事竟是这样轻易揭过。

薛容与已经有引愆之意,只是还未找到时机出班,见刘钦对熊文寿这样偾军误国之辈都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心中也颇怀疑虑。

如果放在之前,他大概已经怀疑起刘钦是被这一次战败消磨了心气,但现在全不作此想。如果说之前那阵,外有刘骥之乱,内有朝臣无数攻诘,刘钦心意仍不稍回,信任他如常、也支持周维岳如常,还不能让他知道眼前这位天子是什么人的话,那元涅军出现在江淮的消息送来,举朝震怖失措之时,刘钦却能泰然安抚众臣,断言元涅此来必定无功,猝遭大变仍能有如此气度,他也该看清楚了。

他想刘钦如此行事定有原因,说不准与前些天熊文寿入宫有关,只不知两人都说了什么。正寻思间,那边刘钦又开口道:“至于秦良弼——”

秦良弼也同熊文寿一般出班,因还未宣读如何处置,只垂首肃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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