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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09章

两人虽然是老相识,见面也不寒暄,即刻开战。

陆宁远担忧拖得时间长了,被狄庆大军包围,力图速战速决,呼延震也怕狄庆过来,自己不能独得歼敌的首功,因此同样利在速战,几乎是刚一交手,两边马上就杀红了眼。

呼延震劫粮是在夜里,两军都打着火把,后来火把散落一地,烧着粮车,登时腾起冲天火焰。呼延震幸灾乐祸,因火光中看不见陆宁远在哪,便大声喊道:“你粮草被烧,一会儿就是侥幸逃得性命,也离死不远了!”

陆宁远不出声,借着张大龙左冲右突吸引夏人注意,不声不响已杀至呼延震的马后。呼延震一惊,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陆宁远心知以狄庆的精明,戏做假了只会弄巧成拙,便没有提前调换粮草,眼下烧掉的都是真正的军粮,但他营中粮草尚可支撑半月,便狠心以此为饵,力求能歼灭夏人一路。

呼延震马上挥刀相抗,没让他偷袭得手。

“好瘸子,咱们到底又见面了!”

他记得陆宁远有一条腿使不上力,在马上重心不稳,便招招式式都使得势大力沉,想把他击下马来。交手不一会儿,他便察觉陆宁远右手使不上劲,甚至比两年前还不如,暗道:今日合该你死在俺的手里!当下同他缠斗愈急。

陆宁远从上一世便知道他是一把好手,偷袭不成,本来该暂时后退,但眼下战况焦灼,他兵力两三倍于呼延震,仍一时无法取胜,怕自己一旦后退,呼延震率军随上,冲击其阵,便只得同他周旋。

他只凭左手,颇感吃力,从前与呼延震共握一枪,突然松手,摔呼延震下马的诈术也无法再使第二次。偏偏呼延震瞧出他身为大将,手脚都有残疾却又亲自冲阵,招招划下都是杀机毕露,陆宁远抵挡不住,便使了一拖刀计脱身。

他身上几处负伤,战马也已经伤重,便换了一匹,翻身上去,坐在鞍上,左手使劲摁了摁腿。

呼延震眼瞳带点绿色,让火光一照,颇为引人心惊。他瞧见异状,冷笑一声,正要出言相嘲,却见自己与陆宁远厮杀的功夫,整个左军已经都被人吃掉了,是谁干的?

他又惊又怒,顾不得去细究原因,见雍人一员勇将率队又直扑自己后军,忙去抵挡,那边,陆宁远却是又跃入战团,扼吭拊背而来。

这一战呼延震打得左支右绌,辛苦非常,大出意料,陆宁远却也是强弩之末,拼死支持而已。

狄庆所率乃是夏人真正的精锐,这次悍然南下,直入腹地,锐气正盛。他人数虽多,却也打得十分艰难,不仅迟迟无法将呼延震歼灭,兵士伤亡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一番死斗下来,总算杀伤数百夏人,他心知狄庆主力随时可到,只得自己亲自断后,下令收兵回营。

第185章

“到底让他给跑了!”

回营之后,张大龙把头盔一摘,狠狠掼在地上,恨声道。

黄天艽在这战中留守本营,见他率军回来,连忙问:“如何?”

狄庆大军已在调动,看来察觉了呼延震处的情况,黄天艽按陆宁远之前的安排,暂且按兵不动,但一旦确定了狄庆的动向,发觉其主力是往陆宁远处去,他便不得不倾全营而出,接应陆宁远他们回来。

幸好派出去的伏兵大部已经回来,黄天艽看张大龙面上神情,便知此战不利,但具体如何还是不能不打听。况且——

“怎么不见都指挥使回来?”

张大龙狠灌了一壶水,拉着黄天艽道:“走,和我回去接应!”

黄天艽看形势危急,没有多问,马上整部随他出营。

到半路上,他才得知陆宁远身为主将,却竟然亲自断后,这等闻所未闻之事让他不由大吃一惊,忽然明白了当日所见他那三百旧部为何作战时能如此奋不顾死。

但没让他惊讶太久,张大龙将作战经过略略对他说了,见这样都不能大败夏人,只堪堪杀伤数百人,自己这边也损失过剧,黄天艽心里不由梗住一口气。

陆宁远和他那些旧部给他留下的印象颇深,在他看来,天下敢战能战之士莫过于此。可就是这样的军队,同夏人硬碰硬,竟还免不了一场头破血流,怎能不让他心惊!

他从军以来,一直在湖广为将,凭战功一路提拔上来,但从未见过夏人,每每谈及北边半壁江山沦为夷疆,他都暗暗切齿,常对人道:“设使国家用我,我必破此贼!”几个同袍弟兄也都纷纷附和,皆以为不得志。

今日再想到此话,黄天艽不觉脸红耳热,方知天下之大,实非一井所能窥之。

正赶路间,前面一彪人马且战且退,正是陆宁远。

因狄庆援军前锋已至,他被困战团,突围不得,张大龙见了,爆喝一声,抄起两根铁槊打马便往前去。

黄天艽连忙跟上。但见张大龙手持双槊,麾下那匹披了铁甲的神骏黑马如铁山一般直入夏人阵中,有人来挡,被张大龙一槊一个,搠死在地上。

黄天艽在后面看了,胆气不由为之一张,忘了其他,同样杀入敌阵,从夏人军中救出陆宁远抢进营中。

回营之后,夏人犹在营外挑战,大声吵嚷不休。黄天艽没理会他们,想要搀陆宁远下马,却被张大龙赶在前面。

陆宁远一身是血,但因为穿了盔甲,料来受伤应该不重,下马时候却踉跄一下,一手扶住了张大龙肩膀,另一只按了按左腿,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疼痛之色,马上又恢复如常。

黄天艽这才想起:啊,他是个瘸子。

和之前不同,他这念头生出,没有丝毫嘲笑之意。之前刘骥就总当着他们对陆宁远以“瘸子”相称,所以即便事先从没见过,黄天艽也知道陆宁远腿上好像有什么毛病,与常人不同。

可后来那一日一夜两战,陆宁远打得他心服口服,他便不由忘了此事,之后朝夕相处,陆宁远虽然有时走路与别人不大一样,但他因为心中崇敬,也下意识地当没看见,直到这时才想起这码事来,心中愈发生敬。

刚才他接应时,因为离大营不远,已称不上什么恶战,却也是刀对刀、血对血,在他半生戎马当中,可说几乎不曾经历过这般血战。

无论他怎样鼓勇上前,夏人只是不败,偶尔被冲得稍退,马上又围上来。有时眼见着一队夏人已被他们杀伤近半,剩下的人却仍然全无惧意,连一点犹豫都不见,只是横刀跨马迎头而来。染血的刀、染血的马、滚滚的马蹄声如同山崩海啸,几乎就要从他头顶凌躐而过。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敌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就是不败,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两边一次一次交锋不知多少回,好几次他心胆欲落,若是只有自己,早已败退,但见陆宁远、张大龙他们仍在死战,才又将牙一咬、心一横、胆一壮,又顶了下来。

如今收兵回营,他一身是伤,但心跳得快,这会儿还不觉着疼。追想刚才一战,固然打得艰难、士卒损伤亦大,却有股平生从未有过的意气充塞胸臆,纵然浑身浴血,却只觉痛快而已。

遥想平生种种,竟好像全是虚度,他直到现在才知,大丈夫杀敌报国,当如是哉!

陆宁远把盔甲卸下,露出里面血沃的内衬,不急着包扎伤口,坐下缓了一阵,道:“不能再这样打了,朝廷有没有诏令发来?”

军校答:“没有新的。”

陆宁远又问:“熊文寿还是没动?”

军校答:“没动。”

陆宁远不说话了,眉眼向下一扫,山一般沉静肃穆下来。

张大龙道:“我去清点伤亡人数。”

此事本来该是李椹干,但前一阵李椹被陆宁远派往京城,只能由他代劳。陆宁远闻言点点头,见韩玉打来热水,便脱下上衣,开始清理伤口。

他虽然瘸一条腿,可上身肌肉遒劲,胸膛犹如张开的扇面,端地雄武豪健有如豹螭。黄天艽瞧得自愧,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见一时没有军令给他,准备离开,却见一人冲进帐里,将一份急报递到陆宁远手上。

陆宁远匆匆一扫,登时脸色一变,霍然站起,向前跨出两步,身上血点飞溅下来,正落在桌上两滴。

“元涅军有消息了。”陆宁远低声道,“往东,京城、京城……”

就在两天前,原本按兵不动的元涅所部主力忽然开始移动,秦良弼十分紧张,传信建康言明此事,并请求援军。

刘钦实在无兵给他,想调解定方,解定方却力主持重,不同意与夏人主力交战,也就不同意分兵。

刘钦无法,只得令秦良弼持重观望,秦良弼却因听说西线不利,立功心切,抓住夏人移动时各路军彼此分散的时机出兵,凭借地利与出其不意,竟胜了两仗。只是此举暴露了自己方位,遭元涅调军围剿,不久他便兵败颍州。

元涅军自和议签订以来,一直不曾进犯,这次忽然东进,消息传到距离不远的建康,一时人心惶惶。

更何况秦良弼乃是江北数一数二的大将,就算力不能敌,败给夏人,可也不该败得这样快。他既然败退,便说明元涅已经倾巢出动。

东路夏军足有十余万,除去分散在其余各处的,眼下元涅一军,各路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六七万人。再屈指一算,元涅要是越过秦良弼继续东进,用不多久就要扑到建康,难道他意在此地?

朝野当中无论文武,听闻此事的,无不顿感毛骨悚然,刘钦反而安慰众人道:“滁州、庐州现在我手,江北仍有坚城;且又有解督拥兵近十万,护卫在旁;建康北临天险,又是天下少有的坚城,更又有京营、禁军拱卫。料元涅此来,其意不在一鼓破城,只是聊作威慑而已。”

大敌当前,他却如此气定神闲,廷臣当中原本闻报便惊慌失措的,见状不免有几分自惭,仔细一想,刘钦所言确有道理,不由心中稍定。

元涅虽然来势汹汹,但江北也并非无人,他要胆敢孤军深入,等江北雍军合围上来,未必有好下场。除非元涅能保证两三月内就攻破建康——

以面前一道长江天堑、以建康的城防、以现如今京城兵力而言,除非有奸人作乱、里应外合,或是一向主战又心志甚坚的少年天子忽然暴毙、换回宫里的太上皇主政,抑或是生出什么别的变故,不然元涅别想得逞。

“朕看元涅的用意,向朕示威是其一,想要吸引我主力来此决战是其二,趁机夺取几座江北重镇是其三。”

刘钦面无表情继续道:“元涅大军来此,京城不能不救,传朕旨意,急命解定方分兵来援,但不要让他全军来此,要留些人马防备其余夏人趁机由凤阳四出,趁势夺取合肥、盱眙等地。”

元涅兵临城下,倒没有什么可怕,怕的是他将江北雍军羁縻于此,趁机蚕食江北要地,将战线逐渐往长江逼近。

在刘钦忙于争夺大位的时候,夏人已趁势攻占了凤阳,要是再让他们往南走,一旦淮河以南的防线被攻破,仅凭一条长江,建康城墙就是再高大十倍,也迟早不保。

刘钦点破元涅用意,接下来便是议出一个应对之策。夏人到来尚需时日,在此之前,建康城守必须妥善安排。

刘钦没有全权交给兵部,亲自过问,还传了几个城守官上殿一一问询。因他前番在江北时有守城经验,眼下每一出言,无不切中肯綮,往往两句话后,兵部官员和城守官便知他糊弄不得,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对答。

其余不通兵事的官员见了,不由惊愕。尤其是薛容与,在他心中,刘钦乃是一太平天子,能从谏如流、虚心纳谏,便已胜过古往今来多少君主,更何况他还能有革故鼎新的魄力,众谤腾沸亦不夺其志。

于此世乱时危之际诞下此人,已是天祚他大雍,可今日他才知晓刘钦在江北并非他先前所想的因人成事、抑或是为与衡阳王争斗而欲以军权相抗。他竟是个马上天子,知兵用兵远胜于他,更又临危不乱,遭此巨变仍不失常度,言行举止一如往常。他虽年长许多,自问却无法做到。

薛容与心中服仰已极,想起之前自己曾力主与夏人一战,不知对刘钦施加了几分影响。今日之祸,他实在难逃干系,思及此不由又羞又愧,一张脸跟着白了。

刘钦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安排下一应事务便退了朝。最新发来的军报放在桌上,谁也不知,此时他眼睛已经完全瞎了,两眼黑黑,什么也看不见。

第186章

往后许多年,刘钦都不愿回忆这些天。

元涅的先锋军队已经到达江岸,与解定方的前锋相对峙,就是在皇宫之中,也能隔岸遥闻金鼓之声。

夏人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赶来,打造好的船只投在水中,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强渡,京营日夜戒备,有时竟至一日三警。

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有些人举家远遁避祸,出城的车架整日整日络绎不绝。更多的人无别处可去,只能守在家里,每天在街头巷尾紧张谈论着夏人又到了哪里、前天又来了多少人,官军同他们交手,谁胜谁败。

文武官员当中,也有人大失了风度,和当初劝刘崇弃城逃跑一样,又劝刘钦再往南去。

岑士瑜还未处置,原本为他闹得正凶的同僚到了此时此刻已鲜有人还顾得上他,却总有二三子,反而觉着现在是个绝好的时机,连连上本参薛容与,说当初是他首倡同夏人开战之事,以至有今日之祸,请杀他以谢天下。

参薛容与,既是为了连带着罢免周维岳,也是为了拉岑士瑜一把。因此第一个人开口之后,声浪渐渐大了起来,虽然没有之前那般人情汹汹,但在如今的形势之下,对刘钦的逼迫之意已不言自明。

刘钦既不同意弃城而走,更不遂他们的愿处置薛容与,仍和之前一样,心肠好像铁打的一般,坚如磐石,不可改易。可在他心里,忧、悔、恼、恨交加,兼又有前途未卜的焦虑迷惘,实是煎熬不堪,却没有任何人可讲。

他双目失明,连换了七八副药也全不见好,怕此事为前朝所知,有人会活动心思,对他不利,甚至可能趁着夏人兵临城下的功夫干脆献城而降;又怕此事为后宫中的父皇知晓,趁势重新夺权,每日里小心翼翼,生怕露出破绽。

他为着稳定人心,也是为了昭示自己无事,在这般情形之下,居然如常上朝。

只是从前他还可通过模糊光影辨别物体和方位,全然失明之后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有在夜里屏去旁人,只让德叔带着自己悄悄来到大殿,摸索着拿身体记住每一级台阶。

因他不让德叔扶他,练习时不知摔了多少次,常常撞到椅子上。疼痛倒在其次,可他越是摔倒,便越觉心中恼恨至极,愤懑至极,种种心境,却也同样无人可说。

他失明的事,即便是薛容与也不愿告诉,遑论旁人。有时传来的消息实在不利,抑或是他在前朝让人逼得狠了,支持不住,也曾想过召薛容与入宫,共商对策。但一片黑暗当中,想到的却是从前初见时薛容与伏在地上,言辞慷慨地向他献诚,口中说的却是“日后”二字,想到他那双略带疑虑的眼睛,便又作罢。

朝廷之外,解定方本人未至,而是又派了一路人来,自己则率军趁势急攻凤阳,既是牵制驻扎在凤阳的夏军余部,使之无法轻取合肥等地,也意在逼元涅回军。

秦良弼则重新整顿部卒,代解定方前来救援京城。而在他之前,熊文寿却到得更早。

当初刘钦命他去随陆宁远一道夹击狄庆,无论怎样催促,他都磨蹭不前,但京城有难,他反而星驰夜奔,一溜烟就跑了过来。

刘钦都不知道他是忠诚还是不忠诚了,见他赶来勤王,既不为先前之事严旨切责,也没有派人嘉勉,只命他同解定方前军一道阻击元涅。

然后便是西面狄庆与陆宁远那一路。

听闻京城被围,陆宁远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是狄庆一军虎视在侧,想要在他手下全身而退,殊为不易。狄庆等待的便是这个时机,只要陆宁远一动,他便要全军扑上,将这路雍军全歼。

陆宁远也知道他的心思,因此最初的两日只按兵不动。

张大龙黄天艽忧心京城局势,几次催促他进兵,陆宁远都说再等等,惊得张黄二人大眼瞪小眼,想不通他为何淡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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