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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钦见岑士瑜不语,心情愈发地好,这些天来憋在心中一股浊气马上就要吐出,只是还差一点。他让人把岑冬尸体抬到岑士瑜面前,问:“岑相看好,这是你府上的护卫统领吧?刚才他和朕的羽林统领可是缠斗得紧呐。别说你不认识,朕进府时你还特意向朕介绍过他。”
岑士瑜面如土灰,百口莫辩,承认又不能承认,只有沉默以对。
刘钦又抬手向着岑鸾一指,“刚才刺驾的逆党便是由他指挥,把他带下去,朕要亲自提审。”
岑士瑜这才道:“陛下,陛下!岑鸾不过一无知小儿,这其中定有冤情……”
刘钦冷冷道:“有没有冤情,朕一问便知。拉下去!”
话音落后,但听院外一阵异响,脚步声、兵器撞击声好像一条河,向着这座府邸倾泻而来。
岑士瑜大寿,在京的文武百官几乎悉数到场,闻声只面面相觑,震怖不已。刘钦安抚道:“不必惊慌,是朕调来的禁军。为防院内外还有逆贼余党阴谋作乱,禁军已将岑府团团围住,护卫朕与众位大人安全。”
此话一出,有的人反而更惊慌了。
左右羽林在岑府中清出一间院落,牢牢把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出,将岑鸾带入进去。刘钦等准备停当,抬脚要进,让朱孝拦住,给他包扎了伤臂,才在众人护卫下进去。
其实他弓马娴熟,又曾亲历战场,武艺较在场这些有的须发已白的大臣要好上不少,之所以审问一个岑鸾还要带上那么多护卫,只是布扬声威而已。
果然等他进去后,院中余下的大臣都跪在原地,无令不敢起身,岑士瑜脸色尤其地差。在他看来,岑鸾进到那间小院,就是进了龙潭虎穴,十死无生。刘钦岂能饶他?
一队禁军从门口涌入,同留在这里的羽林一起,分兵把守在府中各处,鹰隼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跪倒的众臣,尤其是他,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好心保护,倒更像是监视、防备。
看见他们,岑士瑜才终于有余裕想起,禁军到的这么快,一定是预先就有所准备,自己在禁军中也有知交,如何没有提前收到消息?莫非刘钦已经挖出了他的人?但自从他决心起事之后,与他们的每次联络都是秘密的,刘钦不该察觉才是。除非他一早便开始留心了……
岑士瑜浑身一阵悚然,恍然明白,原来刘钦从很早之前就已决心除掉自己,所以才一直扣着周维岳不放,虽然在即位之初特意向自己保证,但那只是为了稳住他而已,并非出自真心。而后外放周维岳去江阴,已是决心对自己下死手,恐怕那时就早已将他在禁军、在朝中的交往之人摸清,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日。
可叹他那时还浑然不觉,以为是薛容与进谗,以为斗掉了他便可太平无事。而等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将刘钦拉下皇位,已经太晚了,刘钦对他的杀心,要动得比他早上太多!
他想到这里,马上便又想到,即使刘钦摸清了他的人,也不会知道他的具体计划。岑鸾做出如此蠢事,十有八九是受刘钦暗中影响。刘钦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出招,索性设法先逼反了自己儿子,再将他顺理成章杀掉,然后再借此机会铲除自己、清洗朝堂,手段何其狠毒!
他年纪轻轻,居然如此,居然如此……
岑士瑜霍然想到至今还不明真相、显得扑朔迷离的宫变之夜。原本掌握了禁军,在朝堂上人望也高、声势也大的刘缵竟然一夜之间便身败名裂,如何不引人心惊!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他竟然还是小觑了刘钦,想着慢慢坏他声望,然后再让太上皇由临朝听政,而重掌大权,而废黜刘钦,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却不想刘钦这等人,哪里会乖乖等这么久!
小院里面静悄悄的,隔着太远,不知道那边都说着什么。只是时不时有羽林出来,点人进去,点到谁的名字,谁就面如死灰地瘫倒在地。
这些人中,有些是岑士瑜的密友,同他暗中有所谋划;有些是岑士瑜的学生,唯他马首是瞻;还有些他并不熟识,年纪很轻,看模样却好像知道什么,他便明白,这恐怕就是岑鸾的狐朋狗友,同他一起商议着做下这桩蠢事的人。
审讯期间,始终没有叫岑士瑜进去,但岑士瑜知道,自己已经全完了,他的杀招还没使出,可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可是刘钦就是借着谋逆刺驾案除掉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自己门生故吏遍天下,他能一个一个全杀了不成?那样全天下都要反他!杀了他岑士瑜,他自己也别想坐稳这个位置。
他当自己是个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天子?那也想得太简单了!皇帝和皇帝不一样,不是什么人坐上这个位置,就从此天下归心,可以为所欲为了。朝堂上那么多他的人,刘钦不可能全部清除出去,而这些人也不会对自己受难置之不理。到时候一起闹将起来,刘钦可有措手处?
刘钦屁股都没坐热,胡子都没长出来,有何威望于国?别说刘骥大兵压境,正在虎视眈眈,天下士民也都在观望。朝堂上掌实务的各部大臣、那些言官,还有各州府县官当中,多的是自己的人,只要这些人一造声势,刘钦便成一个独夫。这次平叛能打赢也就算了,只要战事一个不利,天下马上便要叛乱蜂起,到时候土崩瓦解,刘钦这天子也就做到头了。
这么想着,岑士瑜如在黑暗之中抓到一抹光亮,在地上挺直了脊背。正巧刘钦也在这时出来,岑鸾跟在他身后被押出,四肢尚且完好,没有什么用刑的痕迹,只是面如金纸,已是没有了人色。
就在刚刚他才知道,自己被崔允信骗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太上皇的密令,也没有什么手诏,那不过是崔允信伪造的。现在他不是助太上皇复位的第一功臣,而是刺驾的逆党,犯下的是天底下头一等的谋反重罪。
刘钦怕他不知,刚刚还特意提醒他,谋反重罪是要满门抄斩的,不止他在京城的阖府,还有他远在江阴老家的家人、他们家族在天下各地做官的叔伯子弟,全都要连坐处死。
他两条腿已经软得面条一般,没有办法靠自己行走,是被一左一右两个羽林架出来的。岑士瑜见状,心里又气又恨又痛,事到如今,心中仍有一二分底气,索性豁出去道:“这逆子狼心狗肺,损伤龙体,万死难赎其罪!臣岑士瑜教导无方在前,昏聩不察在后,竟不知他闯下如此弥天大祸,罪该万死,请陛下一体惩罚!”
他想,刘钦不是没脑子的人,但凡有一二分清醒,便知道自己绝不可轻动。而事到如今,他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能饶过他的独子岑鸾,他宁可从此归隐田林,绝不生事,自认败了这一阵,不给刘钦再添什么麻烦。
之所以这么说,便是以进为退,想逼刘钦同自己议和。刘钦既然下不了决心动他,就只能将岑鸾放过。别人他都可不顾,只是岑鸾是他亲生的骨肉,从小就捧在手心上,悉心呵护着长到这么大的爱子,只要刘钦能饶过他,那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果然,刘钦看着他,像是思索了片刻,然后对岑鸾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你不识朕的身份,曾嚷着说要诛朕的九族?”
岑鸾浑身一抖,心胆俱落。
当日在秦淮河畔,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形。刘钦站在一座窄桥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而他让那个叫陆宁远的压着,一动也动不了。
可他那时怒发如狂,恨不能将刘钦千刀万剐,想着自己只要一会儿得了自由,马上回府告诉他爹,查出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的身份,在他面前把他全家杀个干净,最后再一刀捅死了他。
同样的场景,他那时何等意气,今日却是心惊胆落,只是想哭,却不知怎么哭不出来。
刘钦又道:“当日朕说,你要是诛不了朕的九族,就给朕跪下磕九个头。你说别说九个,九十个都磕得。不知你自己还记得么?”
岑鸾说不出话。
刚才当着他的面,他的那些被叫进院里的各个“至交好友”在羽林稍微威吓之下,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一切都说了。为着脱罪,还互相攀咬,尤其咬他咬得最狠,争先恐后地把他私下里说刘钦的话全都告诉给了刘钦。
这些人平日里捧他捧得好比山高,无论他说什么,都换着花样地高声附和,生怕比别人附和得晚了,不得他的欢心。他们有时是他的好友,有时更像是他养的狗,汪汪叫着,嬉皮笑脸要讨他手里的肉。
可一切竟是幡然一变,而至于此,岑鸾只觉如在梦里。自打他睁眼以来,这天下于他就没有坏事,只有好事,偶尔有了什么坏事,也马上就不复存在。普天之下,处处是繁花似锦,如何有过这般污浊泥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刘钦说起之前两人交恶的事,他更是绝望,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没了,软软倒在羽林手里,要不是两人还提着他,他已经面糊一般摊平在地上了。
岑士瑜却从刘钦话音当中听出几分转机。
当时知道儿子惹上的竟是太子之后,岑士瑜为着不与刘钦交恶,曾押着岑鸾上门赔罪。他为了表示道歉的心诚,还开口让岑鸾跪下给刘钦磕头。他当然是做做样子,刘钦也算乖觉,故作大度,没让岑鸾下跪,可谁知他竟是如此睚眦必报之人,在今天竟又把此事给翻了出来?
不过他既然如此说,倒好像有饶过岑鸾之意。想想也是,刘钦毕竟让人砍了一刀,要让他平白将岑鸾放过,想他也不会甘心,磕几个头换一条命,不算亏。
想到这里,岑士瑜忙呵斥道:“岑鸾,还不给陛下磕头谢罪?磕九十个!”
岑鸾浑身发软,慢吞吞想:现在磕头还有什么用?可看父亲疾言厉色,不住拿眼神示意自己,满脸都写着焦急,心中一动,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知从哪里又来了力气,就地往地上一趴,“咚咚咚”便开始磕头。
羽林配合地松开了手,却不离开,仍在旁边一左一右站着,随时准备重新制住他。岑士瑜焦急又关切地看着,所有大臣也都在看,刘钦站在桥心,也正似笑非笑地瞧。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有岑鸾一下一下磕倒,又一下一下直身。
磕到四十多个,岑鸾已经开始头晕眼花,速度也慢了下来,一会儿才能矮身一下。岑士瑜原本以为所谓的“九十个”只是做做样子,谁知刘钦始终不肯喊停,竟像是要让岑鸾把九十个全都磕完。
他暗暗抿起了嘴、咬起了牙,想刘钦欺人太甚,但毕竟要赖他饶过岑鸾性命,眼下只得隐忍不发。没什么比活着重要,只是磕几个头而已,那也没有什么。
刘钦不喊停,岑鸾就只能继续磕。等磕过了五十下、六十下,到了七十下时,他已经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倒了。朱孝喝道:“还有二十!”岑鸾咬一咬牙,只得继续。
岑士瑜不忍再看,悄悄错开了眼。
他一转眼,便正瞧见不远处的崔允信,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桥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岑士瑜虽然不知道就是他彻底戏弄了自己儿子,但看他这般眼神,如何还不明白?再一回想他刚才在自己要和岑鸾同进后院之前特意借故拦住自己,更是气得恨不能咬碎了牙。
他改了主意,他的条件里必须再加上一样,那就是必须杀了崔允信,不然不足以平他的怒气。这么一个小小的马前卒,料刘钦也不会顾惜。
“还有十个!”朱孝厉声又喊。
刘钦只面带微笑地看着,好像颇为宽容,又好像如果他开口,就会马上免了岑鸾后面要磕的头,但朱孝在他左右,从喉咙里喊出的无不是他肚子里的话。况且他要是宽容,见了岑鸾这一副无法支撑的可怜之态,刚才一早就喊停了,如何会等到现在?
岑士瑜只觉痛心不已,恨不能冲上前去,拿自己这把老骨头替岑鸾下来。
“还有五个!”
岑鸾已经快昏倒了,两条手臂都开始发抖。磕九十个头于别人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他从出生以来,便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他但感自己已经死了,恍恍惚惚不在人间,只是知道还没结束,挣扎着继续磕着。比起刚才的姿势,他现在更像是脱力往地上一砸,过一会儿又慢慢爬起来。
“九十!”
朱孝这一声过后,岑士瑜父子如蒙大赦。岑士瑜忙要从地上爬起来,扶起儿子,刚刚一动,肩膀却让人按住。他放软了声音,用几乎是讨好的语气道:“九十个头已经磕完了,还请陛下看在岑鸾悔罪之意甚诚的份上,饶他一条小命,臣愿……”
刘钦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刚好将他打断。
“为何?”刘钦淡淡地问。
岑士瑜一愣,争辩道:“陛下方才不是说……”他忽然顿住口,想起刘钦方才什么都没说。
刘钦道:“是,朕刚才说要他给朕磕头,践行前诺,却没说要饶他。大丈夫千金一诺,朕让他磕过头再死,是为了让他死而无憾,没什么牵绊地去。”
“难道岑相以为,朕让他磕头,是想放过他性命么?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他说着,脸上忽地露出惊讶之色,“岑鸾所犯乃是谋反之罪,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要族诛的。这区区九十个头,换他自己一命都嫌少,哪里能换你岑府好几千颗脑袋?岑相自己不觉着自己这话太可笑么?”
岑士瑜只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撕破了脸,厉声道:“刘钦!你以为你杀了我,自己能有什么好下场?我奉劝你也替自己往后打算一下,不要把天下事想得太简单了!”
“岑相所说,乃是金玉良言。”刘钦就着伤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在众人面前展开了。浓重的夜色披在他背上,满庭灯火却在他眼里凝成两颗明亮的点。他分明笑着。
“对了,有个喜讯忘了告知诸公。”
“昨天夜里,鄂王与陆宁远部八百里加急送来捷报,前线已大破贼军。刘骥的十万乌合之众,已作鸟兽散了!”
第174章
在大半个月前,在赴任路上被叛军冲撞、不知所踪的周章忽然出现在湖南。
那时候,治所长沙早已入叛军彀中,不再受朝廷统辖,他持朝廷颁赐的巡抚印信,如何还能进城?常人想来,能在叛军手中逃出生天已经是万分幸运了,他一介文人,又能担得甚事?还是设法赶紧跑回建康,让朝廷处置为是。不然拖得久了,万一回京的道路被叛军把断,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周章所为偏与常人不同。他没有潜入长沙以卵击石,没有转投叛军,也没有就此折返建康,而是更往南走,到了衡阳,以巡抚身份进城,在那里开衙理事。
刘骥起兵以来,为了能快点进入建康,并没有分散兵力进驻湖南各处,而是一路向北,先入湖北,然后转道向东,直薄京城。
因此长沙以南的各地现在尚不在他掌握之中,虽然有些城池已经望风降附,但他们能变一次,就能变第二次,周章就是看准了这点,加上赴任之前特意对湖南各地官员进行了了解,知道衡州府的官员不是会与刘骥一道谋反的,才敢亮明自己身份。
果然,衡阳的官员不敢怠慢,把朝廷委派的巡抚大人迎进城来,再三说明自己是受刘骥胁迫,这才不得已不屈从,其实心向朝廷,丝毫不敢有反意。周章也不追究,马上便以此为府衙,开始视事。
因他有提督地方军务之权,他一上任,马上便就地征调可用兵马,加强城中守备,又向各府发文,劝已经投降的人反正,给尚且坚守的地方喂定心丸,湖南形势马上便为之一变。
虽然刘骥所部叛军此时正高歌猛进,大有不可一世之态,朝廷官军也尚未到达,但刘骥由盛而衰的转折在此便埋下了。
刘骥得知自己背后让人插了一刀,大感不快,下令让留在长沙的驻军南下去打周章。周章早有所预料,入城的第一天起便开始整顿城中军备,在叛军到来之前,早已经坚壁清野,巩固城防,练兵都已练了多日。
叛军远来疲敝,粮草补给不足,又兼是仰攻坚城,人数虽众,却一整月都没能拿下这里。只是因为刘骥所率主力此时仍在攻城略地,离建康越来越近,才显得形势正好,但湖南各府县已经看出叛军实是色厉内荏,一些已经跟着刘骥打起反旗的地方又犹豫起来。
而就在南边这伙叛军仍在衡阳同周章僵持不下的时候,前面,刘骥的主力距离朝廷官兵已经只有几十里了。
因为两边都是马步兵掺杂,谁都走得不快,刘骥要沿途攻打、劝降各个城池,刘靖和陆宁远也要在路过的各府县就地募兵,两边足足拖了两月,才终于接敌。
两边各自扎下营垒,刘骥约陆宁远在阵前相见。
之所以见陆宁远,一来是因为刘靖是他的叔父,叔侄见面,自己马上就矮上一头,二来他和陆宁远实在是有些旧怨。且不说小时候他因为陆宁远的事被刘钦收拾过几次,还曾受过刘崇的责骂,就是在他出京之前,刘钦还曾为了陆宁远而当众给他难堪。
他是皇子,金枝玉叶,陆宁远是什么人?不过一个没爹没妈的瘸子。因为他而吃瘪,刘骥万难接受。他那太子弟弟——好罢,现在已做了皇上了,有时候戏弄他两句,那也就罢了,可他陆宁远凭什么也跟着骑到他头上来?
不过现在好了,他谁的气都不必再受。陆宁远路都走不明白,知道什么带兵,跟着邹元瀚混了几样军功,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骑在马上、穿着盔甲,颇有几分沐猴冠带的样子,他那五六万官军,如何是自己一路凯歌频奏、所过之处无有不克的十万大军对手?
先打败他,再进建康,大殿上那面金光灿灿的椅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它的新主人了。
刘靖听说刘骥在阵前约见陆宁远,自己也要去。陆宁远见他身体本就不好,一路上又鞍马劳顿,执意拦他,劝他休息。刘靖叹气道:“我不怕你中他的激将,只怕你口舌上吃亏。你吃亏是小,坏了士气事大。”
陆宁远道:“大帅放心,士气不会为这事就坏了的。”
这一路过来,刘靖与他有过许多次交谈,也亲眼见到他如何处置军务。慢慢地,他不再觉着陆宁远是大言无当之徒,也知道他是真的胸有丘壑,绝非纸上谈兵。一半是因为刘钦的嘱托,在众将面前推重于他,一半是真的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刘靖无论到哪里,无论同什么人议事,往往都要把陆宁远带在身边。
军中许多宿将见状大为不满,不服陆宁远年纪轻轻,何德何能竟凌驾于他们之上。有些人有意无意地排挤他,还有的干脆出言讽刺,要不是刘靖压着,动刀动枪地火并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陆宁远泰然自若,无论别人说什么,他好像都全不放在心上——说是一笑置之也不准确,他甚至连笑都不笑,不知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挂怀。
平心而论,刘靖自问要是年轻三十岁,是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见陆宁远如此心性,对他愈发喜爱,待他就更与旁人不同,只是顾着旁人面子,明面上反而对他不假辞色,愈加严厉,内心里反而对他多有倚重,愈是常常私下里问他的意见。
现在陆宁远这样说,刘靖就也松了口,道:“好罢,你是有分寸的。”说完,毕竟不放心,留下他又嘱咐几句,陆宁远一句句应了,然后才转身出帐。
李椹早就等在外面。
原先陆宁远所部最多不过三千人,李椹还显不出什么过人之处,现在统兵过五万,刘靖又将许多军务交给陆宁远处理,李椹这才又成了上一世中陆宁远记忆里的样子。
大军远来,粮草需要督促;每日真真假假无数情报发来,需要人一一鉴别、整理;各营事务繁杂,五万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留意;对各营都下了什么命令,过去多久,各营完成得如何,全都需要定期验收,许多事情堆在一起,李椹处置起来,却也得心应手。
他同上一世一样,写了一个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懂的账簿,上面不是记录军务支出,而是专门写明各营情形。陆宁远翻阅过,同上一世一样没看懂,但他还记得,有时他想起一件几个月前的事,询问李椹,李椹往往能立时作答,对他那本鬼画符般的册子也给多了几分敬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