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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缵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他声音放得很轻,“雀儿奴都向大人说了什么?”
周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心中暗想:刘缵未必可信,当务之急乃是进宫面见圣上。不管刘钦都谋划了什么,事情毕竟还未发生,圣上顾念父子之情,至多只是将他贬去外地、或是废为庶人,应当不会取他性命。反观刘缵这个做哥哥的,言语之间虽然温词娓娓,却暗藏着些许杀气,绝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今之计,必须假意同刘缵合作,让他答应放自己进宫,再相机行事,只要能面见圣上——
周章心中忽地一凛:禁军首领是刘缵的人,自己进宫后说得不对,怕是不止害了刘钦,反而还会累及圣上,只看刘缵决心如何了!
他没有急着说出刘缵想听的话,沉默半晌,忽然问:“事成之后,殿下欲如何对待太子?”
刘缵早料到他会有此问,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将他贬出京外。”
周章紧紧盯住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刘缵继续道:“我和雀儿奴毕竟兄弟一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手足之情自然非同一般。大人与我兄弟二人相识得晚,或许不知道,雀儿奴小时候黏我实在黏得紧,这些个弟弟当中,我最宠爱的也只有他。即便现在,我也仍把他当亲弟弟看待,只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争到这个份上,京城里已是无法同时容下我二人了,只能留下一个,但毕竟天宽地广,另一个总不至于没有一立锥之地。”
“雀儿奴连杀成业、邹元瀚、夏使,手段之残酷,思之实在让人心寒,若是留下的那个是他,实难说我将身首何地,因此还是换我为好。将此事禀明父皇之后,我会请求父皇将他外放出京,做个闲散王爷,保他一生荣华富贵,太平无事,也算全我二人这么多年的兄弟之义。日后若父皇当真逊位,到我做主之日,只要雀儿奴乐得安闲,我也绝无改易。”
他言语当中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那便是只要没有波折,他便不打算动用恽文石,仍想用和平手段解决,让刘崇改立他为太子、外放刘钦,谁的性命也不取。想来也是,但凡有第二个办法,谁又愿意背负一个残杀手足、阴谋篡逆的罪名?
周章定定看了他许久,又问:“不伤太子性命,不知殿下肯立誓么?”
刘缵道:“这有何难?我便立誓与你:除非雀儿奴要杀我,我不得已而自保,否则终我一生,绝不害他,有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周章闭一闭眼,心头一阵剧颤,蓦地睁眼道:“臣来之前,已在京营当中做好布置,一旦宫中有变,不论是何人所为、也不论臣是否身死,京营将士第一时间便会入城勤王……还望殿下不负今日之约。”
他执掌京营不久,又事起仓促,其实哪有时间布置这些?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刘缵行事有所忌惮而已。刘缵面上果真微微变色,但只一瞬间的功夫又恢复如常,“大人放心,我定不负今日之约。”
周章打量他良久,终于松开了紧紧捏着的拳头,长叹一声,将刘钦对他所说的一切向他吐出,然后同刘缵一道,入宫向刘崇禀告。
第138章
周章不知刘缵究竟知道多少,如果有意说错,与刘缵所知相悖,恐怕弄巧成拙,刘缵未必会放过他去,说的时候便未加编造,果然取信于刘缵,刘缵答应同他一道入宫。
只是刘缵尚有些安排,没有急着动身,先传出数道命令,具体内容不曾出示于他,传于谁手自然也不会坦然相告。周章在一旁等待着,忽然想到陆宁远的忽然闯入,和他那没头没脑、心急如焚的一句,“周章不可信”,心里猛然一颤,随后有如刀绞。
当时他只觉莫名其妙,可现在想来,陆宁远的那句话竟像一道谶语,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于刘钦而言,不正是不可信么?但想要救他,别无他法,前路如何,他实难逆料,但愿他的选择是对的罢。
两人动身之时已值深夜,当时已经宫禁,自然不是面圣之时,但周章有刘崇御赐令牌,这些日子里可以随时求见,卫士检查之后便即放行。刘缵似乎有些紧张,不住转着眼睛左右看着,一时并不出言,对他这御赐特权既不恭维、也不打趣,仔细看时,鬓角还有淡淡的反光。周章见了,心情愈发凝重,只默默跟在宫人后面。
刘崇已经躺下,只是心事重重,还未入睡,听周章深夜求见,还带来了长子刘缵,知道是出了大事,忙起身见这二人。他举棋不定,原本因着陈执中之事,预备晾刘缵两天,同时也要再看一看朝中的风向,再决定对陈执中如何处置,见刘缵行色匆匆而来,故意厉色道:“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刘缵慌忙道:“儿臣不敢惊扰圣驾,实在是出了要事。”
刘崇问:“怎么?”
刘缵伏在地上,看了周章一眼,像是极难开口。刘崇见他这幅作态,心里已有所预感,脸色愈发紧绷,却不开口。果然等不片刻,刘缵终于沉不住气,道:“太子似有谋反之迹,被儿臣侦知……”
他此话一出,便如块石头敲在青砖上,空旷的大殿当中蓦地一声脆响,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道余音悠悠不绝。好半天,刘崇哑声道:“你且说来。”
刘缵在地上磕了个头,将所知对刘崇一一道来。
先前周章对他所讲的与他所知并无出入,可见一来周章应当没有骗他,二来朱孝因妹妹之故,也是真心为他所驱使。将两人所说,并他在太子府安插的其余探子送回的情报合在一处,刘钦的真正计划便基本成型了,只差些细节而已。
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全都是刘钦做出的假象,但一来所有的消息源都被他误导,这样的事情几乎没可能发生,刘缵也不会相信;二来这样拼凑出的计划本身已经足够真实,拿来给父皇看,父皇定不会无动于衷。父皇得知之后,是痛下杀手也好,打草惊蛇也罢,主动权都在他的手里,刘钦无论是不是要如此行事,都必将落入被动之地。
他小心翼翼地说完,偷眼瞧刘崇神色,但见他脸色发白,一根根胡须都微微颤抖着,知道他已经信了几分,心中一喜。随即就听刘崇问:“如此机密,你是如何得知?”
刘缵没有说朱孝的事,只说是刘钦找周章密谋,周章心向君父,思觉不妥,便来向他报信,两人一道入宫求见。刘崇果然马上问周章:“周侍郎,衡阳王所说可属实?”
周章伏地垂手道:“所言属实。”
刘崇不说话,过会儿忽然道:“朕倒不知你二人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让刘缵本来已近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父皇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疑心这是自己和周章共同设下的圈套?还是因两人一同入宫,反而把这事弄拙了?
他本来可以不带周章,自己一人进宫,只要透露出刘钦谋反的只言片语,刘崇就必不会对他闭门不见。可他为了让自己所说更易取信于刘崇,这才没有干脆扣下周章,反而冒着关键时刻周章背叛于他的风险特地同他一道进宫。
难道他做错了,不该如此么?现在要如何,提前起事么?
正心思飞转间,刘崇忽然开口。刘缵神思不属,这一下竟被惊得一个激灵。他慌忙定神,随后才想起刘崇刚才说的话,他是在问自己:“那你看该当如何处置?”
他刚才失态,这会儿连忙补救,不假思索地道:“儿臣以为,此事尚有些捕风捉影,是真是假,还赖父皇圣断。儿臣此来,只是想提醒父皇小心为是,善保龙体,万勿为人所乘。”
刘崇听来,神色似乎缓和了些,但声音仍是严峻,“朕是问你,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刘缵浑身又是一颤,心中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拼力稳住身形,又拼力让从自己口中吐出的字不发抖,“以儿臣愚见,不妨立即召太子入宫。他如果心中无鬼,自是坦然应召,若是有鬼,自不敢来,定会提前行动。父皇当速调禁军扑杀,同时命城外京营戒备,此外,为防有失,应当严守宫门,临时更换所有守卫;派一支军队加强武库处的守备;严密监视太子府,一有异动,随时响应。如此,儿臣不敢说是万安之策,还望父皇圣裁。”
在他说着话时,刘崇始终紧紧拧着眉头,看向周章时,却忽然神情一变,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如常。刘缵因当时正瞧着地上,不在抬眼偷瞧的功夫里面,因此不曾看到。
等他说完,刘崇沉默良久,招来一个心腹太监,还没吩咐,忽然想到什么,让他退下,又换了一人,密嘱数句,让他去了。
“朕已经命人安排下去,也去传太子了,一会儿便见分晓。”
刘缵吞了一下唾沫,心头砰砰直跳,恍惚间似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但想应当是自己紧张之下的错觉,便没有放在心上。
召见的口谕传到刘钦处时,距他收到周章已同刘缵密见、两人又一同进宫的情报已经过去许久。周章都对刘缵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刘缵现在是否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计划、并原样报告给了刘崇,他也无从知晓;至于刘缵原本的计划、他要如何利用恽文石和他的禁军,则更是不曾透出半点风声。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刘缵没有按兵不动,而是在今夜火急火燎地入宫,定是不会给他三天时间,恐怕今晚便要见分晓了。
那么现在有几种可能。
一是周章没有告密,只凭朱孝一面之词,不足以取信于刘缵。
二是周章出卖了他,刘缵却仍不相信。
若是这两种可能,刘缵便不会按他所预想的那般行事,而多半是要按原计划,以某种他尚未探知的方法下手,只是时间提前,放在了今天晚上而已。
第三种可能是,刘缵相信了周章的话,那么他必定会调整原有计划,有的放矢,把自己的谋划逐一击破。
如果是这样,刘缵将会如何做?
第一种可能是,刘缵命禁军在他的进宫路上设伏,又另外派人把守武库,防止他取出里面的盔甲、兵器,以力打力,将他击杀,又迅速以禁军控制住刘崇,等尘埃落定后,再设法控制、安抚住群臣。
另外的可能是,刘缵和他一样,也想要一个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收到情报之后,自己不主动出手,而是报告给刘崇,让他处置。这样他所能调动的,便不只是愿意同恽文石一同冒险的禁军,而是京城里面的全部人马,那时刘钦所面对的对手,也不止是刘缵一个,而是自己的父兄二人。他势单力薄,全无在这二人合力之下还能取胜的可能。
那么如果他是刘缵,他会如何选择?
只有这第二种可能而已。
正思索间,宫里终于来人,是要传他入宫。这是一场明摆着的鸿门宴,刘钦却暗地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要是周章没有出卖他、或是出卖他后刘缵不信,定不会有这样一道旨意深夜发来,而刘缵将会用他手中那些禁军如何行事,他也就无法得知。相比于他,刘缵能动的兵马数量更多、又装备精良,若是再不知道他的具体谋划,那劣势未免太大。现在宫中传旨,便说明他此计奏效了,周章当真出卖了他,而刘缵也当真相信了,这样一来,刘缵接下来的所有行为于他而言便都可预测了,他纵有禁军在手,又能如何?
刘钦早已换好朝服,在椅子中等待,送走宫使之后,一动不动地又坐了一阵,终于缓缓起身,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周章又一次撇下他,选了刘缵,上一世、这一世,竟然全无差别。他不及愤怒,也无暇自嘲为人实在失败,更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到多庆幸,推门出去,就见到了在院子里等待的陆宁远。
陆宁远见到他,似乎很想说什么,却没说,嘴微微张开,最后深深抿了起来,只拿两只眼睛紧紧看他。
周章这样选择,陆宁远又会如何呢?刘钦走到他面前,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对他道:“父皇召我进宫。我进宫之后,如果没有马上传信出来,便还按之前的计划行事。”
陆宁远一惊,像是想要拉他手臂,刘钦抬臂躲过去,没让他碰到。陆宁远便没再动,黑暗当中也瞧不见脸色如何,只见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胸前一抱拳道:“殿下,此时入宫,恐有不测,还是……还是不入宫为好!”
他唯恐刘钦余怒未消,故意不听自己之言,犹豫之后,只得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这一下军礼行出,便是家臣在向太子劝谏。刘钦却仍是没有听从他,“父皇有召,焉能推拒?”在陆宁远出口之前又道:“他既然召我,便是起了疑心,我若不去,只会死得更快。你放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只需依计行事便是。”
院中黑暗,陆宁远一张面孔也被夜色涂成深黑,刘钦瞧不清那上面的神色,只能瞧见他那两只眼睛倒映着天上两角月光,深深深深地看向自己,如同要扎进他身上似的。
下意识地,他又道:“我会没事的。”却马上神情一顿,当即住了口,不再看他,叫来朱孝嘱咐几句,便乘轿子入宫去了。
第139章
刘钦很快来到宫门外边,下了轿子。宫门紧紧闭着,在夜色当中显得格外森严冷峻,高不见顶,月亮隐在高高的宫墙后边,竟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宫门守卫问明了来人,连忙开门,静夜中但听得吱呀呀一串突兀的响动,宫门在刘钦面前打开了。
守卫行了一礼道:“殿下,陛下让您一个人进去。”
刘钦抬眼,向深黑色的大门后面,那条长长的甬道看去。石板上泛着淡淡的青光,有如霜雪铺地,明明正是夏夜,却显出阵阵寒意。
踏进这道宫门之后,该当如何?明日的这个时候,定然已经尘埃落定,他是已然身死,还是龙门一跃,从此手执日月、独运乾纲?
刘钦没有急着动身,抬头向不远处的城楼看了一阵,等奉命传旨让他进宫的宫人催过两次,才抬脚往里面走。
在他在宫门口徘徊的时候,身披全副铠甲、手按钢刀的恽文石同他相隔只数丈远。
在此之前不久,他接到刘缵密令,当即发难,除了俞煦和其手下将官的盔甲兵器,各自绑缚起来,留待之后处置。俞煦挣扎着大叫,质问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恽文石只冷冷答:“之后你就知道了。”严密控制好他,便带人离开了。
现在只探得俞煦与刘钦交好,两人曾几次私下聚会过,俞煦又有一个弟弟在江北,曾同刘钦一道与夏人作战。虽然目前还并没抓到俞煦参与进刘钦谋划的实据,但小心为上,起事之初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对方的棋子都肃清出去,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何况只是将俞煦卸甲,没有取他性命,已是恽文石看在两人多年共事之情的份上,对他格外宽大了。等明日事情落定,若查出他并未参与,再放他不迟,想他定能理解。
恽文石先收到刘缵密令,马上又收到刘崇的命令,已知道计划有变,不止时间提前到今晚,一应调动也和之前不同,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只有依令行事而已。
幸好刘缵与刘崇的命令彼此互不冲突,并不难办,他马上召集禁军各部,对众将官大声道:“今夜不太平!陛下刚刚发下口谕,让我等小心戒备。章明,你带所部去到武库周围埋伏,一旦发现有人擅自攻击武库,陛下有旨,无论何人一律当场格杀!”
“崔允文,你带所部——”他说着,忽然改了主意,“汤子平,你带所部去到东宫外面,严密监视其动向,太子牙兵若有异动,一律击杀,不许留情!”
崔允文是崔孝先长子,因功课不好,未走科举正途,而是武举出身,在禁军当中走这么一遭,明摆着只是镀一层金,日后定然身份尊崇不可限量。虽然明日之后,一屁股坐在太子那边的崔孝先本人将会如何还不可预知,但以他的资历,恐怕未必立时失势,恽文石不愿这么早就得罪了他,如把守武库、监视东宫这类杂活也就不好交给他这大儿子干,稍一思索,便将崔允文留在自己身边。
与父亲和弟弟不同,崔允文为人很冷,和谁都不热络,最重要的是,和刘钦始终不曾有什么交往。如果说他父亲崔孝先是一株墙头草,那他就是一棵树,根深干直,扎在地里就不动了,任风往哪边吹,他都立在那,谁也不认。就连之前斗争最烈时,他父亲崔孝先为了刘钦往来奔走,磨破了嘴皮,他弟弟崔允信也受挂落被罢官,崔允文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恽文石曾想过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但出言试探过几次,便放弃了。他看出崔允文实在不是乖觉的人,在他身上下功夫只是徒费口舌而已,但越是这样的人,在这种争斗之中其实便越是安全,因为他说不动此人,刘钦那边也是一样,把崔允文带在身边,倒不担心有什么风险。反而因他为人一板一眼,执行命令时从不打折扣,使用起来倒颇为顺手,一会儿一旦需要交手,别人或许顾忌身家性命,不敢冒犯太子,崔允文却不会,不怕他临阵手软。
恽文石安排毕,携着崔允文,领剩下的人埋伏在今夜原定由俞煦负责守卫的宫门、也是刘钦入宫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刘缵的消息。
很快,刘钦入宫了,在门口徘徊片刻,似乎心怀顾虑,不敢直入宫门。恽文石反身躲在墙后,手按着未出鞘的刀,示意所有人不许出声,探头露出一角,一只眼睛紧紧盯着刘钦,只等收到信号便率众突出。
可信号始终没来,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刘钦孤身一人从自己伏击圈中走了出去。
此时此刻,刘钦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任刘钦有三头六臂,在他的数百甲士面前也绝无幸理。没能在此时动手,恽文石不免有些可惜,却也不出意料之外。
之前刘缵几次同他商议,无论如何制定计划,每每都会透露出不到最后时刻都不要做第一个动手的人的意思。
对他的心意,恽文石已经再清楚不过。此时杀刘钦固然简单,但刘钦反迹未露,在这里动手,刘缵便是为了皇位不惜在皇宫当中伏杀弟弟的兄长,没法向皇帝交代。既然给不出交代,一不做二不休,接下来就只能回过去控制皇帝。手足相残尚可说得过去,一旦涉及到犯上谋逆,纵然登位,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扣下来,怕也吃不太消。
恽文石知道,刘缵现在正在皇帝身边,力图借皇帝之手除掉刘钦,好把自己摘个干净。他不知刘缵那边情形如何,但既然不曾收到击杀刘钦的密令,便暂时按兵不动,等待刘缵接下来如何安排。
就这样,刘钦在数百甲士的刀剑丛中,一步一步安然走过。
他走过时,只觉今日大内之中格外安静,每一下脚步踏在石板上,都咔嗒有声。杀气一说,玄之又玄,他自然全然未曾感受到,但他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一定有人暗伏在自己身边。夜风缓缓吹拂而过,他脖颈、手背处每一根汗毛都高高立起,诡异的静谧之中,只能听见自己和前面宫人的脚步,一下一下轻响。
不进宫,刘崇定然以为他已有异志,那时天下之大,便全无他的容身之地,纵然自立门户,日后也未必免去被攻杀的下场。可进宫亦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刘缵对“名正言顺”这四个字的追求,赌的是刘崇与他的父子之情,赌的是他先前定下的谋划一环连着一环能否成功,赌的还是陆宁远对他是否忠诚、赌他这一世是否会像周章一样,又一次站到刘缵身边去。
他不是赌徒,只是因本钱太少,不得已而为此罢了,没有几分胜算,也不敢赌这一场。刘缵是何人,他再清楚不过,上一世自己做得那样过分,他都始终隐忍不发,姑息容让,一副好哥哥的模样,直到彻底把自己逼反,他才毫不犹豫痛下杀手。他这等人,是不会舍得不要那“名正言顺的”。
刘崇对他毕竟还有父子之情,哪怕已经有所忌惮,但绝不可能动杀心,只要他不是带甲进宫,就不怕过不去刘崇这关。
他自己的谋划,事先已推敲许久,谋事在人,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到,再没有别的余地。
至于陆宁远……
刘钦昂首走过一座白玉桥,目不斜视。他心里清楚,那不是赌,而是板上钉钉,陆宁远不会负他,绝对不会,除非他全无识人之明,被陆宁远骗过了,那样他死也应该。
因此他进宫来,既是豪赌,又不是豪赌,他这一条性命,除去交给幽微天意、交到刘崇刘缵手上之外,还有一半,尚牢牢攥在他自己手里,不然他也绝不会甘冒此险。
就这样,他一路走到殿门外边,暗处窥伺着的伏兵都不曾做声。刘钦脱了鞋、卸下武器,让宫人引入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