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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74章

他少年得志,少有想做什么而不可得、想要什么而拿不到手上的时候,只有上一世被夏人放归,以一个旧太子的身份成为新朝之臣后,才真正体会过为人的无力感。

上一世时,他一直到死都没有能够接受,可是再度睁开眼睛之后,却如井蛙被置于高地,张眼望天,才知天下之大,自己无力措置处还有太多太多。但他没有想到,只是救一个陆宁远,他竟然也会力有不及。

陆宁远既然已经下狱,而且是刘崇亲自下的命令,那就不能再耍什么手段,得老老实实地走一遭三司会审的流程,便不是一日两日能结束的。

刘钦一开始倒并不急着让他们提审陆宁远。左右人已在狱中,他又救不出来,刘缵、陈执中他们也明知如此,正要看他有什么手段。他这几日便没避着他们,很是走了一些门路,结果只碰了一鼻子灰。

人救不出来,不出他自己意料之外,反而正中下怀。陈执中、刘缵这舅甥二人定以为他黔驴技穷,或许正看他笑话,得意之间,绝想不到他明面上的上下奔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真正用意乃是用这几天时间厘清证据,同几个当事人暗中串联。

结果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等刘钦当真想把陆宁远弄出来时,才发觉没有这么简单。

每每他提起此案,想要快点提审,陈执中总能找到更紧急的事打岔。偏偏朝廷多事,刘崇即将大寿,举国都要欢庆,京城各部和各地方官都要加紧筹备;南渡以来新筑的宫观修到一半,钱款即告不足,须得各部巧妇同舟共济,议定一个无米生炊的法子;夏人给出最后期限,六月底若和议不成,便要分三路大举南下,以大军改易刘崇之位,派来的使者已在路上,除非下定决心同他们全面开战,不然禅位看起来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刘崇却始终恋恋难去,怎么看刘钦,怎么不顺眼起来……

在这样多事情面前,陆宁远这一个小小的副守备要定何罪名、在牢中羁押多久,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便被自然而然地一拖再拖。

刘钦亲自去刑部,被拒之门外,想要探听里面的情况,收到的消息却含糊不清,还有相互矛盾处。但消息都成了这个样子,陆宁远在里面的处境已经不问可知。

刘钦开始猜测,刘缵恐怕想要陆宁远的命,但陆宁远的命于他有这么重要么?毕竟不敢托大,担心动作慢了,陆宁远有不测之祸,索性把水搅浑,将邹元瀚拉下马,大举弹劾他虚吃空饷、杀良冒功、谎报军情、贻误军机、损兵折将、贪人之功据为己有等十数条罪状,引刘崇不得不亲自过问。

等刘崇问后,刘钦便当朝言道:“陆宁远此次一同率军出征,最知内情,陛下何不问他?”刘崇果然想起这个陆宁远来,问审定的罪名如何。大理寺卿出面,支支吾吾地说还未提审,刘崇责怪他们办事不力,此事终于拖不下去。刘钦再度进言,说如今多事之秋,正须用将,两案勘审宜早不宜迟。于是定下下朝之后马上提审陆宁远。

提审陆宁远当时,除去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这三法司之外,刘缵、刘钦、陈执中、邹元瀚也全都到场,阵仗甚大。之所以这么多人都到,是因为在刘钦力主之下,两案并成一案,相关人等一同审讯。只不过邹元瀚官拜上将,多年来“为国宣劳”,“不可轻侮”,虽然同被提审,却是座上之客,与陆宁远这阶下之囚自不可同日而语。

三法司长官居中,刘钦因是太子,也居正位,刘缵、陈执中居侧,他二人对面,邹元瀚也坐在堂上,身着绯红官袍,上面绣的狮虎张牙舞爪,雄骏,邹元瀚本人也将脸一板,谁也不看,端地是气派威严。

刘钦看他一眼,笑道:“久闻邹将军鼎鼎大名,颇知用兵,这些年剿匪卓有成效,屡摧大寇,安定东南,厥功至伟。所过之处鸡犬不惊,使百姓人人感念,闻将军至则扶老携幼、梯山航海争睹一面,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甘棠歌咏,不绝道路。将军令名远播,声扬朝野,孤平素便心向往之,惜乎这些年始终缘悭一面。当涂县匆匆一别,不及得承明教,今日一睹尊颜,幸何如之。”

他句句是褒,句句是讽,甚至带出两人结下的仇,可说得春风婉转,偏又教人辨不出真意。邹元瀚不敢得罪他,让他说得心虚,只勉强一笑,屁股在椅子上轻挪了下,“殿下谬赞了。”

刘钦顷刻间将笑一收,问:“人犯关押在何处?孤亲自去提。”

他留了个心眼,想陆宁远如果在牢里吃了苦头,提审之前,狱卒定然为自己所为加以遮掩,便打算亲自去看,一旦陆宁远身上有用刑痕迹,马上便对刑部发难,震一震他们,让他们议罪时不得不加以收敛。

果然,他说过之后,刑部主管此事的官员便道:“大牢里污秽臭恶,尽是腥臊汗垢,殿下金枝玉叶,万一有所冲撞,臣等如何担当得起?请殿下稍待,卑职即刻命人下地牢提人。”

刘钦既然想方设法逼得他们今天一下朝就不得不审理此案,就是不想给他们什么准备时间,当即起身道:“不必,孤没有那么娇贵。”

他站起来,其余人就也不好继续坐着,只得也纷纷站起。这会儿刘钦是奉命而来,再想亲见人犯,已没办法再拿“于理不合”搪塞,那官员看了堂上长官一眼,见长官一脸端正,没有半点表示,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殿下请随卑职来。”

刘钦同他一道去了,刘缵向陈执中打个眼色询问,陈执中摇摇头,刘缵皱了眉,跟在刘钦后面也去了。陈执中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忐忑,犹豫一下,也跟随其后。邹元瀚只坐着不动。

刘钦下到牢里,越往下走,便越觉阴森潮湿。犯人们见着有人来,纷纷大声哭嚎叫骂,从铁栏杆后伸出一只只手,要够刘钦胳膊。人声嘈杂,喊声盈耳,一顾臭气浮上来,刘钦向随行的官员看去一眼,从袖口间取出手帕掩住口鼻。

他这副姿态,显然已颇露不悦,随侍官员讪讪道:“陆犯还在更下一层。”刘钦脚步一顿,驻足向他又瞧去一眼。

走到下一层,臭味愈重,还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儿,隔着手帕直往人鼻子里钻。但大概是关押的人少,比起上面反而安静了许多。刘钦让人在前面带路,自己在后面慢慢走着,时不时看向两侧。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大多了无生趣,只歪斜躺倒,见了他也仅是抬抬眼皮而已。

走不两步,忽然额头一凉,一滴水砸下来。上面不见天,如何会有雨水?况且现在外面正晴空万里。刘钦心下奇怪,摸摸额头,抬头看去,见天花板上网着细细密密一层水珠,再看两边墙上,同样结出了水。水珠抱在褐色的铁锈、绿色的苔藓、还有大片大片斑驳的血迹上,引得他两条手臂都涌起一串鸡皮疙瘩。

他收回视线,往前看去,然后猛地停住脚步。

他看见陆宁远。就在他的面前,一道铁栅栏的后面,陆宁远拖着那条残废的腿跪在墙角,伸长了脖子,脸贴在墙上,手把在上面,伸出舌头,正在舔墙上结出的水珠。

这个瞬间,刘钦惊得呆了,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原地。但马上,他浑身激灵灵地一震,把手从口鼻间拿开,快步上前,一掌挥开哆哆嗦嗦正准备把钥匙插入锁孔的狱卒,拔出腰间宝剑,在锁上猛地一砍,锁头应声而开,不等落地,他飞起一脚踹开牢门,两步走到陆宁远边上。

陆宁远听见声音,回头看他。

刘钦震怒着,撒手扔了剑,抓着陆宁远的肩膀便待要把他提起。可陆宁远委顿在地,两腿像是一摊稀面,半分力气没有,站也站不起来。刘钦一时没提起他来,两手按在陆宁远肩上,顺势蹲下去,凑近了看他。

在睢州时,陆宁远曾受过重伤,在闯进衡阳王府的那夜,以为他要死了,脸上也曾看不见半分血色。但两世来刘钦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幅样子,跪坐在地,像被打断了腿的野狗一样,浑身衣服皱在一起,散发着阵阵臭味,头发上不知粘了多少东西,两只眼睛微微陷着,一张苍白的脸上,两颊透着不自然的红,嘴唇干裂开了,被他凑近了瞧时,轻轻抖了一抖。

刘钦心头猛地窜起一道怒火,还有什么别的,但感头面上轰地一热,按在陆宁远肩上的手脚霎时凉了,痉挛般哆嗦起来。

大惊大怒之下,原本以为已经治愈了的眼睛竟然忽然有点看不清楚,他猛眨了几下眼,因为看不清陆宁远的面孔,下意识把他按得更紧,几乎像是抱住他一样了。

他喊了他一声,叫他的名字,“陆宁远!”声音当中仍是怒意磅礴,却同他本人一起,轻轻发着抖,像是石头扔在牢里的地上,于死寂之中骨碌碌滚了三滚。

陆宁远一时没有应声,只怔怔瞧他。

在一般无二的牢狱之下,他常常不由恍惚了,有时甚至觉着自己仍在上一世,一生所求尽是泡影。他想到刘钦,刘钦有时好像飘然来到他身边,不出声,只拿那双雄心勃勃的含笑的眼睛静静看他;有时却死在那个腊月,大张着空洞的眼,在他的枪下流干了身上的血。

但现在,刘钦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带着满脸惊愕、带着无边的怒气,更重要的是,带着勃勃的生机,来到他的身边。

他第一次被刘钦抱住——抱得这样紧,也第一次看见刘钦这样愤怒、这样失态——是为了他。他忽然感到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注入到他身体当中,让他立刻挺起脊背,把自己坐得直了,挺拔得像是一棵树木,又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四面包裹上来,让他想坐却坐不住,又软了浑身的骨头,朝着它们歪歪斜斜地陷入进去。

但马上,他看见刘钦不停眨眼,似乎是情绪起伏之下犯了眼疾,无论是刚才的柔软还是挺拔,一时尽散。他忧心着,抬起只手想要碰碰刘钦的眼睛,举起来时才发觉自己满手脏污,不敢落下去,忙连声安抚道:“殿下,别……不要激动……殿下,殿下,慢慢吸气,吸气——”

刘钦忽然捉住他手腕,深吸一口气,猛眨了几下眼睛,渐渐平复下来,到底没有因为他而再度失明。

陆宁远在旁边瞧见,松下口气,定定看他,说不出是喜悦、振奋,还是关心、爱怜。他一时忘了自己正在狱中,在前面还有一场审判,栅栏外面还有许多的人,忘了终日痛入骨髓的那条废腿,忘了肺上的伤,忘了摇晃在喉头的那一泓孤愤的苦水,只是拿眼看着刘钦,时不时咳上几下,但那是他的身体在病,他自己甚至全无察觉。

他真切地感觉到,这一次在他两手之中,再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他所梦想着的一切,不是轻烟,不曾消散,他的手指已经抓到了它们的一角,他将要把它们攥在手掌中了。

他反手抓住刘钦——那是从他心底里生出的手——把刘钦的手腕也攥在他自己手掌当中。刘钦的脉搏在他手掌下面铮铮跳动,那样鲜活,那样有力,那样生动。

他忽然感到种强烈的感激,感激刘钦,不是感激他出现在这里,而是感激他竟还活着,感激那正在他双眼当中喷薄着的怒火、那一晚他在周维岳面前落下的泪,和许多天前他写给自己的那四个字——“除恶务尽”,甚至感激起那原本被他暗暗深恨着的缥缈天意。

可是他这一腔喜悦没有能传递给刘钦。刘钦抬手,给他把脸上粘着的头发拨到侧面,松开他手站起来,向着身后一看,被囚牢里漂浮着的污浊臭气笼罩的身形已是山雨欲来。

第122章

刘钦抬手一指司狱,让他过来,问:“你们刑部狱就是这么对待犯人的?”

司狱小步跑过来,下意识想回头看身后的长官,忙忍住了,硬着头皮装傻道:“殿下息怒……这大牢里的条件,的确比不上外边……”

刘钦四下瞧瞧,牢房里没有床,连干草都不见,仅有四壁而已,门口有一只碗,看来是盛饭的,里面让陆宁远吃得一干二净,看不出曾经盛的什么。刘钦走过去,捡起来,拿手在内壁上一抹,手指肚上粘了一层细细的沙砾,抬头又问:“你们给他吃这些?”

司狱头上冒出汗珠,这次没敢应声。

刘钦拿着碗起身,眼睛一瞥,看见另外一边墙角,更是一惊,才知陆宁远居然屎溺都在牢房里面,气极反笑,问:“谁授意你这么干的?”

司狱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一退,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攀扯旁人,只是不住地磕头请罪。

刘钦猛地把碗往地上一掼,但听一声脆响,陶片四面横飞,在安静的地牢之中,有如炸了道雷。刘钦没再看这个跪在脚边咚咚磕头不止的八品司狱,两眼紧紧盯着刘缵,高声道:“提人审案!”

两个狱卒松一口气,忙上前来,先从地上捡起刘钦的佩剑递还给他,然后一左一右担着陆宁远两边胳膊,一发力把他架了起来。陆宁远腿上无力,大半重量都压在他们身上,直压得两个狱卒脖子一红,暗暗惊奇:这人关了这么多日,一天只得一碗饭,怎么身躯还这么沉重?

这两个狱卒身材瘦小,陆宁远又比常人高大,被托着胳膊架起来时,腿半拖在地上。刘钦站在门口不动,冷冷道:“找个椅子抬他。”

刑部官员上前来,低声道:“殿下,陆宁远毕竟是人犯,恐怕这样于礼……”

刘钦没耐心听他说完,“他现在定罪了么?”

刑部官员只得答:“尚且没有。”

刘钦忽然冷笑了下,没有出声,却格外尖锐,像一把刀子抵在人后心上,“今日事毕,我还要弹劾贵部收押人犯不力、擅用私刑之罪呢,你还和我谈什么于礼不合?”

其实刑部对陆宁远始终没有用刑,但他现在人成了这幅样子,刘钦面色又实在不善,几个官员不敢现在触他的霉头,便也不出声反驳,忙让人去搬椅子。

等椅子搬来,刘钦才从门口让开,放他们过去。陆宁远被扶到椅子上,尽力坐直,把脊背挺了起来,谁也不瞧,只看着刘钦。

刘钦也向他看去一眼,见他病容潦倒之下,尚能如此端坐自持,颇有凛然不可犯之意,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按了一按,满面厉色敛去了些,再开口时语气不像刚才那般严峻,指着人道:“你们四个,把他抬上去。”

邹元瀚因身处嫌疑之地,没有同刘钦等人一起去牢里,而是仍在刑部大堂。等了好一阵,才终于见这一行人回来。刘钦按着剑走在最前,陆宁远却是让前后左右四个人抬着把椅子送进来的,邹元瀚见到这个阵仗,不由吃了一惊,又瞧跟在后面的刘缵和陈执中俱都面色不虞,暗道:太子倒会使威,且看他一会儿如何对我使。

这念头没落,便见刘钦走到堂上坐下,不等三法司长官也坐,便道:“既然如今两案合成一案,弹劾两位将军的罪名又都有败军一项,第一要务便是弄清楚交战时的真正情况。有什么人证物证,一齐拿上来罢!”

邹元瀚道:“三月间前后经过,臣已都具表兵部,亦有兵部回文,来往公文俱在,殿下若觉着有可疑之处,可往兵部调取公文勘验。”

刘钦抬一抬手,便有人将一沓公文抱到案上,“我已着人取来了。物证在此,尚缺人证,此战俘获的扎破天、翟广部俘虏何在?”

邹元瀚道:“已在堂外等候。”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两人均知对方已有准备,真正负责审案的各部长官反而没能插进一句话去。等邹元瀚说完,大理寺卿这才插空道:“将人证传上堂来!”

一应俘虏的流寇军官被一一带到,在他们陆续被带上堂时,刘钦先让人给陆宁远喝水,然后低头翻着桌上的军报,拿起一份,“这上面说,击破扎破天当夜,是城内邹部与城外陆部共同出兵,前后夹击,攻破扎破天部。因城内空虚,鹅笼镇为翟广趁乱所得,回城路断,不得已,邹部往太平镇方向突围,收拢军队,陆部暂时驻扎城外,等待援兵。”说完问堂下俘虏,“我所说经过可属实?”

俘虏们纷纷道:“是真的。”

“是这样。”

邹元瀚笑了一笑,身子靠在椅背上。

“你笑什么?”刘钦忽然问。

过了一阵,因堂屋内没有别人说话,邹元瀚看向刘钦,同他视线对上,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他不由得一愣,四面看看,因为太过奇怪,甚至都没觉出怒意,下意识出了一声:“嗯?”

“你死到临头,竟然还笑得出来。”刘钦认真至极地看着他道。

邹元瀚又是一怔,随后眉头猛地拧起,脸跟着向下一撂,正待说话,那边刘钦却已转开头了,对堂下道:“扎破天部俘虏何在?站在左面。翟广部的站右边。”

刑部官员有数人在场,负责审理此案的是一个左侍郎,乃是主审,见刘钦大有越俎代庖之意,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同旁边的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无论他们上谁的船、拿谁饭好处、吃谁的饭,刘钦毕竟是太子,明面上总是不好得罪。

等俘虏纷纷站好,刘钦看向扎破天部的那几人,“我再问一遍,当晚你们是同陆部和邹部都有交手,是也不是?”

扎破天部的俘虏道:“对,都交手了。”

刘钦点了答得最快的一个,“既然一次俘虏了那么多军官,当晚战况一定是异常惨烈,想你印象不会不深。具体情形如何,你就在这里复述一下。”

那人一愣,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这”,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意。刘钦马上面露不快,斥道:“还不道来!”

他生就一副颇有威棱的面孔,这会儿将脸一板、声音一沉,实在威严避人。那俘虏贫苦出身,跟随扎破天作战半年,至多只攻破了几个县城,平生见过最会拿威作势的,不过就是县太爷,哪见过这般阵仗,当即腿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邹元瀚在一旁道:“怕什么?你只如实说来。”

那人听见邹元瀚声音,神情愈发古怪,极为勉强地开口道:“是、是这样……当晚,当晚……我,小人正在营中,忽然听见营门口大乱,是官兵、是官兵来劫营,眼看着闯进来了。扎破天命我们回击,就,就打起来了。”

刘钦问:“和你交战的是什么人?”

“是陆……啊,是邹、邹长官。”

“总共打了多久?交战情形如何?你是在何处被俘虏的?被俘经过如何?俘虏你的军官长什么样子?”

刘钦语速既快,声音又厉,咄咄逼人,直迫得这人如被逼到墙角,无可旋身,心惊胆战,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下一下地抖着嘴唇而已。刘钦却不饶他,喝问道:“你这逆贼,弄兵潢池、悖反朝廷不说,既被俘虏,遇朝廷审讯,竟敢支支吾吾、不吐实情!莫非仍保藏奸心,意在反叛不成?还不从速从实招来!”

他声色俱厉,威势逼人,一身杀气腾腾,好像马上就要扔下一个“斩”字。那人头上汗出如浆,浑身大抖,忽然大叫一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脚不住抽搐。跪在旁边的一众俘虏瞧见,只吓得魂丢了一半,有去看他的,也有挪着膝盖躲远了的,人人脸上惊恐毕露。

刘钦让人把那人拉了下去,是死是活都没问一句,马上又点了被吓得脸色最白的一个,“你说!”那人本就惊慌,让刘钦如电的目光一照,浑身一时僵直了,震怖失措,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跪在那里簌簌而抖。

“怎么都不说话?”刘钦问,“只是询问交战情况,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莫非此中有什么隐情?”说着转向旁边的刑部左侍郎。

刑部左侍郎自己也正忐忑,见刘钦两眼忽然扫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先已“啊”了一声。

他今年四十来岁,做官已有十年了,以前也曾见过刘钦,而且对他说得上熟悉。在他印象当中,刘钦还是个颇为年少、不通什么朝事的小太子,虽然身份尊贵,毕竟不懂什么事,心思也不在朝堂上,听说和兵部的周侍郎还颇有一段风流韵事。

从江北回来之后,刘钦在朝堂上倒偶尔能说两句话,但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仍没怎么觉察出区别。刚才刘钦一番作色,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马上便知道,今天等闲是糊弄不过去了,见刘钦忽然转向自己,几乎吓了一跳,不敢和刘钦四目相对,也转向堂下,附和着道:“大胆!还不速速交待?”

陈执中慢条斯理地道:“想是太子殿下威重过甚,这些草寇心惊胆落,已是口不能言。殿下若是不弃,臣愿代为问话。”说着起身走到堂下,对着其中一人温声问:“这是在朝廷的公堂上,一切有法度可依,你不必害怕,只管把当时情况照实说来。”

他面容白净,语意温和,气度沉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笑容,看向那人的眼神却是攫得紧紧的。被问到的那个俘虏怔怔地抬头看着他,过会儿磕磕巴巴地道:“是、是……那天是……邹将军忽然闯进来,把,把俺俘虏了。”

刘钦问:“在哪俘虏的?”

“啊,在,在大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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