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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陆宁远处在如此境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有人能拉他一把,他如何不心怀感恩?就是顾念旧主,不立时答应,也总要动一动念头。谁知陆宁远听完,仍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陈执中见他愚鲁,想是自己将话说得还不够明白,知道四下无人,索性直言:“我知道你是自以为是太子的人,在这里等着他来救你。可你不想想,他又有多大的能耐?过一阵子,怕是自身都难保了,不然你以为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说到后面,又苦口婆心,“要知道你现在来投,日后也算是从龙之臣,但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转心思,那不过就是一株墙头之草,岂能同日而语?想你心里一定能掂量得清……”
他没说完,陆宁远却不愿听了,肃然了面孔峻拒道:“陆某心意已决,终身不事二主,请回吧!”
他上一世时官拜大将,平日面无表情时不还不显,猛然将脸一沉,颇露几分威严。
陈执中瞧得一愣,不曾想那样一副表情,竟在这一个小小的副守备脸上瞧见。当下又好笑、又恼怒,心道现在对这小子是恩至而威不至,话锋一转便冷笑道:“想你也知道,衡阳王是看重你,愿意让我来同你说两句话,但也不是没你不行。惹恼了他,捏死你就像捏死只蚂蚁一般简单,哪轮得到你在这里拿乔?”
陆宁远猛一抬眼看向他。
他这一眼忽地带上几分厉色,让陈执中吃了一惊,不由向后退出一步。他是文人,平日里至多与人唇枪舌剑,哪让人这样看过?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当即大怒,再看陆宁远,已经敛去了刚才的厉色,反而现出几分不屑的神情。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陈执中为官多年,除去只在几个王公贵胄和岑士瑜等人面前赔上几分笑脸之外,哪受过旁人的气?当即省了口舌,让人上刑。
负责的官员刚才一直不敢吭声,这时才轻声上前来,面露难色地道:“此人还未定罪,提审之前,实在不好用刑……”
陈执中骂道:“蠢材!你非得让人看出来不成么?”说完再没有别的交代,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剩下几个刑部的官员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一阵,才有人领会了陈执中言语间不尽之意,忙拾掇起来。
对人用刑却不留伤口的法子很多,就是把人折磨致死,手段也多的是。有个年轻官员想到此处,便提了出来,话音落下却没有一人附和,其他人只当没有听见。过了一阵,那人自己也反应过来,讪讪地住了口,当做没有这事。
所有人心照不宣:这些年进大狱的,什么人都有,有人前脚还在牢里,后脚便做了封疆大吏、朝廷大员。陆宁远将来到底能不能放出去,现在还不好说。太子毕竟打过招呼,真上了这种刑,万一三法司提审之后,说陆宁远无罪,他们这些人,谁能脱得关系?坚决不能做这么绝。
只是陈执中那边也不好得罪。几人商议一番,知道陆宁远是个瘸子,腿有毛病,就给他换到间地下牢房关押,阴冷潮湿,只有最上面有一小面窗户,天晴时不见透亮,下雨时却从四面墙缝间往下淌水,雨最大的那天,房中涨水几乎能没过脚面。
室中污泥因终年不见阳光,熏蒸恶败,臭气逼人,墙角几只死老鼠尸体已经腐坏,从那里面长出数条虫子,在裸露出的骨头之间穿行。还有些活着的老鼠,瘦条条的,因为找不到吃的,趁人入睡,摸黑出来,咯吱咯吱地啃食脚趾。
狱卒不给茅草,也不给床,陆宁远只能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面,每天只得一顿饭,一碗水。陈执中大概想要借此磋磨他,或者让他相信,他真是一只拿捏在自己和刘缵手上的蚂蚁,刘钦没有半点能解救处,一面作弄着他,一面在每天日头落下之后,现身一次,问他有没有回心转意。
陆宁远腿疾本就没好,被扔下狱,才转天便又复发。三月份的天气,外面虽然已经热起来了,他的这间牢房却冷得扎人骨头。他腿骨疼起来,痛苦难当,日夜都难入睡,只是靠墙枯坐,不说话,也一声呻吟都没有,半点声响也不发出,却只有咳嗽忍耐不住。
那是他在江北时受的旧伤,为抗击夏人所得,现在却成了旁人摧折他的利器,想要借此让他屈服。
一开始他还能稍加忍耐,后来因始终不得医治,一日重过一日,到后来大口大口、咳得整间牢房都在震动。安静的牢房中,漫漫长夜,常常只能听见不知何处的滴水声、老鼠的窸窣声和他一串一串没有止歇的咳嗽。
在入狱之前,在回来路上,他曾想过要回大同去死,可是受人如此折磨,他反而再不想死的事了。
没有人能夺去他的生命,包括他自己。他的生命是一把炬火,必不会让任何人吹灭。他要活着,烈烈地燃烧着,为着看到刘钦所描绘出的、也是他从年少时、从心底里始终期盼着的那一天,他要点燃起燎原大火,他们除非尽倾东海之水,不然就别想能浇熄他。
他病得潦倒了,渐渐站也站不起来,骨头疼得整日整夜都在冒汗,咳唾间都是血丝。但他愈是衰弱,从那萎顿的身体当中焕发出的生机就愈是迫人。
到后来就连狱卒都生出敬意,却不敢谈论他,只拿眼睛互相瞧着。
陆宁远于他们,只是一个寻常犯人,但他们听他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却硬是不服一句软,无不暗暗钦佩,有时趁着长官不在,偷偷给他添一碗饭、加一碗水。
狱中不知岁,陆宁远每天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以此计算着时间。陈执中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他拿手在布条间拨拉几下,才知道已经是十六天后了。
或许是羁押的时间已经到了最后期限,马上便要提审的缘故,陈执中再来时,神情不像之前那样的莫测高深,反而隐隐有些气急败坏。
这十几天里,陆宁远软硬不吃,刘缵对于收服此人已经不抱希望,他本人也失了耐心,甚至曾想过干脆在狱中弄死他算了。
但刘钦早早放出话去,指控邹元瀚有谎报军功的欺君之罪,逼着大理寺过问此事,又立一案,还说陆宁远在其中大有关系。陆宁远本案未审,却成了另一个案子的重要人证,若在狱中横死,倒反而是他们说不清。
既然杀不得,陈执中便来问陆宁远最后一次。
陆宁远原本不怎么同他说话,今天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难以忍耐,终于以手扶着左腿对他开口道:“陆某十几岁从军,因为身有残疾,不会骑马,为了能上战场,从马背上摔下来不知道几百几千次,终于习成这一身武艺。所以如此者,是为以此有用之躯,上报国家、下拯黎民,却不是为了当谁的门客!”
他靠墙坐在地上,满身脏污,臭不可闻,一张面孔却凛然不可逼视,和前些天、和陈执中之前所见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迫得陈执中一时没有说话,连发怒都忘了,只愣愣看他。
陆宁远声音虚弱,却带着一股刚强之气,稍喘一阵便又道:“况且我已效命东宫,生死以之,此志不改。再劝无益,不必徒费口舌。陆某今日之言,烦请转告衡阳王,今后若再来相扰,槛栏外三步之内,大人须得小心了!”
陈执中脸色一白,下意识向脚下一看,自己就站在牢门外面一步远处。怎么陆宁远一个半废之人,隔着一道铁打的栅栏,还能伤到他么?
他虽然不信,却还是依言退出两步,同他离远了些,知道陆宁远毕竟不能为己所用,也不多说,只撂下一句“那你就等死吧”,一拂袖快步走了。
第120章
在狱中的这十六天虽苦,和陆宁远的上一世相比,却也算不得什么。
陈执中说的不错,刘缵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一世是如此,上一世也是一般。
纵然陆宁远拥兵十余万众,数年间力挫胡虏进攻,将数十万夏人牢牢挡于大江之北,名震天下,刘缵杀他,也只不过在一转念间。
他已失圣心,先前的君臣相得烟消云散,只余下“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猜疑忌惮。圣心厌乱,不欲再起争端,如他这般心如铁石、一意北上的大将就显得那样不合时宜。崔孝先趁势进言,他被褫夺军权,幽禁在家,也是时势使然,顺理成章之事。
他成了笼中困兽,终日在家无事可做,除去习武之外,就是在一张张纸上写字。他写字本就没有多么好看,愤懑之下,更如风卷狂草,字迹难辨。
便有有心人上报于刘缵,证明他已生怨望之心,断不可留,不知刘缵心意如何,或许是追想他毕竟立功无数,或许感念几分旧情,犹豫再三,多日没有决断,一拖便拖到夏人再度发兵。
他又一次披挂上阵,可心力既尽、志望已竭,再一次身披重甲、立马阵前,心境已和从前再不可同日而语。
他麾下众将已被拆散,分往各处,所部人马都是从其余各军临时征调而来,升帐议事之时,放眼帐下,竟几乎无一人相识。每一下令,便如以己之臂使他人之指,方枘圆凿,龃龉难合,所对却是夏人百战之师,厉兵秣马、磨刀霍霍,锐气正盛。
而身后建康城内,崔孝先生怕他就此得势,惊恐不已,终日嘈嘈进言,以回圣心。刘缵也暗生悔意,猜疑他心中怀恨,拥兵在外,忽然回师南下,行篡逆之举,见他一时顿兵不进,圣旨迭降,命他速与夏人决战。
呼延震却看出陆宁远命门所在,故意坚守不出,避而不战。陆宁远为寻战机,发兵他处,可大军稍一移驻,马上便遭问责,监军横眉、天使怒目,已至动辄得咎之地,麾下也各个人心惶惶。
如此一拖数月,不得伸展。陆宁远牵着马缓缓行于江畔,但见暮色四合,江水汤汤,追想屈原、项羽,不胜凄怆悲愤。曾有一瞬,他想过就此投江而死,但又深恨如此一死,实在不明不白。
大丈夫生世,死当死于行伍之间,岂能衔不白之冤投于江水?他必须要面见刘缵,让他知晓自己的心。
很快,朝廷易将,将他召回。在他出发之前,李椹曾托人向他发来密信,劝他天宽地广,何处不能容身,不如领此一军,裂土而王,被他严词拒绝。
从他很小还不懂事时,父兄便慨然以忠义相勉。他与父亲见得很少,每次见到,父亲便将他置于膝头,对他讲述忠臣良将之事,他一遍一遍听着,小心灵中何等追慕向往。
许多事情他都想过,可他从没想过做一个无父无君之人,行悖逆之事。接令之后,便交出军权,让使者将自己押解进京。
然后便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狱。
他想见刘缵,刘缵不见他,前线战事不知如何,他却受困于这小小一方天地,不见天日。一天过去、十天过去、两个月过去,因为实在查不出他的谋反实状,外面又人议汹汹,刘缵对他始终不曾用刑,也不曾宣判,但也不肯放他。
同这次一样,那时他也犯了旧疾,终日里咳喘、疼痛不休。他那时年纪更长、戎马之劳更剧,病得也就更重,咳得甚至吐了血,没有大夫来看,刘缵也还是无动于衷。
他身上不止一道伤疤,疼痛处也不止那一条病腿,就是落下的肺病,也是因抗击夏人之故,乃是为国如此,朝廷不曾念他的好,每个狱卒却都知道他的名字,偷偷给他被子、火盆,暗地里为他垂泪。
后来此举被朝廷发现,这些狱卒都被全以谋反之罪处死,平白滚落了七八颗脑袋。新换上的狱卒便不敢造次了,偶尔有不怕死的偷偷对他加以照顾,陆宁远也不肯再接受。
那时许多朝臣坚决反对对陆宁远定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有明里暗里阻挠的人,还有人以举家性命力保他,有百姓拦道而哭,有太学生联名上书,街头巷尾的百姓终日议论的也都是此事。
陆宁远身在狱中,自然不知,但当时在牢狱之外,已是人情汹涌,势如大潮。就是刘缵,见了如此之景,也不由举棋不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陆宁远曾经的部下,许多人现在已做了大将,于各军各地向朝廷为他鸣冤,直到张大龙受崔孝先挑唆而起事,刘缵终于下定杀心,却没有直言,而是发下手诏,命令将陆宁远施以杖刑然后流放。
被从狱中提出,秘密送到城外,时隔三个月,终于再见天日的陆宁远,被阳光逼得久久睁不开眼睛。缓了良久,他举目而望,但见天上一轮赫日当空,没有一片白云,听说父亲死时也是这样的天。温暖的阳光重新照在身上,他却知道自己死期至了。
回顾他这一生,自幼便离家入京,父母兄长难得一见,一直到母亲病故、父兄横死,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都仍屈指可数。与年少故友的亲密,也在某天戛然而止,只余下藏在衣角、被服里,深夜独自咀嚼的不可给人知晓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绮念。
年少敏感的时光里,他常觉着自己是孤独的,一直到多年以后,他身边的人从三个、五个变成十数万个,这孤独也始终将淡淡的影子留在他的身上。但他甚至没有余暇去从中触到一丝一毫的伤感,即猝遭时变,便从此托身于纷纷白刃之上,成志向于刀光剑影之中。
他想要为父兄正名、成他们未竟之志,想要杀敌报国、恢复河山,想要百姓安堵、中外乂安,可是从年少时就立下的这诸多理想,到如今却是世殊时异,终成泡影!毕生所向,不过过眼云烟!
征战有年,他终于也锒铛下狱,受辱于刀笔之吏,即将斧钺加身,竟和当初的父兄一模一样。
父兄死时都想了什么,是不是也和他现在一样?
曾经父亲在残疾的他身上究竟看到了怎样的希望,才替他改了现在这个名字?他可曾想到,到头来,儿子这一生草草,别无功绩,至于身死,仍一事无成,既不曾为民靖方,也没有能安国宁远。
他是叫做陆宁远的啊!
陆宁远在最后的关头哽咽了。但眼泪只在眼眶中滚过一下,即被他同满腔的激流与苦水一并咽下。
杖刑开始了。
但听一声扯起嗓子的“用心打”,铁杖翻飞,血肉横溅。陆宁远背上的衣衫破了,渐渐血肉模糊,又渐渐有血滴滴答答沿着腰侧打在地上,他只咬着牙一声不发。
无论是刘缵还是崔孝先,都心知肚明着没想让他活命,之所以定下杖刑一百,便是要取他性命。这一句“用心打”,便是提醒用刑人不得放水,每一杖都要落到实处,震荡脏腑,绝不是擦破皮肉做做样子。
像这样施刑,寻常人只受二十杖便要一命呜呼,更何况陆宁远入狱三月,又兼久病,已虚弱至极?
崔孝先在旁边监刑,只等他哪一下挨不住,闭眼便死,也算了了这迁延三月之事,好回去向刘缵复命。
可陆宁远竟不肯配合,大睁着眼睛,嘴里呜呜啦啦地淌血流出满地,中途昏厥几次,偏偏却又醒来,有意挑衅一般,竟然硬生生吃满一百杖,仍是生机不绝。
中间几次,行刑的人忍耐不住,扔下杖放声大哭,被人拉下去,换人继续,换人后却还是如此。一直到一百杖打满,行刑的人换过数轮,陆宁远非但不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一鼓力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歪着身子站着,残疾的左腿微蜷,但腰背挺得笔直,从嘴里、从眼睛、从身上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将他染得有如一个血人。
可他却竟然站住了,环视一圈,用含糊、低弱,却又声如凿铁、震耳欲聋的声音,不是用喉咙,而是用整个身体,铮铮然道:“陆某一生为国征战,比这更重的伤也受过几次,还有什么手段,不妨都使过来罢!”
说着,他猛地一拍胸膛,声如擂鼓,从不知什么地方又喷出一股血来,他却是双目如电,有如天人,见者无不纷纷低头,不敢同那双血红的眼睛对视。
崔孝先恐惧了,只恐他下一刻便要飞身上前,取下自己性命;又疑心他生就一副不死之躯,不然以这样一副残破衰败的身体,如何这样摧折都不肯便死?
他不敢上前,躲在卫兵身后,颤着声音宣读下一份谕旨。因为心绪不宁,中间几次读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好像舌头马上要掉。
好半天他才终于读完。圣谕上说,将陆宁远流放出京,即刻动身,不得迟误。
陆宁远上不去马,几个一同监刑的宦官便一齐将他驾上马背,看他摇摇晃晃,又拿绳子把他和马捆在一起。绑的时候,皮肉纷纷而落,绳子扎进去,用力一抽,就好像埋进骨头。陆宁远仍是一声不吭,眼睛睁着,不知看向哪里,只一下一下地喘气,向着他们大张旗鼓地昭示着自己的生命。
绑缚已毕,往马屁股上一抽鞭子,马载着陆宁远跑了起来。两个宦官骑马跟在陆宁远马后,连连催鞭,一步也不敢歇。
就这样,从明奔到夜,从夜跑到明,如此足足行了一百一十五里路,陆宁远终于气绝身亡。
在最后的时间里,他渐渐发昏的头脑间,忽地有一道闪电劈入进来,于他自己死前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想到了被他杀死的刘钦。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可现在它又出现在他的眼前,竟然这样清晰。他把长枪送入,刘钦死去,长枪拔出,血涌出来,那样红,那样烫,腥气逼人,如滔滔江水奔涌而流,它掀起一道大浪,猛地拍在他的脸上。
他竟然杀死了他。
陡然间,如同电光落下,从里到外一道猛烈的剧痛将他直贯而开。他浑身一震,霍然睁开弥留时麻木的眼,想要看清楚什么,长长的鬃毛拂在脸上,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现在他又在熟悉的牢狱中了。
但他仍不愿死,比上一世时更加不愿。又一次,他鼓起生命中的每一分力,将自己熊熊地烧起来,于漫长、于不见天日的苦熬与等待中,独自一人,那样奋力地燃烧着,将这一间监牢亮堂堂地照彻。
铜皮铁骨之下,一腔自前世带来的悲酸的血在血管之中奔流,在监牢中的每一个静夜,重重叩着他的心门,又于他喉头之中一次次涌起。他忍耐着,一口一口将它们咽下。
他不愿死,不能死,想尽一切办法地活。每日送进来的那一小碗水维持不了他的生命,剧痛之下,他汗出如浆,实在口渴得厉害。不喝水,他就会死,他要活命,于是将自己紧紧趴伏在四面阴湿的墙壁上,脸贴在上面,拿这个屈辱的姿势,用舌头一颗一颗舔舐上面结出的水珠,将他们卷进干涸的喉咙里面。
这是他第二次做这样的事,但这一世注定不同。
哗啦啦一声,铁链响处,陆宁远回头,就见一众人群正中,刘钦倒持着长剑,一脚踢开牢门。从那扇唯一的窗户间照入一束日光,打在他的半张脸上,明晦变换之间,刘钦的面孔那样明亮,那样怒气冲冲。
第121章
这是刘钦再一次深刻感受到权力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的十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