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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60章

翟广将马鞭当空狠狠一甩,既惊且佩,看着营寨外满布的铁蒺藜和营内十数木塔上的弓箭手,到底没有强攻,要去追邹元瀚,恐怕也未必追上,一旦遭遇他的步兵,自己麾下军马未经休整,恐怕吃亏,想了一想,便引兵而退,保存体力,预备之后的大战。

他走之前,回头向着陆宁远的营寨又望了一眼。但见寨门紧闭,守卫森严,无论陆宁远还是刘钦都没有露面。

第94章

在陆宁远出兵接应邹元瀚之前,营中关于是否要去救他,其实有过一番争论。

有些话不好当众拿到台面上讲,李椹私下里找到他,头一句便是问:“老邹当真要救?”

从在江北时,陆宁远行军就颇为谨慎,李椹在刚认识他时还感觉不明显,后来从某一次开始,他便注意到陆宁远每经一处,必然广派斥候,竭力摸清周围一应情况,都有哪些村镇、村里人口多寡、山川河流分布、还有附近有无敌军踪影,如果有,必要弄清楚其军力、动向。无论自己是不是只是在附近临时驻军,并不会久留,也无论之前有没有收到过敌军现身的警情,都从无例外。有时明明人手不足,斥候都派光了,他不惜调可战之兵出营侦查,也要将这些情况弄清。

也多亏了这点,翟广留空营在兰溪镇外,尽发大军中路设伏,预备一举歼灭邹元瀚之事才被他们探到。若是稍微耽搁,被他空营所惑,发现得晚了一点,再想去救便来不及了。

可坏就坏在没有耽搁这个时间。如今事情摆在这里,要不去救,邹元瀚是必死之局,可要是去救……

之前在当涂县,邹元瀚把他们和翟广军一齐困在峡谷当中,坐看他们互相残杀之景可还历历在目,那时他受的伤,直到现在疤可还在身上。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坐庄,难道不该照葫芦画瓢,也让邹元瀚尝尝这般滋味么?

况且邹元瀚是衡阳王的人,一早便想除掉太子,要是他死在翟广手里,不费吹灰之力断衡阳王一臂,本就该是他们所乐见的。

他死之后,他的那几万大军由谁收拾?太子若在京中运作得当,这些人全归他们所有也未必全无可能!天上掉馅饼下来,不抓紧一口吃成个胖子,还能把饼再扔回天上不成?

所以当陆宁远令全军准备拔营时,李椹是当真震惊了,更觉匪夷所思。

陆宁远却理所当然地道:“自然要救。”

李椹不好将话说得太明白,但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他是没想到还是怎样,心里一急,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老邹是什么人,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么?当涂县的事你不记得了?咱们装不知道,不救他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按兵不动,对咱们也不是没有好处……”

陆宁远忽然向他看去一眼,这一眼颇含严厉,让李椹不由一呆,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嗓子里没说出来。

很快陆宁远又缓和了神色,一面往身上穿甲,一面道:“都是朝廷军队,岂能见死不救,举大军而资敌?我等切不可以私怨而误公事,不然江北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李椹一惊,知道他是说熊文寿等人在夏人兵锋之下对同袍见死不救,以致江北大举糜烂的旧事,一时哑口无言。让他一说,莫名有了几分自惭之意,但又不甘心,还想劝陆宁远再想想。话要出口,看他脸上神情,马上便知道多说无用,终于放弃了,长叹口气,“罢了,是福是祸都依你了!”说着,抬手帮陆宁远系盔甲旁边他不方便系的带子。

陆宁远没有拒绝,让他帮了这忙,李椹就明白了他没生自己气,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陆宁远人格太高,便将他显得卑下了,弄得他未免有些不自在,但兄弟间也没有必要为这点事生出什么芥蒂,陆宁远不介意,他也就没什么话说,一面替他系带子,一面冷不丁想:陆宁远救邹元瀚的事要让太子知道了,太子是敬他还是恨他?

那边,陆宁远已经穿好数层盔甲,准备出帐。临走之前,手已放在临别时刘钦送他的那件红色外袍上面,拿起来了一角,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对此李椹倒是司空见惯,自打刘钦送了这件衣服,除去刚出发那几天之外,就没见陆宁远再穿过几次,尤其交战之前,更是必不会穿。

李椹疑心他是担心交战时把衣服弄破,但和刚才一样,同样也不大理解。

罩袍的作用不就是这样么?不穿在身上,每天挂在帐里干看着,那还要它做什么?他看不如就地给太子写信,让他抓紧再送几件过来,不然陆宁远就冻死在这儿了。但这话到底没敢说。

他与陆宁远相识不算短了,对他的性格也算知道个七七八八。陆宁远性情既随和、又威重,有时候对他嘻嘻哈哈说什么话都行,有时候当着他面则半句玩笑都不敢开。如今开战在即,便是后者的时候,李椹一句没再多说,跟在陆宁远后面掀帐出去了。

等救下邹元瀚,眼看着这人抛下他们,自己跑了的时候,李椹真是恨得直咬牙,更生出满腔怒气,大半对着邹元瀚,小半却是冲着陆宁远。

撤退路上,翟广紧追着他们不放,眼看着就要无法收场,他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对陆宁远道:“你卖了好,人家却不领情,这下怎么说?”

陆宁远却像是丝毫不觉意外,只是道:“没关系,咱们也可以全身而退。”

他临阵许多布置,除自己之外,常常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全部知情。派去西南方向的一小队士兵,在马尾上绑了树枝,挑选一处密林,在期间不住地驱马往来,扬尘造势,迷惑翟广,此事除陆宁远本人之外,就只有那一队士兵自己知道,就是李椹事先也不知情。

等回营之后,李椹本来还意外翟广怎么忽然放松了追击,显出十分慎重的模样,居然会放他们全须全尾地回到大营,听陆宁远解释之后,方才恍然,叹了口气,在心里想:他爱做滥好人,倒有做滥好人的资本。刚才的埋怨之情一时烟消云散。

他心情平顺了,没想到好消息还在后面。很快传来军报,邹元瀚舍下他们逃走后,也没顺利和他的那些步军会合,而是在狂奔之时,遭到另一队叛军围攻,正是扎破天部。

却原来扎破天叛出去后,往黄州府跑的路上,早就知道邹元瀚跟在自己后面。刚开始听说翟广攻下了大同镇,大喜过望,本来想与翟广会合,进城歇两天脚,路上听说翟广弃城而走,气得直骂娘,只得又往西追,最后听说翟广囤军兰溪,驻扎在城外,就没再急哄哄和他会合。

他急于向翟广靠近,乃是打着算盘,想邹元瀚进了黄州府后,再追他还是转去攻击翟广就不一定了。要是翟广已经进城,邹元瀚知道不好惹,恐怕会继续打他的主意,但翟广没能攻下兰溪,那他就需要停下来看一看,看老邹是奔着翟广还是奔着他来。

如果奔着翟广去,那他正好按兵不动,原地休整,反之如果继续咬他,说不得,那他就要同翟广会合,让这老兄弟帮忙分担一二了。

他原本以为就这两条路走,没想到翟广居然布下了这样一支奇兵,把邹元瀚打了个落花流水。如此好事,岂能少得了他?扎破天即刻带人扑过来,要在邹元瀚身上也咬下块肉。

他不识字,更不知道什么兵法,但带兵有日,和这些官兵周旋得多了,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平日里他为着保全自身,让自己滑成了一只泥鳅,让官兵捞也捞不着,但到了关键时候,出手绝不含糊,非要趁他病要他命,这一下是倾巢而出,只要不是受伤太重的和老弱妇孺,能作战的全带上了,昼夜兼程,刚刚好截住邹元瀚这一路。

邹元瀚原本以为逃出生天,还顺便替刘缵除掉一患,正暗自庆幸间,忽然瞧见又一路兵马杀来,烟尘蔽日,简直是波压云涌而至,刚刚囫囵个重拼起来的心胆一时又碎,只有奋力死战,以期能够逃出一条生路,就是实在不能走脱,尸体也不能落在这些叛军手里,不然还不知要如何折辱于他。

其实他刚才若不弃陆宁远而去,而是同他一道,退入他的大营之中,以陆宁远事先深沟固垒修筑出来的一应工事,支持到大军赶来绝无问题。他以为自己走脱,其实却反而自己走了死路,战不多时,即让扎破天部四面合围,几次突围也不得出。

他知道,要是再拖下去,哪怕最后想法脱身,等一会儿翟广闻讯赶来,同扎破天两路会合,自己一样必死。这当口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他长叹一声,把刀横在脖子上,便要自刎,左右亲兵却将他死死抱住,劝道:“将军,不可啊!”

邹元瀚把人甩开,刀又放回脖子上面,正要剌下,亲兵又抱上来,死死拉着他的手臂,指着远处道:“将军你看,有人来了!”

“是咱们的人!”

邹元瀚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在那一刻,他周身一阵凉意,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在为将陆宁远置于死地而额手相庆,只盼一抬头又看见他,见到他像刚才那样飞马冲入敌阵,接应自己出去。

他这会儿当真已经死了么?

他满怀希望地向来人打出的旗子看去。可是让他失望了,来人不是陆宁远。但没有让他失望太久,很快一阵狂喜就淹没了他——

来人竟是他的部众,之前因每人只有一骑、脚力不如他的私军而被他甩在后面的一支骑兵!是自己人来了!

扎破天部一连多日未经休整,又鱼龙混杂,虽然声势很大,却并不很难对付,随便丢些财物,他们就扔了武器趴在地上捡拾起来,并不追击。部下很快救他出去,邹元瀚在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逃出生天,只觉心乱如麻,悲喜相间。

一问才知,原来今天早些时候,自己的后军就接到陆宁远发去的急报,说叛军可能在前面设伏,担忧前军有失,忙弃了重甲,急行过来。他们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算算时间,应该是陆宁远探知翟广伏兵的同时,便一面收拾军马接应,一面命人传信了。

但邹元瀚既然已经脱险,刚才临死之际灵台忽然生出的一抹凉意便转瞬消失不见。他摆一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怕翟广跟上,不敢耽搁,问明后方大军所在,即飞马奔驰而去。

第95章

陆宁远被传入邹元瀚的大营,已是这战后的第三天。邹元瀚与大军会合,惊魂甫定,渐渐站稳脚跟,就想起陆宁远来,传他来见。陆宁远扎营处离他相隔数十里,闻令后只带二十余骑飞马驰入邹元瀚的大营中。

他赶到时,士卒刚用过饭,陆宁远下了马,缰绳交给别人,一面被人引着向帅帐走去,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邹元瀚营中士兵。

他对邹元瀚豢养私兵的事早就有所耳闻,事实上除了邹元瀚外,据他所知许多将领都是这样。朝廷发给的军饷被服过手便扣下一半,士卒交战、习练间衣服又常常损坏,时间一长,破衣烂衫倒算好的,缺衣少裤、没有鞋袜的也累见不鲜。更有甚者,有将领克扣得狠了,加上朝廷也时常短于供应,有时就连作战用的弓矢枪刀也让士卒自备,士卒碍于军法,不敢不从,竟至于典卖家当、赊出来年的俸米,以备国用。

陆宁远从一营营士卒身边走过,心里已经有数,眉头暗暗皱起来。如今正是隆冬,年关未过,邹元瀚军中的许多人竟然只着单衣,三三两两围在火堆旁边抱着手臂哆嗦着,一面取暖一面闲聊,刚吃过饭的空碗就摆在边上,人情懈怠,全无半点行军模样,但也良可悯痛。

他从这些士卒们身边走过,难以自制地向他们看去,他们见他脸生,也纷纷回看着他。朝他投来的目光当中,有些是好奇,有些是嘲笑,更多的则是麻木,木木然地把眼睛转向他,又木木然转向别处,单薄的袖口在一月的寒风里不住摆动,从那里面伸出的手腕让风打得通红。

陆宁远两颌突了一突,脸色沉沉的,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一矮身进了中军帐。

江南地气卑湿,军营里又不比京城,驻军在此之后才几日,他腿疾便复发了,股骨与膝盖均觉刺痛难忍,走起路来便难以控制,不能像往常一样尽量不露异状。

这还是他来到这一世后的第一次发作,之前在江北时冬天明明更冷,反而无恙,不过对这样的疼痛他已经习惯,平日里忍耐着,起居几乎不受影响,也从不和人讲。

于是他被人带进帐内时,邹元瀚见到的便是一个高大的瘸子,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进来,见到他后并不跪下,只是简单施了一个军礼,对他道:“末将陆宁远见过都指挥使。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邹元瀚“嗯”了一声,让他起来,心想你这个腿脚,还说什么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就是给你身上铠甲扒了,瞧你跪不跪得下去?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陆宁远下马走路,单凭陆宁远之前几次给他的印象而言,他压根没有去想他是个天生的瘸子,只当他是之前交战时腿上受伤,想到那毕竟也算是为了救自己,也就没和他计较。

他和陆宁远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之前在当涂县,他原本打定主意让刘钦的卫队和翟广军自相残杀,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手,按他的想法,如果最后翟广获胜,杀了刘钦,那便皆大欢喜,他反手就将翟广也灭了,拿他的首级去去向朝廷“将功赎罪”;如果翟广不顶事,被刘钦压住,那他便派出兵马,收取灭亡翟广之功,同时趁乱亲自取刘钦性命,假做流贼所为。

可战局没过半,局势还未明朗,陆宁远忽然飞马过来,趁着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功夫,突入他面前,竟然拿刀架上他的脖子,说是要向他借兵。

脖子上顶着把刀,刀刃就压在他的皮上,这哪里是借?分明是强逼他出兵!

当时他并不识得陆宁远,仓促间只看清是一员小将,年纪不大,但握刀的手稳得惊人。邹元瀚没在他身上感觉到杀意,可清楚知道,这当口要是说出一个“不”字,脑袋定要搬家不可,无奈只得答应出兵,还按陆宁远的要求,给他拨了一小支人马,让他先去支援。

等陆宁远走后,邹元瀚知道再按兵不动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担心刘钦走脱,忙也悉大军而前,加入战场,才有了后面翟广败走之事。这是陆宁远同他结下的仇怨。

但二人之间不止有仇,陆宁远也救过他,还不止一次,如今再见,邹元瀚心情倒当真有点复杂。

按刘缵给他的密令,他的第一要务乃是设法除掉陆宁远,如果不成,也要让他捞不着半点功绩。如今看来,陆宁远毕竟对他还算够意思,前者可以免了,后者却没得商量。

邹元瀚虽然不在中朝,但对朝廷的事知道的可不比别人少,太子派了这么一个人过来是什么目的,他心里门清,十有八九是要把他当做突破口,彻底废了刘缵。

他就算不为刘缵考虑,只为自己,也决不能由着陆宁远立功,把自己剿贼有年的苦劳都给他当垫脚石。他不害陆宁远性命,已经是投桃报李、仁至义尽了,至于其他,怪只怪陆宁远自己站错了队跟错了人吧。

邹元瀚带着惋惜,看了陆宁远一眼,随后忽然把脸一撂,呵斥道:“前番你未奉明令私自出兵,几乎贻误大事,你可知罪!”

陆宁远解释道:“当时情势紧急,时机稍纵即逝,末将未及上禀,仓促出战,幸而袭破翟广,未酿大祸,请都指挥使恕罪。”

无论是他还是邹元瀚都知道,陆宁远出兵,岂止是“未酿大祸”,反而立了大功。要不是他当机立断出兵西进,烧尽翟广粮草,现在邹元瀚哪还能摸到翟广影子?要不是他这些天故布疑阵,借翟广杀心牵制住他,现在兰溪已为翟广所有,邹元瀚哪能这么舒舒服服入城获得一波补给?要不是他事先探知翟广那支伏兵所在,接应在前,报信在后,邹元瀚所部兵马现在恐怕早已经被杀败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就是他自己怕也成了刀下之鬼,哪还有在这里耍威风的份?

但情势如此,邹元瀚是非要给他个下马威不可,便置以上种种于不顾,冷哼一声道:“朝廷自有法度,军中自有军规,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各行其是,置朝廷号令于不顾,国家成什么样子?别以为你侥幸胜过一阵,便可脱罪,前几日之事,本将会具表朝廷,赖圣明裁断。”

陆宁远心中并不在意,拱一拱手道:“听凭将军处置。”

邹元瀚见他乖顺,就没再拿捏于他,转而道:“这几日流贼龟缩不出,如何诱他们出来与我决战,你有什么想法?”

陆宁远答:“以末将看来,既然我大军已至,流贼必然无意与我决战,恐怕过不多日就要想法遁走。如今翟广部与扎破天部合流,兵力强盛,难以一举攻破,但也省去我入深山密林搜寻之劳。以末将之见,不如上书朝廷,发函周边各省,各调官军把守省界,先将流贼困死于黄州府,以重军把断各条要道,断贼粮路。贼若敢攻城,则引军袭破其后,贼若坚守不出,则对其围而不打,严扼道路,坐等其粮尽自溃。翟广有人望而处卑位,时日一久,或许生变,趁势而击之,定可破贼。”

邹元瀚听他说到前面时还颇为不悦。按他本来打定的主意,既然大军开到,下一步就是要寻机与流贼交战,最好能将他们一举歼灭,以免夜长梦多。但听他说到后面,也觉有理。

这些流贼士气正盛,现在还是难啃的骨头,就是战胜他们,且不说自己借以立身的老本要赔进去不少,能不能抓到贼酋也还在未定之天。

要是按陆宁远所说,真能将他们困在一处,始终以重军相威胁,慢慢削弱,让他们进退失据,最后再一举袭破,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邹元瀚如梦初醒,不动声色地向陆宁远瞧去一眼。他能有如此见地,实在惊人,这么一个好苗子,这么拔了忒也可惜,只是不知他乖不乖觉?

他轻咳一声,从帅案上取过一支狼毫,放在手里把玩起来。他不读书,只粗通文字,能读能写而已,平时自然没有什么风雅爱好,可这支毫管一看就价值连城,洵非凡品。

他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面,略微抬头看向站在案后的陆宁远,“你来之前,衡阳王还曾特地向本将致意,要本将好好照拂于你。殿下的这一番栽培苦心,你自己心里可要有数。”

他抛出话来,陆宁远如果乖觉,该是要向他纳上厚礼,以做投顺他们的敲门砖。如果稍蠢一点,看不出他这举动中的深意,不花钱的好话总也能说上一些。但是陆宁远哪样也没有做,而是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双手递交给他。

“末将来时,陛下命末将赍来一封手谕,要当面交与将军。”

邹元瀚一惊,不敢怠慢,当即站起来,绕过帅案,从陆宁远手里双手捧过,展开来一看,脸色登时变了,猛然抬头,眼睛看着陆宁远,对着他“嘿、嘿、嘿”一连冷笑了三声。

陆宁远神色不改。

邹元瀚把手谕合上,放在帅案之上。因为他转身的动作,旁边烛台上的火苗扯了一扯,他瞧得心烦,拿手指肚给掐灭了。手谕中大多都是些能想到的话,催促他抓紧破敌云云,但涉及陆宁远处,有一个字却是非同一般——

所有人都道陆宁远此来定是听命于他,包括他自己这几天想来,也觉太子费劲巴力塞来这么一个人,但如何驱使还不是要看他脸色,想想就觉着颇为好笑。谁知手谕里面提到陆宁远时,竟然有这么一句,“随邹元瀚破敌”,竟是有意让他独领一军,与自己没有从属关系。

邹元瀚如何不惊?

他回过神来,不由感叹,太子当真有能耐,这一个“随”字,不知使了多大的力,竟然能让宫里发出这么一道手谕。哼,陆宁远毫末之身,乳臭未干,带着区区几百人,也配和他并驾齐驱?真不知朝廷里都是什么样的人!

在那一刻,邹元瀚起了杀心,想既然太子做到这个份上,陆宁远是无论如何都争取不来了,还是早早杀了他为好。但马上他就知道不可。既然能有这么一封手谕,就说明陆宁远不可轻动,真弄死了他,太子定不能善罢甘休,举东宫之力严查下来,自己未必逃得了干系。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陆宁远早不拿晚不拿,偏在这个时候拿出皇帝手谕之意。他此举非但拒绝了自己之邀,还是同他割席,挑明了不受他管辖,也无需听他调遣。而做完这些之后,偏偏还让他没法轻易动他。

邹元瀚怒极反笑,在心中玉文盐暗道:好小子,你以为这样我就弄不了你?怕也将我觑得太小了。当下把脸一沉,抬起只手,阴恻恻道:“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陆副守备,请罢!”

陆宁远对他拱一拱手,没说什么,好像看不懂他面上神情,也不懂他话中之意,竟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转回身,瘸着条腿,一脚、一脚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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