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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个妇人知道自己家贫,出不起什么钱,这个小生意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钦肯定是要跟人家跑了,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骂:“你不要脸啊!你女儿有救了,我女儿可怎么办啊……没有天理啦!怎么在大街上抢人了,都来评评理,你们看啊!”又骂刘钦:“你见钱眼开,你良心让狗吃了,将来生孩子没屁(和谐)眼你!”
另一个妇人两步抢上来,叉着腰和她对骂,刘钦看着这么一出闹剧,正怔愣间,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悄悄上前,对刘钦作了个揖,“小先生……”
刘钦头一次让人叫做“小先生”。“她家虽然有点小钱,但是咱们大雍历来讲究诗书传家,鄙人不才……那个,十年前曾中举,也算有几分功名。我家女儿年方二七,正值豆蔻,从小便习诗书礼乐,和这些乡野粗人绝不相同。鄙人家家境虽然不算富裕,但尚能温饱,也有几卷图书,你娶了我家女儿,将来要是想走功名正路,鄙人也可稍为之助……”
刘钦打断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急着嫁女儿做什么?”
举人一愣,“现在谁家不急?那是做娘的身上掉的肉,咱们做父母的,只怕嫁晚了哩。”
刘钦听得奇怪,四面一瞧,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隐隐把自己围在中间,担忧这样下去要引起别人注意,便没有深问,牵了马要走,“我已经成室了。”
举人忙伸了两只胳膊拦他,死活不让他走。他这一动作,惊动了旁边吵架的妇女,见他从旁边横插一杠,气不打一处来,互相也不骂了,气势汹汹一齐朝他奔来。
正在这时,又一个中年汉子拨开人群上前,问:“有着落了?有着落了?”
刚才那开客栈的富户赶忙抓住举人,“我都谈好了,当家的,这人想坏事!”那汉子登时大怒,同她一起与那举人推搡开。举人大喊:“我是有功名的人!”汉子怒骂:“你有什么也没用!就你有女儿,就你有女儿?”说着便要打他。
混乱之中,先前第一个抓住刘钦那妇女绕开旁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小哥,你就行行好,把我女儿娶了吧!我家就这一个闺女,才十六,从小是我和他爹心头肉,要是让人抢去,一辈子见不着,我俩活着也没有指望了!我们家穷是穷,可她手脚麻利,什么活都能干,你娶了她,让她做小,给她当丫鬟使唤,都行!我们当牛做马感念你的恩德,天天给你烧香拜佛,让菩萨保佑你健康长寿……”
刘钦听出几分意思,“什么‘让人抢去’?”
妇人垂泪,“你就别装痴了,实在不行,你先娶了他们家的,我们给你做妾,行不行?”
围观众人叫道:“你赶紧答应了吧,一会儿惊动了小黄衫们,他们谁也跑不了!”
刘钦一愣,虽然不明所以,却知道“小黄衫”历来是百姓们对外出办事的宦官的称呼,怎么这事还和宫里有关?
他眉头一皱,当下使了个缓兵之计,“你想让我答应,得先告诉我,你这么急着嫁女儿是因为什么?我是外乡人,这几天都在赶路,今天刚刚进城,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许了你。”
妇人一愣,这才知道他不是装痴,听他话音,以为他的意思是只要自己和他解释清楚,他就能答应自己,忙不迭道:“哎!哎!我说,我说!”
“现在满大街都炸了锅了,你来的路上,就没碰上抓人的么?是,是,我接着说。这不是万岁爷要选娘娘么,半个月前,从京里来了好多小黄衫,带着一大帮人,穿街过巷是挨家挨户地搜。谁家有年轻姑娘,只要不是龇牙花脸的,一让他们看见,就拿张黄纸往脸上一贴,说是万岁爷要的人,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走,都带走多少家了!”
“姑娘让人拉走的那些,听说上衙门里是哭也没用,闹也没用,怎么都不放人。最近除了小黄衫,又多了可多可多人,也是见门就闯,见人就抓。咱都瞧见了,那根本就不是官家的人,就是街头巷尾的地痞无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趁着哪里都乱套,拿鸡毛当令箭,也说自己是给朝廷做活,你不放人就打你!报官了也没人管,谁敢担这个干系……”
“现在城里有女儿没出阁的,都怕得要死,知道让他们抢去了,这辈子就见不着了,是死是活都不一定,运气好了,真能进宫当个娘娘宫女,多少年后兴许还能给放出来,要是落在那帮无赖手里,怕是……怕是怎么糟蹋都不定!”
“这不家家户户,赶紧想法把姑娘嫁出去。也是我和她爹误了她!去年就有人给说媒,我们不舍得女儿,没答应,想再在身边养两年,谁知道……谁知道反把她给害了!”
“现在满大街都是嫁女儿的,都是第一天说好,第二天就吹吹打打送进门,没有拖到第三天的。从几天前,轿子就都雇光了,你没见去夫家都是腿着去?你是外乡人,家不在这里,要不行就在我家把事办了,你就当是做善事,观音菩萨肯定保佑你大富大贵,无病无灾……”
刘钦彻底听明白了,在原地愣了一阵,脸色数度变幻,眉头深深拧在一起,没说什么,将牙一咬,忽然瞧见人群当中有几道阴沉打量的视线,猛地惊醒,立时抬眼看去,就见几个样貌干练的人从数个不同方向拨开人群,一点点朝自己靠近。
动静闹得太大,还是引来了不该吸引来的人。刘钦登时警觉,从地上扶起那个妇人,一面拿余光盯着旁边,一面拉着她往没被堵住的方向走,状似闲聊般边走边问:“那敢问尊寓是在何处?是这个方向么?”
“不是,不是,是这边。”妇人要拉着他往另一边去,这会儿刚刚好走到人群边上,刘钦不打招呼,猛地翻身上马,一抽鞭子,向前便去。
几个百姓惊叫着躲开,有躲得慢的,被他撞倒在地,幸好马蹄刚动,速度不快,倒没摔伤,爬起来后,和刚才那妇人一起在后面使劲骂他。
听见这边动静,刚才那开客栈的夫妇和举人也顾不上打了,连忙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也一面跳脚,一面大骂,骂了一阵,掩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刘钦谁也顾不上,纵马跑了一阵,因不熟悉道路,七拐八拐之后,只觉越来越偏僻,越走人越少,知道那几个人用两条腿一时追不上自己,并不怎么担心,渐渐放缓了马蹄,但也知道这么当街跑马,肯定是要被官府抓捕,落在他们手上,福祸着实难料,便弃了马,在后面狠抽一鞭,马吃痛跑了,他自己则往反方向去。
果然不多时就听见一长串脚步声,是衙役出动,在搜捕自己。对方来得那么快,简直颇有些急迫之意,便更显严峻。
这时天色渐晚,各家屋檐底下挂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可小巷里还是黑暗。刘钦让他们逼着绕了一阵,终于和之前被狄吾追杀时一样,一头扎进了个死胡同里。
他在头上一拍,叹出口气,随后神情一肃,向前跑出两步,猛地向上一跳,蹬上左墙,借力一跃,踩上右墙,反复两次,人已拔高数尺,蹬着墙垣,翻入一家院里。刚刚落地,便和一双眼睛正对上。
那人身着一袭深青色开襟的居常便服,坐在自家庭院的石亭中,面前摆着一张琴,手正放在琴上,见他从墙上而下,不由一呆,露出几分惊愕之色。
刘钦轻咳一声,已想好说辞,趁黑把刀推到身后,向前走了两步,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觉着这人有点眼熟。
第62章
庭院中太暗,借着月色,刘钦定定瞧了这间宅子的主人一阵。几个家丁闻声过来,叫道:“老爷!”在等他的话,看要不要把这人赶走。
在人拥上来之前,刘钦终于认出这家主人,上前两步问道:“敢问可是薛逢时薛大人?”
那人一怔,反问:“阁下是?”
刘钦走近,让他看清自己的脸,“数年前在长安,与薛大人曾有数面之缘,大人如何便忘了?”
那人从家丁手里接过灯笼,举起来稍稍凑近刘钦的脸,在他脸上看了一阵,忽地神情一变,“你……”
“让他们退下吧。”刘钦没让他说下去,“我有话同薛大人说。”
他认出来,此人名叫薛容与,字逢时,和周章同年进士。只不过周章是当年榜眼,出尽风头,这人在他印象里似乎是只得了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而已,不算顶尖人物,而且年纪比周章还要大上六七岁,放在进士里本来也算年轻的,但在周章这么一个年轻风流、容度清华的人杰面前,便好比顽石置于璞玉之侧,光芒尽失了。
后来他做了个什么官,刘钦不记得了,只知道不算很得志,没授庶吉士,想来仕途不算平坦宽阔。现在既然能在宣城遇见他,看来他是官都不做,赋闲回家了。
他还记得,这个薛容与上辈子就曾辞过一次官。他给朝廷上了一封谏书,未被采纳,他就索性辞官不做,回家去了。
后来他大哥刘缵继位,他受刘缵几次征召不仕,名声越来越大,到后面都引得刘缵动了杀心,经好友提醒,知道其中险恶,才终于出仕。
但刘缵到底也没好好用他,对他言不听计不从,时间一长,两人相看两厌,他又一次请辞,刘缵没有挽留,干脆放他走了。
刘钦记得这事,是因为那时候他便觉着这人颇有个性,别人为着做官,哪个不是争得头破血流,只有他,送到面前都不要,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算算时间,现在应当就是他第一次辞官的那时候了。
薛容与让下人点起院中的灯,引刘钦在石亭中坐了,让人奉上杯茶,将院中下人支开。
在长安时,他曾见过刘钦这位储君,那时刘钦年纪尚小,还没完全长开,现在再看,已经是青年模样,但眉眼还与少年时有几分相似,听他口音,也是长安那边的官话,当下哪还认不出他来。
可他没有行礼,也没点破刘钦的身份,只是淡然问:“阁下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见教?”
刘钦见他如此反应,不由有些奇怪,转念便想起自己刚刚从墙上翻下时,似乎刚好撞见他一曲终了,举头长叹一声,颇有几分郁结难舒之意,一时有些撞破人秘密般的尴尬,被他问起,知道他与刘缵没有什么牵扯,索性直言相告,“我被贼人追至此地,情急之下翻进院墙,没想到竟是尊寓,冒犯之处,尚祈见谅。”
薛容与没有点破他的身份,他也乐得装傻,以免说起话时“殿下”来、“殿下”去的,多有不便。
薛容与听他这样说,露出几分惊讶之色,但很快,这一点神情就像投了颗石子的湖面,荡开几下涟漪,马上又归于平静。
他没有问刘钦是被什么人追杀,也没打听其中缘故,只是道:“寒舍没有什么招待,请用茶吧。”
借着月色和院中几处昏昏灯火,刘钦侧眼打量着他的面孔,但觉他面容平静至极,不同于陆宁远那般面无表情,他是连生气也没有了的,板子上雕出来的一张脸,木然得仿佛提线木偶。
刘钦心中愈发困惑,但没说什么,举起茶杯放在嘴边上呷了一口,冷不防被滚烫的茶水蛰了一下。
他把茶杯搁在石桌上,抿一抿舌尖,让这么一烫,忽然想起件事。
他想起来,从前薛容与给朝廷上的那封谏书,其实他上一世回国后也曾读到过。
在这人笔下,国事日隳,殷忧方深,百姓流离,如水愈深、如火愈热,他大雍简直要亡国了!那时他看得直翻白眼,十分不以为然,以为这人是因为自己仕途不顺,所以故作惊人之语以邀宠。但现在想来……
忽然间,刘钦心头一动,左手放在桌上,把滚烫的杯子攥紧了。
他仔细回忆着脑海中残存的奏章内容,缓慢道:“我还记得数年前,大人曾上书朝廷针砭时弊,于庶务多有建言。那真是一篇雄文!我还记得大人提到几点,唔……先是痛惩贪腐以饬吏治,然后有清丈田土以均贫富、上下樽节以养民气,还有……”
他记性虽好,那时却并未上心,明知道还有几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就是这么几句,已引得薛容与神情微变,侧过头朝他看来。
刘钦越说,胸膛当中便愈发觉出一阵热意,心头轻颤起来,见薛容与像自己瞧来,不由生出几分期待。
可薛容与没有如他所愿,把他没想起来的那几条补充上,过了一会儿,只淡淡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一点愚陋之见,阁下见笑了。”
在他身上好像结出了一层硬壳,是因为漫长的闲居生活消磨了他,还是之前的仕途蹭蹬让他心灰意冷?
刘钦不知道,他只知道不把这层硬壳敲碎,把里面的肝胆剖出来,说再多的话,也只是撇着汤上浮沫,如何能探骊而得珠?
他稍一思索,看着薛容与,忽然发问:“我大雍地大物博,不是没有肥沃的土地,也不是没有川泽之利,百姓更是勤苦驯良,自古如此,为什么落到现在,乡村残破,民怨日深,处处都是流民就食他乡?”
“连年征战,我这一路所见,无论江南江北,许多村里已经几乎没有成丁了。可为什么前线还是节节败退,始终打不过夏人?为什么夏人敢在我雍国地界自来自去,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而沿途守军不敢稍作抵挡?为什么每一交战,胜只有小胜,败却是一溃千里,不可收拾?”
“如今只剩下江南半壁,举东南富庶之地的膏腴供给半个朝廷,原该足够了。可为何朝廷用度犹有不足,还要一次次巧立名目收税,收了练饷,还有夏饷,黄门四出,诛求无已,前线将士却连军饷都不足数?只能一天天混着日子,去杀、去抢,比土匪也不如!”
他说着,见一旁薛容与已经前倾了身体,两手紧紧抓住袍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额角淌下汗来,两边嘴角死死抿着,知道自己这话的确一点点敲开他了,便站起来接着又道:“我来时路过太平府,那里今年遭了灾,朝廷下旨免去当年赋税,为什么就我所见,下面还在照常征收?”
他一面说,一面在石亭当中快步走着。
“此事一省布政使知不知道,巡抚知不知道,再往上六部尚书、中朝宰相又知不知道?如果不知情,为什么他们忝居高位,却失察如此?如果知情,是从哪一层开始知情?明明知道真相,为什么却又睁只眼闭只眼,没有人说过哪怕一个字?”
“这些天我流落在外,也算因祸得福,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我一直在想,我想你也在想,为什么我大雍落到现在这田地?有什么法子能重整乾坤?”
他站住脚,看向薛容与,满脸恳切之色,“从前我读到你薛大人的奏章,实话说心里没有什么感触,只当你是夸大其词,但这些天下来我才知道,你当真是谋国之人,所言句句不虚。今日幸得一晤,大人难道没有什么想要教我的么?”
薛容与紧紧盯着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忽地挪开视线,起身踱至亭边,背对着他,仰面看着天上,缓缓吟道:“大农弃田避征役,小农挈家就兵籍。良田茫茫少耕者,秋来雨止生荆棘……”
他终于打开了一道罅隙,从那层硬壳间,活人的生气透了出来。刘钦立时将它抓住,接口道:“还似平宁征赋税,未尝州县略安存。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
薛容与猛然转身,定定看向他。好半天,忽然问:“那阁下以为,症结到底何在?”
数月之前,同样的问题,刘钦也问过解定方。那时他是当真不懂,也当真是在虚心求教,但解定方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是答不出还是不愿回答。现在薛容与似乎明知道答案,却也不肯明白说出,可看向他的眼神,于审视之下,分明透着热意,好像火在冰面下烧。
刘钦便明白,薛容与向他抛出的不是问题,而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他自己的钥匙,而幸好他来这一路,已经不是两手空空,当下便脱口而出:“唐太宗曾有言道:‘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如今妖孽滋炽,百姓愁苦思乱,夷狄交侵,国事危如累卵,原因或许很多,可症结只有一样!”
“天下之病,病在朝廷,朝官之病,病在大内!病根不除,虽癣疥之疾亦不能去。”
他说到这里,忽地一顿,原本刀刃般锋利的神情蓦地缓和下来,对着薛容与笑了一笑,“大人辞官不就,甘愿空老林泉,灰心漠漠有如土偶木梗,原来是为着这个。”
无论是解定方还是薛容与,他们看出来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话,这一刻终于从这个国之储君的口中说出,不带遮掩,不带矫饰,如同一阵疾风冲地而起,直惊得山摇水荡,满天星月一时失色。
忽然间,一丛乌鸦从西南边扑啦啦振翅飞起,划过深蓝色的天幕。薛容与手扶廊柱,喃喃道:“天呐……”
第63章
永平八年,镇守北方边境的陆元谅因受谗言,自知不免,不愿受辱于人,便在被传召进京之前,于大同自杀。消息传来,举国震动,许多人只是或震惊或痛心于北面痛失藩屏,而薛容与看到的却是些更深的东西。
他那时正在通政司衙门做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所掌职事,不过收发文移及用印而已。可就是这芝麻一般的小官,每日经手着来来往往无数文书,让他有了许多就近观摩政事的机会。
那段时间,他几乎谢绝了一切交往,白日里如饥似渴地阅读,晚上回家,便挑着一盏孤灯,时常彻夜思索。
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烛花静静燃着,时不时摇晃两下,却一点声响也不发出,窗口间或明或暗的月同样默默无语,只是无声注视而已。
于是多少明悟在这漫长的苦思中生发,唯有茕茕孑立的长夜独醒者在寂静当中听了见它那轻而又轻的敲门声。
薛容与看到了许多,也想了许多,越是如此,便越是忧心烈烈。
他感到不能再沉默下去,于是在又一个安静的夜里,挑亮了烛火,挥笔写下一封奏疏。
这封奏疏凝注了他全部心血,倾洒下一腔忠悃,洋洋洒洒五千字,他坚信这就算不是一剂良药,至少也是一记警钟。
结果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大雍的天空,照常日升月落,晴而复雨,龙争虎斗的朝堂上,无人在意一只衰草间鼓劲大鸣的寒蛩。
后来,在朝野间素有令名的清流宰相荀廷鹤死了,被举朝目之为奸佞的洪维民父子也死了,夏人加紧了南侵的脚步,朝廷则一次又一次地派下捐输。位于长安的那颗心脏把千百根血管扎入乡野之中,鼓足了劲力地抽血,可是这个一百余岁的巨人,还是虚弱得站不起来。
薛容与瞧见,巨人的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抽来的血从无数破孔当中涌出,他这一个小小的经历,挥动手臂大声疾呼着,没有人听见,奋力堵死一处,再看其他地方,却是依然血流如注,有如覆舟之水,一片汪洋。
他终于心灰意冷,想自己颇有家产,足以终老,也不必再问世事,便辞官回到故里。
国是日非,可故乡的山水依然如旧。他手执竹杖,北游敬亭山,南登谢眺楼,让湖光山色消磨着胸中的嶒棱丘壑,也消磨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