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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那烙印又从黑沉的梦里骨棱棱地扎出一个口子,鲜血滚滚而出,怎样努力也拢它不住。陆宁远先是摇头,越摇越用力,随后猛地睁开眼,就看到刘钦坐在边上,褪去一身的血,斜靠在一方案边,右手拄着下巴,神态安闲,闭眼正在打盹。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落山前的黄日恣肆喷吐着万丈耀光,反而比正午时愈加明亮。阳光透过窗棂抹斜照来,刚好照亮他的脸。
刘钦微斜着头,额头映着金色的余晖,眉骨在眼窝投下阴影,微抿的嘴唇被鼻尖的影子遮住一块,没被遮住的地方萌出细密的绒毛,看着格外柔软。
陆宁远不出声,也不动,舒出一口气,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
几个月前,也是在这样一张床上,他睁开眼,又见到这个人世,不知身处何地,不知今夕何夕,只知道自己竟然大难不死,又或者死而复生,总之是要在此间天地再走一遭。
他想到最终被杀前的那几个月,没有怨毒,没有愤恨,也没有不甘,什么都没有,只有深深深深的绝望,重重铁索穿过皮肉铰在骨头上,让他连翻一翻身都觉无谓。
他仰面躺着,看着眼前陌生、又好像有点熟悉的帐顶。
身加刀镬斧钺,数月牢狱之苦,那也没有什么,怎样他都能忍耐。心被煎熬、被践踏、被弃如敝履、被割成万段,那也没有什么,怎样他都能忍耐。声名扫地,褫官夺爵,抄家籍产,都无所谓,都没有什么,封侯非所愿,万户又何加,身外之物他全都可以不以为意。
可是,让他亲眼看着平生之愿尽作云烟,一生事业付诸东流,百年奇耻再难湔洗,乾坤社稷不能再复,前功尽废,后事无成;那在他身体当中,填满他的骨头,撑着他的身体,让他甘愿饮下那样多的苦水,忍耐下那样多的痛的东西,就这样一点一点消散,终于化为乌有;那座他不惜舍弃一切,包括自己和别人的生命,一日日一夜夜一砖一瓦筑成的大厦,就这样在他的眼前轰然垮塌时——他如何能够承受?
在他的身体毁灭之前,在他的心脏还没停止跳动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但他不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再把他拉回到世上,看他托身在浩浩洪流之中,随着浊浪摇荡沉浮,有志不展,一事无成?
如果上天以捉弄人为乐趣,想要看他再在苦海当中奋力搏杀、挣扎、皮开肉绽、骨烂髓出,最后再力尽而死,被这洪流吞没,那他决不让其如愿。
左右世道如此,怎么样也都没有区别。
忽然,外面人声响起,张大龙、李椹他们结伴来看望他。再看到张大龙的时候,陆宁远不由一怔,麻木的心忽然刺痛起来。
上一世大龙死在他之前,是为了绞死他这头“猛虎”而不得不先拔除掉的“爪牙”,他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他,那样年轻、那样鲜活,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他能无动于衷,让他再一次滑进漩涡里,卷进那风险浪恶的怒涛之中?
这样想着,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忍耐下周身的疼痛、疲惫,从床上费力地撑起身,嘶哑着声音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于是几句话后,他知道了自己回到了那么早、还什么都没发生的时节,上一世时再过不久,他伤稍好一点,就带着张大龙他们叛了出去。
既然如此,这次就也这么干罢,等把他们带出去后,就去大同,回到他父兄的埋骨之所,就此长眠于他们身边,再不问世事。
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但什么都没说,又躺回到床上,准备开始养伤。忽然,一个念头有如长夜电闪,照得他心头一亮——刘钦也还活着,此时此刻正在夏人营里。
能不能碰碰运气,把他救出来,不让他变成后来他看到的那个样子?
上一世刘钦被夏人放还回来,已是乾亨三年的事。时隔五年,他再见到刘钦,却发现他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少年时的一切痕迹都在他的身上褪去,那张面孔再也瞧不见从前的丰神俊朗,那两只眼睛也再不像从前一样神飞,没有了亮堂堂的神采,变成两颗木头珠子,听说看清东西都费劲。他都经历了什么,才变得那样阴郁、漠然、形神顿惫、虚弱不堪?
他想要询问他,帮助他,看一看他的伤口,仔细看一看他的眼睛,还想摸一摸他。但是几次登门拜访,刘钦都把他冷冷拒之门外。
他像是完全忘了小时候的事,忘了两人从前有多么亲密,也不知道他的心,在他每每想要靠近的时候,就高高竖起一座坚固的墙保护起自己,把他同其他人一样远远推开。
那时候,他第一次看到刘钦手上伤口,两道贯穿了整只手掌的,狰狞、恐怖的伤疤,睁大了眼睛,还没说话,刘钦就放下袖子遮住了手,脸上神情先是难堪,但马上变成一种坚硬至极的冷漠。
两只手变成这幅样子,已经不能用了,他平时要怎么吃饭呢?一定一直都在痛吧。陆宁远想问,但没有机会,一直到他杀死刘钦的那日,都没有能够问出口。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早几年的时间把刘钦救出来,他会不会还没有受那么多的伤,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上一世刘钦从不对人说自己在夏营中的事,他还是在刘钦死后,从他原先府里那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仆口中才隐约探出他那时最早是在狄吾营里,大概是在呼延震手底下被发现的。
想到此时此刻刘钦正在虎狼巢穴,或许正在受刑,又或许还没被发现,但是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朝不保夕,他再躺不住,也无法再养伤,衰弱的身体当中重新涌起一股力量,让他坐起来,走下地,慢慢挪出屋外。
仲夏的阳光照下来,暖洋洋地打在身上。从此往西几百里,就是狄吾的万人大营。
幸好天不违愿,他在狄吾大营之外徘徊二十多天,一举突袭,直薄呼延震所在那营,或许冥冥之中有所指引,竟然当真把刘钦救出。
终于,他不是杀了刘钦,而是救下了他。
刘钦脱险之后,他最后的心愿已经达成,可以做自己的事了,去自己该去的地方。解老治军有方,刘钦在他那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等之后他在重兵护送下回到父母兄弟身边,还会一如既往地平安、健康、快乐,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在刘钦口中听到“建康”两个字,在他提到南面之事、提到自己大哥时,看到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的雄心勃勃、跃跃欲试的神采,或许还有一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恨意、忧虑,才忽地恍然:于刘钦而言,天下之大,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
他的心愿还未了,而刘钦好像故意知道一般,不肯有片刻闲暇,只是纵身往一个个危险的陷阱里钻。他于是怀着萧索,怀着无奈,同时也怀着几分说不出的庆幸,一次次延宕自己北上的日期,保护在他身边——
直到看见狄吾那箭射进刘钦肩膀之中,就好像那日的他亲手射出的一样,那一刻,滚烫的记忆又一次贴上他的脊背,鲜红的血在手指缝间汩汩流淌。
日影敧斜了,金色的日脚缓缓挪动到刘钦阖着的两眼上,刚刚好照亮了一道。
陆宁远静悄悄地看着,半晌后抬起只手,想要给他遮上一遮。可是距离太远,手够不到,他于是艰难地挪动身体半坐起来,朝刘钦侧过身去,手指的影子刚刚在他脸颊投下阴影时,刘钦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他伸过去、几乎就要碰到自己的手,既没有像几个月前刚被他救下时那样受惊般飞快避开,也不像上辈子那样不动声色地推拒,只是下意识眨两下眼,露出几分疑惑之色,随后自然而然地捉住了放回床上,问:“怎么了?”
他虽然发问,但好像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掩嘴打一个长长长长的呵欠,随后理理衣衫,解释道:“本来是看军医给你上药,结果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陆宁远应了一声,最后又看他两眼,然后移开了视线,借着打量别处,安放着自己的两只眼睛和一下下跳着的心。
桌上摆着一杯凉茶,两碟茶点,刘钦的手就放在旁边。一方布巾搭在床脚,沾湿了水,又被拧了半干,要过很久才沥下一滴,沿着木头的纹理缓缓爬下。最后的一抹夕阳里,几颗灰尘静悄悄地浮动,一会儿隐去身形,一会儿又翻一翻身,闪烁出一下微光。
“狄吾死了,斩首八百来人,俘虏一千三百个,甲胄、兵器都缴获不少,还有四门大炮,也算是胡马南下这一年里数得上数的大胜。”
刘钦言简意赅地说着,随手把杯里的茶泼在地上,重新斟满一杯,向他递过去,“靖方,有件事须得我亲口和你说,你先喝了这杯水。”
陆宁远转回眼,有些不明所以,接过杯子一饮而下。水是温热的,看来放了有一阵了,里面并没有茶,只是白水而已。他张口,咳了两下才能发声,“殿下,怎么了?”
刘钦摆一摆手,让他不要叫自己“殿下”,随后低下头、抿起嘴,沉思片刻,才又朝他看过来,两只眸子写满了凝重。
“今早要不是你,现在我应该已经死了吧。算上之前,屡次相救之恩,实在无以为报。日后你但有所需,无论如何艰难,我也必定倾力做到,决不食言。”
陆宁远摇摇头,“当时换了旁人,也一定都会那样做的。”
刘钦攥了攥拳头,默然片刻,又继续道:“只是你右臂先前就伤到筋络,还没养好,为了救我,更是彻底……军医说恐怕不能再回到以前那样了,以后不能承力,不能开弓,使枪使槊恐怕也……”
他说得艰难,越说越慢,到后来终于说不下去,又抿起了嘴。
陆宁远早在醒来之初就意识到了,闻言并不惊讶,在刘钦顿住之后,没让他沉默太久,马上便接着他道:“嗯,没关系,使刀也是一样的。”
刘钦愕然一愣,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他无法可想,那样一座无往不利、战无不胜、响当当的淮北长城,竟然在还没有来得及成名,还不曾建一点功立一点业的时候,就因为他而废了一条手臂。
往后该怎么办,陆宁远自己和他大雍的轨迹将会被导向何处?废去半身武艺,这一颗明星还能再冉冉升起于天幕之上,洗尽膏血,戡乱救时么?
若是不能,他岂不是全天下的罪人?
他看着神色淡然的陆宁远,想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本该成就怎样一番伟业,也就不会知道这会儿他心中的愧疚。其实刚才在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心里已经郑而重之地许下一个承诺:他会对陆宁远负责到底,不管那是怎样的责任,生命、成就、尊严,所有的一切都要让他和上辈子一样——只除了那一条手臂。
他看着陆宁远纱布缠绕的右臂,暗暗叹一口气,心中难过实在难以对人倾吐,不愿再瞧,便打算就此回去。
“你好好休息,再睡一会儿,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从陆宁远手中拿过杯子放在桌上,身体一倾就要起身。
陆宁远却道:“再坐一会儿吧。”紧跟着又问:“可以吗?”
刘钦愣了一下,却当真又坐回来,微笑一下道:“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也正想歇歇。对了,饿了一天,你想不想吃东西?我让人给你煮点粥喝。有秦虎臣接济,现在粮食管够。”
“不想喝粥。”陆宁远赧然,“想吃酱肉和白饭。”
刘钦惊讶地从鼻子里面发出一声:“嗯?”但看陆宁远神情实在不像开玩笑,只得将信将疑地吩咐下去。
陆宁远的要求只是奇怪,却不困难,后厨很快就将他要的两样东西备好,还额外多准备了一小碟酱菜。刘钦接过,把人挥退,一样样摆在桌子上,问:“我喂你吃么?”
陆宁远局促地摇摇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自己慢吞吞坐直起来,挪到床边上,把酱肉、酱菜倒在米饭碗里,左手拿起汤匙搅和几下,随后就埋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在他吃的时候,刘钦只在旁边看着,第一次在看人吃饭中觉出几分乐趣。陆宁远吃得很快,但并不算狼吞虎咽,挖的每一勺都冒尖,放进嘴里就大口咀嚼,然后喉头一滚,刚刚咽下,下一勺已等在嘴边上。
刘钦看着他一口一口,没过多久就把整整一碗全都吃下肚去,最后勺子沿着碗壁一旋,抹干净最后几颗米粒,露出碗芯干干净净的白瓷,又一次地,被那危险的柔软袭上心头。
他忽然想到悬崖边上的那个长长的拥抱,或者说是接连几十个才更贴切,心中忽地有什么轻轻一荡,这次没有急着把它掐断,遮掩着什么一般,起身背对着陆宁远,把烛台上的几支蜡烛一一点亮。
这时天已半昏,晚日收了余光,他站在烛台边上,稍稍一错,屋中便人影晃动,明灭不定。陆宁远看着墙上的影子,视线一寸一寸描摹着它的轮廓,看它微微低头,拿烛剪剪掉一只只烛芯,轻轻拨亮烛火,同样有一道热流在心中无声地缓缓淌过。
无人知晓,就是刘钦自己也不知道,他是那样长久地喜欢着他,从年少莫逆到分隔两地,从籍籍无名到拜将封侯,从形同陌路再到阴阳两隔,到最后又从泉台永别到上天眷顾的又一次遇见。他明明志望已绝,神纵欲福也难为功,怎么还会拥有这等幸运呢?
可事实便是如此。一转眼,刘钦又活生生地站到他身前来,在那一夜的长谈中,用“韩岳之臣”这区区四字,便挑破他枯硬板结的空壳,再一次拨动了他身体当中的熊熊烈火。如果这真是上天有意捉弄他,那么现在它遂意了,他再也不想死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那是他的理想、志向、毕生所求,但凡有一丁点的希望,但凡有一分一毫的可能,他都要拼尽全力,奋死一搏。哪怕在这希望的背后是欺骗,是利用,是一盅苦酒,为了那一点朦胧的光亮,他也愿意一饮而尽。
更何况……
刘钦在摇晃的烛光中走回来,坐在桌旁的椅子里面,他伸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陆宁远看向别处、看向投在桌边的影子,最后抬眼看向他。
在这一天,刘钦带着援军去而复返,如约而至。那面大旗打出的时候,遭遇过那么多背叛,已经习以为常的他,在地平线上看见了今日的第一抹晨光。于是那一点朦胧的微光倏忽扩大,暖莹莹地吸引着他,他这只小小的飞虫,如何能不心动,如何还能袖手?
飞罢,飞罢,哪怕这一次也烧成灰烬,他也决心要向它而去,直到功成志遂,抑或身死魂销。
第36章
刘钦离开之后,着人给自己也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酱肉,配上酱菜白饭一起送来。
他长这么大,什么珍馐美馔没有吃过,因此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少有胃口好的时候,但刚才看陆宁远在自己眼前风卷残云一般没几口就把一大碗饭扫净,不知道怎么,忽然也有了点兴趣,想看看这东西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刚才陆宁远要酱肉的时候,后厨没法只做一碗出来,因此给他之后还剩下挺多,听刘钦又要,不知道是给他吃,懒得折腾,开灶复热一下又盛出一碗,递给来取饭的亲兵。
刘钦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吃这东西,花厅里来来往往总有官吏和兵士,于是让人送进自己书房,打算自己悄咪咪地尝尝。
可谁知他刚刚把堆积成山的书卷地图收拢到一旁,在桌上辟出一块地方,摆开几只盘碗,在案前坐定,拾起筷子,刚刚关门出去的亲兵就在门口道:“殿下,周大人来了,现在见么?”
刘钦愣了一愣,“嗒”一声把筷子搁在案上,“见,为什么不见?让他进来。”
没错,他刚打了一场胜仗,而且是一场扬眉吐气的大胜仗,足以一洗被夏人区区一支孤军围困两个多月、无论军民全都死伤无数的屈辱,但他胜得不痛快,很不痛快。庆功宴还未摆,他不想在这时生事,但周章主动送上门来,他也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过了一阵,门“吱呀”一声开了,亲卫推开了门,周章从后面进来,朝他打个眼色。亲卫看向刘钦,见他微微颔首,便从后面带上了门,留他们两个人在屋里。
周章已脱下先前出城时穿的箭衣薄甲,换了一身平日里穿的石青色宽袖直裰,腰间系一条棉布带子,脚下蹬着双寻常市井百姓惯穿的白底黑帮的布鞋,神情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影,看来从回城后还没休息过,又或许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左支右绌、心力交瘁。但即使这样,脚下鞋子仍是一尘不染,就连鞋帮处都不沾泥土,衣袖处也整整齐齐,没有半片褶皱。
刘钦看着他进来,却故意不说话,也不问他是什么事,等他自己开口。
他不说话,周章就有些犯难。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时,纵然他不开口,也少有冷场的时候,刘钦总是兴致勃勃地挑起各种话题,连珠炮似的射过来,迫得他不得不接话。现在刘钦不主动,他反倒一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才显自然。
他这次来,心里怀着些愧疚,因此愈发抹不下面子。刘钦也知道这一点,故意为之的沉默当中,其实是带着些恶意的。这恶意太过明显,非但他自己,就连对面的周章也心知肚明。
周章抿一抿嘴,但毕竟自己有负于他在先,只得对这恶意装作浑然不觉,站在门口道:“我来向你请罪。”
“等一等,你这请罪是对着谁?”刘钦坐在原处不动,抬手打断了他,“要是对着太子,你应当是上一封公文,把前因后果好好解释一番,除了呈递给我,还要抄送一份给朝廷,然后再向陛下请罪。不然像你这样的朝廷大员,升迁贬黜都不是我能措手的,找我也没有什么用。”
“要不是对着太子,只是对我……”他忽然向椅背上一靠,做出一副放松的姿态,“何必故意站在门口不进来?”
周章顿了一顿,依言上前,却不离他太近,“过后我定会修书向朝廷引愆求去,只是想先向你道歉,或许你若愿意听我解释……”
他默然一阵,随后抬头直视着刘钦,恳切道:“今晨我并非有意失期,让你独对夏人。我带兵进到林中,因为树木太密,行岔了路,无意中到了另外一处埋伏下,等了许久也不见来人,听到远处交战声音响起才觉出不对,虽然当时便循声赶往,但已经迟了。”
“此事是我失职,愿以军法从事,无需朝议复核,免得拖延不下。让你身涉险境,也很对你不起……你心里要是怨我,也是应有之义,随便你如何处置于我,于公于私,我都全无怨言。只是区区私衷,这一点歉意望你收下。”
说完撩起袍角,竟然双膝一弯,就这么对着刘钦直身跪下,伏在地上郑而重之地对他行了一个大礼,弯腰伏到最深处,额头在交叠起来的手上磕了一下。
他慢慢起身,还没抬眼,就听前面响起一道粗砺的摩擦声,是椅子在地上忽然滑出一下而发出的声响,又短促、又尖锐,在这会儿静悄悄的屋内听得格外刺耳。
刘钦脸色一白,即使打定主意要八风不动,安坐如山,但谁知还没过片刻,为着周章这几句话、一叩首,心中便翻江倒海,几乎便难以自制。
他不明白,周章怎么能面不改色地、以这样一副作态,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呢?难道他记错了,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在一起过,现在只是两个同朝为官的陌路人?他心里正想着什么?他明知道这些年自己,明知道自己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