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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做糍耙,但幽州繁华,他跑了两条街,终于买到了现成的两份。
一份他自己边回去边吃,另一份留给裴骤辉。
雪已经小了很多,林在云沿街走,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他留恋街巷的新鲜空气,故意拖慢脚步,听他们市井闲谈。
一个卖鱼的摊子前,几个人正在吃茶聊天。
“自从殷朝覆灭,都说林殷皇室无一生还,废太子被乱民暴/动杀死,三皇子被处斩……但反夏复殷的那帮余孽都说,还有一个皇子活在人间,他们打着为七皇子夺回正统江山的名号……”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
少年怔怔听着,一时间无法将那些字眼联系在一起。
什么处斩,什么覆灭。是他听错了吧,明明太子哥哥和父皇,还在长安城等着他,等他养好了伤,裴骤辉就会送他回去。
他很喜欢幽州,因为裴骤辉在这里陪着他。可是他总要回长安的呀。
他生在那里,人生十几年都在那里,他不能总和裴骤辉在一起。裴骤辉故意叫人说这些话,骗他长安已经覆灭,不就是怕他走。
林在云不停找着理由,心里又一个个推翻。手里的糍耙掉在雪地里,红糖慢慢溢出来,像是一滩凝固的血。
骗他的吧。
林在云转过头,想往回走,想装作没有出来过,他要回去倒头就睡,做噩梦也好,他还没有睡得清醒。长安分明仍然在八百里外,等着他回去。
他往前走,可是记忆已经一点点从后面追上了他。
他站定了,眼泪爬满了脸。
原来接吻的时候心跳得那么快,是他还没忘了,他恨眼前这个人,他怎么能和这个人拥吻下去。
一行卫兵一直跟着他,见他转过身,便挡在他的面前。
林在云冷冷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领头的看他表情,便明白了,垂下眼道:“属下王明,奉命护卫殿下。为确保殿下安全,请您尽快随我们回去,不可踏出幽州。”
第94章 结局一:死遁
裴骤辉有时很忙, 他也并不打扰。
他既然忘了前尘,那便裴骤辉说什么是什么。
幽州林边那片花,裴骤辉说是他种的, 他总觉得陌生。裴骤辉说,那是因为他们分开过一段时间。
林在云喜欢听裴骤辉说从前的事,只有这时候, 他才觉得,也许他们相爱过。否则为何裴骤辉在他面前, 他的心里却并没有爱火。
他不是没有想过,裴骤辉也许是骗他的吧?也许他们素昧平生, 只不过萍水相逢。他就这样傻傻信了什么半生情牵, 难道谁都能骗他,捏造出一段勾心断肠的情缘?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能骗他, 可是他的心不会骗他。看着裴骤辉,心底里克制不住泛出的痛苦,足以证明裴骤辉没有说谎。
林在云听裴骤辉说,裴家满门忠烈,曾为前朝征战, 最终马革裹尸。这种心酸的心情, 是为了年少时的爱人, 银枪出生入死, 隔着数年忧虑吗?
如果相爱注定要痛苦, 也许是他情愿为这个人一生一世的伤心。
林在云仍僵立在闹市中央。
这段时光一幕幕闪回, 他前面是银甲的卫兵, 冷厉的脸和强硬的声音。他想起来了,父皇叫他去幽州犒军,裴骤辉也是叫这些人强行送他走。
裴骤辉一直没有变过。
他花了这么久, 来看清这个人,来看清自己有眼无珠。红尘翻覆,故人长诀。
那些卫兵又一次道:“殿下,我们护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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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校尉守在外面,垂眸肃立,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周边还有贼党作乱,裴骤辉拖了再拖,不能不走。走前,特意吩咐:“跟紧殿下,不能让他踏出幽州半步。”
今晨,殿下出门,他就叫了人悄悄跟着。
听到那些人讲前朝,王明校尉就知不妙,可是再去驱赶那些人,已经来不及。他只能先稳住林在云,再叫士兵快马去追裴骤辉。
好在,林在云似乎并没有想起来,短暂的流泪后,很快笑着对他说,天太冷,飞灰迷了眼。
随行侍从托着大氅上前,林在云道:“辛苦你们挂记我的安危,我也没什么事,那就回去吧。”
王明低下头:“不辛苦。”
他笑一笑,也不多说,接过手炉,果然一步步往回走。
雪堵幽州,车马难行。
裴骤辉一时赶不回来,王明校尉和其他卫兵神经紧绷,生怕一个没留神,殿下就不见了。
林在云却如常翻看裴骤辉的兵书,看到不明白的地方,便拿笔记下来,留待裴骤辉回来再问。
薄薄一本书,这段时日,已满是他和裴骤辉的字迹。裴骤辉怜他年少,还有玩心,也并不真的要他读懂,只供他解闷。
今天,林在云才第一次仔仔细细读下来,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他越读越觉得冷,读一遍,便想到裴骤辉。再看到裴骤辉在上面的注解,那一行行字,回答他天真的问题,已经不觉得柔情,只剩齿寒。
书被翻得卷页,每一页都满是裴骤辉的影子。他做噩梦睡不着,裴骤辉也捧着这本书,给他讲虚构的故事。
日日夜夜光阴,读下来,林在云的心仍在悸动,一边发寒,一边又有热气一丝丝冒上来。
门外大雪纷飞。
王明校尉听到“滋啦”一声,探身看过去,见里面的火盆忽窜起高高的火苗,一本兵书躺在里面,很快烧得只剩残页。
林在云的面目在火光后面,时明时暗。
烧了书,那股寒意才慢慢散尽。
直到半夜里,林在云听到声响——裴骤辉回来了。有人压低声音,正在对裴骤辉汇报着今日情况。
回得这样快,一定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催他尽快返程。
很快,脚步声愈来愈近。林在云闭上眼。
那人停在门边,隔着屏风,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并未发现他的呼吸不匀,睫毛轻颤,只静静看着他装睡。
长久的寂静。
林在云以为裴骤辉走了,刚要睁开眼睛,面前却落下一道阴影。
裴骤辉弯下身,将一样东西放在他的怀里,然后用锦被盖住。
“等你醒了,就来找我。”裴骤辉说。
门终于关上。
林在云摸到了怀里的东西。是沈子微送给他的那一把短剑。
他那一夜用这把剑殉国,裴骤辉许是怕他再回想到那些事,将它藏了起来。
剑柄上刻着万岁无忧,他不要一万岁光阴,也不想变成永生不死的老妖怪,可是人生短短十几年,原来亦不能无忧。
裴骤辉的恨消尽了,裴家陷入阴谋暗害的旧案,也算是大仇得报。无论当年是哪一个皇子害了裴家,令老将军尸骨无还,如今,裴骤辉得尽天下权柄,雪了恨销了仇,人生得意事已尽。
就算这时候,被林在云杀了解恨,裴骤辉想来是甘之如饴。
林在云抱着短剑,坐在窗台边。窗外面半夜飞雪,窗里面一灯如豆。他的心也和微弱的灯火一样,飘忽不定。
是他要裴骤辉效忠太子,才激怒了三哥。是他要太子容情,才害得太子受制于人,终陷囹圄。太子被废,裴骤辉看清形势,决定反,一步一步,是他推动。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幽冥之中,深恩负尽。林在云算不清楚,他是否偿尽了罪债。
裴骤辉要他去报仇,可是他该向谁讨债。
林在云想了半个晚上,才抱剑起身。
他游魂似的,穿过花间长廊,满身风雪,进了内室。裴骤辉靠在榻上,似在熟睡。
睡得那么沉。
林在云进门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裴骤辉亦没有醒。
林在云走到近前,听着裴骤辉平缓的呼吸声。他只要拔出剑,就能替父兄雪恨。
这样近的距离,就算找不到这个人真心的位置,插不进心口,也必然一剑封喉。
林在云拔出短剑,深深插了下去。血好像溅在他的脸上,凉透了心。活人的血应该是热的,怎么脸上满是冷意。
凉凉的液体顺着脸滴滴答答往下淌,刺目的红占据了视线。
那平缓的呼吸声戛然停止,就像那一夜,父皇的呼吸止住,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心跳如擂,只剩他孤零零一个。
林在云不喜欢独自留在这样的深宵里,父皇和皇兄们去打仗,留他一个人,他受不了这样的孤单,冒险跟着跑去。
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原来裴骤辉也没有那么厉害,一把凡铁,就把这个人杀掉了。林在云松开手,短剑落地,他茫茫然后退,那把剑上,血仍在流。
他满身被溅的血,滴滴答答跟着他淌。他往外走,血也一路蜿蜒。
林在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他应该留在原地,欣赏仇人被杀的惨状。可他一步也不敢停,滴滴答答的血,在耳膜不停震响,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仍然无孔不入。
有人在身后面叫喊着他,小七,殿下,七弟……那些鬼魂的声音渐渐如泣如诉,好像在逼问他,在为谁流泪。
在幽州失忆的几个月,他一直做这个噩梦。梦里面太子的鬼魂紧紧跟随着他,问他为什么不报仇,太子流血的脸,父皇紧闭的眼,梦里面无数的哭喊和满目的血。每到这时候,裴骤辉就会紧紧抱住他,一遍遍安慰着他,拿起某一本兵书,临时编一个猎户耕织的故事。
现在,这个梦又卷土重来。
林在云踉跄着跑出花间回廊,下一个回廊,却又出现了太子的鬼魂,远远看着他。
他不敢走近,转过身想往回走,裴骤辉就在背后,染血的匕首上,还泊泊流着血。
林在云骤然惊醒,极力喘息,想要驱散恐惧,有人倒了水递给他,紧紧握住他的肩,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他抱紧怀里短剑,满脸粘稠凉湿的液体,半是汗半是眼泪,被夜风吹得凉透,黏着黑发糊在脸边。
裴骤辉见他表情空白,心跟着紧揪住,只能不停低声安慰着。明明是数九隆冬,却跟着他出了满额满脸的冷汗。
林在云辨认着裴骤辉,“你——”
裴骤辉哑声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听到你梦中呓语。你又梦到了太子?那只是梦……”
林在云才意识到,刚才只是梦。裴骤辉将短剑还给了他,他就在杀与不杀的挣扎间,做了场噩梦。
梦里面的绝望,却不及此刻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