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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炮灰 第157章

在他和薛焯这漫长的拉扯中,他也累了。

在出征前他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他便辞官归隐,去终南山上剃度出家,从来青灯古佛过完这一生;如果回不去,那也没什么遗憾的。

四周都是溃散的士兵,江面火海沸腾,哀声不绝如缕,低沉的爆破声让江面都为之一振,仿佛地龙翻身,已然是穷途末路之势。

薛焯对自己溃散的军队无动于衷,甚至附和道:“是呀,结束了。”

崔遗琅轻声道:“可惜没能杀掉你,为师父和……父亲报仇,是我技不如人。”

他说到父亲这个词时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坦然地说出这个称呼,那个男人没养过他,也没,但他到底是为自己而死,如此承认他的身份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薛焯笑起来:“我比你大了那么多岁,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生死之战,你打不过我也正常。况且,你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不过是为姜绍打仗那么几年,便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样,又不好好保养,值得吗?”

“我不后悔,没有阿绍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已是油尽灯枯,就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吧。”

“就那么爱他吗?”

“难道在你眼里,我为姜绍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因为私情吗?”

他们这样平静地对话,不像是死敌,反而像是结交多年的老友。

崔遗琅有些累,他闭上眼,气息奄奄道:“何必和我说那么多话,我输了,你杀了我吧。”

薛焯走上前,蹲在崔遗琅身前,眼神缱绻缠绵,爱怜地用手撩开他凌乱的额发,轻抚他的侧脸:“我爱你呀,怎么会舍得杀掉你,我做得一切都是想得到你。”

“只是想要我?值得吗?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眼睛坏了,腿也站不起来了,你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薛焯叹气:“你一直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我……你以为我和姜绍一样的吗?我从来不在乎什么皇位权势,前半生努力往上爬也只是求自保而已。除了摩诃这个弟弟,我没有其他亲人,也没想过要有后代,这一生蝇营狗苟也不过是求自己痛快,身后虚名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崔遗琅轻声道:“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怎么可能理解你。”

“早知道会这样,在你小时候,我就该把你抱走,如果是我把你养大,你会理解我吗?你会爱我吗?”

“别说傻话了,这种时候谈论爱不爱的,有点太矫情了……”

崔遗琅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他的碰触,即使眼睛看不见了,他依然能想象出他们的背景,定是火海沸腾,尸横遍野。

而他们居然在这火海尸山中讨论爱不爱的话题,实在有点太禁断了些。

薛焯嘴唇微弯:“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爱我,也不可能爱摩诃,但你也没那么恨我对吧?在我杀掉你师父和父亲前,你没想过杀我,为什么呢?当初你和我在京城里日夜宿在一起,你有无数次的机会杀掉我,帮你的阿绍杀掉他建功立业路上的最大障碍,但你却没有那么做,你不爱你的阿绍吗?”

“……”

“可能是因为同情吧……”

犹豫良久后,崔遗琅迟疑地说出这个答案。

他很清楚薛焯这种人是不需要别人同情的,他自己这样的处境也没多余的力气再去同情别人,但他看着这个男人在酒宴上花天酒地,在战场上肆无忌惮地挥洒汗水……这个男人的人生看起来是那么刺激,如此美丽,如此绚烂,可崔遗琅敏锐的感知力依旧能体会到他的孤独和悲伤。

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众生皆苦,天地皆空。

他没有解释,但薛焯却能从他的沉默中理解他的真实表达,那一刻,他的眉眼都温和下来,有这个答案已经够了。

他从身后的船舱里抱出一个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他把那个黑白相间的团状动物放在崔遗琅怀里,柔声道:“如意,我把吉祥带来了,你还记得它吗?”

崔遗琅眼睛看不见,只能试探地把手放上去,果真是只毛茸茸的活物,像是比他离开京城时长大了一点。

吉祥现在大概六个月大,平日薛焯养的时候就懒得很,除了吃竹子苹果以前,都趴在自己的窝里睡觉,动都懒得动,如今被薛焯放在崔遗琅的怀里,圆圆的小鼻子动了动,似乎在崔遗琅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小爪子抱住崔遗琅的一只手,脑袋直往他怀里拱,嗷嗷叫了起来。

那声音又奶又嗲,讨人喜得紧。

薛焯见状笑道:“吉祥如意果真才是一家的,我养它时,它都不怎么理我的。”

崔遗琅似乎也为手下毛茸茸的小动物动容,用手揉了几把,笑了一下,但想起自己当下的处境,笑容又变得苦涩起来。

两人沉默良久,薛焯走上前,把崔遗琅抱起来,崔遗琅没有反抗,或者说他没有反抗的力气,他只是抱紧怀里的吉祥,一言不发。

“……你能把我的尸体留在我母亲身边吗?”他小声祈求道。

“不能哦。”

薛焯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该走了。”

第116章 艳尸

“吱嘎€€€€”

恍惚间,薛平津好像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一束亮光射进去,他不适地闭上眼,意识如同在水中沉浮一般,昏昏沉沉,不知道如今年月几何,自己身在何处。

薛平津自从放走崔遗琅后便被他哥哥关在地牢里,这是曾经他们兄弟俩折磨人的地方,挖得很深,冷得能结冰,而且四周用坚硬的大理石砌成的,透不出一丝光亮,长期关在这种地方,不仅身子骨要废,精神也要出问题。

当然,薛焯自然没有故意要折磨死自己亲弟弟的意思,薛平津昏昏沉沉的这些日子里,他也会派出大夫去查看薛平津的身体情况,把他断了手筋的手腕仔细包扎好,定期上药防止炎症。

但即使得到了适当的护养,在地牢的这段时间依然让薛平津痛苦不堪,这一刻他终于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当初如意被关在这里的痛苦,以至于当他看到光亮时,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到极限了,出现了幻觉。

薛平津只感觉自己被人从地牢里带了出来,给他全身上下都洗了一遍,似乎还有像是大夫的人给他把脉,掀开他的眼皮查看,嘴里也被灌下苦涩的汤药。

然后,他被挪到了床上,意识逐渐迷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去多久,当薛平津张开眼时,便发现自己睡在原本的房间里,被褥松软暖和,身上也洗得干干净净,受伤的右手被包扎起来了。

兄长这是把我放出来了吗?

薛平津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眼神中还带有刚苏醒的雾气。

“醒了?”

正当薛平津还在迷迷沌沌时,耳边响起薛焯的声音,他连忙寻声看去,只见薛焯正坐在不远处的塌上,小几上放着几只小花瓮,正在烹茶,见弟弟醒来,薛焯侧过头,招手让他过来:“摩诃,你过来。”

薛平津下床,老实地来到薛焯跟前跪下,小声:“哥哥,你原谅我了吗?”

他的眼神可怜巴巴的,像一只小狗。

薛焯轻笑一声,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示意让他和自己一起喝茶:“兄弟之间,哪有什么原不原谅的,倒是我……摩诃,我对你这么狠,你怨我吗?”

他们兄弟之间很少这样平静地交谈,不听曲,不吃酒,也不玩戏子,清醒地面对面说话。

薛平津摇头:“是我做了对不起哥哥的事,我不怨你。”

薛焯听了这话不免哑然失笑,面上的表情却是好看了不少。

薛平津小心地接过茶杯,啜饮几口,干巴巴道:“哥哥什么时候学会烹茶的,这茶真香。”

其实他哪里懂什么品茶,以前都是拿酒对桶灌的,如今小心地托着汝窑茶盏,也没觉得这茶有什么味儿,不过是牛嚼牡丹罢了。

薛焯笑道:“是当初如意在京城时,我跟他学的。”

听了这话,薛平津不由一愣,其实在刚看到哥哥时,他就想问如意现在的情况如何,哥哥是把如意杀了还是已经关起来了?当初他背叛哥哥为的就是让如意获得自由,又怎么可能不想知道他的现状。

可是,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哥哥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口。

薛焯长叹一口气,眉眼间尽是倦怠之气:“摩诃,我输了,钱塘江一战,姜绍的人烧毁了我们大量的船只,我们的战船已十不存一,姜绍的军队已经将我们剩下的人团团包围住,我们逃不掉了。”

这话不是夸大,薛焯并非肯轻易认输的人,这段时间他都在耐心突围,把军队重新集结起来,打算逃回北方后修养,日后卷土重来,却终是无果。

而且若说重整旗鼓,当年项羽有江东父老追随都不敢妄言自己能够卷土重来,决然选择乌江自刎,薛焯虽有项羽之勇猛,但他麾下的士兵大多都是因钱财权位聚拢在他身边的,此番兵败后,已有不少军士选择逃跑,甚至曾经依附于他的卢家都在暗地里考虑降了姜绍。

对此,薛焯并不失望,也不生气,他可以死,但绝对不会窝囊地向姜绍投降,甚至他还要把如意一起带走。

“摩诃,我已经累了,这些年我享尽人间富贵。你如果想活,我给你留了一笔钱和一份假的身份,足够你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

他前半生拉着摩诃一起放纵,临到死了,也不想再拖着弟弟一起死,就如同如意说的那样,摩诃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容易受到他的影响。

薛平津从他的话中了解到薛军如今的情况,他哥哥一向是骄傲自信的,既然他说薛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这话就是真的。

他问道:“我走了,那哥哥你呢?”

薛焯没有回答,但薛平津已经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他的答案。

他咬牙,坚定道:“我不走,哥哥,让我跟你一起走吧,从小到大我们都是一起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弟弟愿意和你一起走。”

薛焯凝视薛平津的眼睛良久,从他的眼神出看出他坚定的决心,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薛平津小心问道:“哥哥,那如意呢?”

薛焯叹气:“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了,也罢,你跟我来吧。”

见薛焯走进内室,薛平津连忙搁不上去,内心忐忑不安,看来哥哥是抓到如意了。

“如意……”

崔遗琅就躺在房间的内室了,看到他如今的模样,薛平津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他赶忙扑过去想查看他的情况,因为身体没完全恢复好,他差点腿软直接跌倒在地,还是薛焯扶了他一把,他才摇摇晃晃地扑到崔遗琅床前。

“如意,你怎么了?”

薛平津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刚才他看到如意第一眼时,如意躺在床上一动一动,脸色苍白得像个纸人,身体也消瘦单薄,几乎看不到胸口起伏的幅度,如果不是他现在摸到对方微弱的心跳,他几乎以为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眼眶含泪,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嘴唇颤抖地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只是低头呜咽几声,把所有的话语都咽进肚子里。

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摩诃,是你吗?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正当薛平津大哭不止时,床上的崔遗琅悠悠转醒,他睁开眼,依旧是一片漆黑,用手指摸向身下的被褥,凭他的经历能判断出这是上等布料,这里许是薛家的地盘吧。

也不知道薛焯把他带到这里干什么。

这时他忽然听到薛平津的哭声,试探地伸出手:“摩诃,是你吗?”

薛平津连忙抓住他的手,在看到那双空洞的瞳孔时,他心里一凉,几乎泣不成声:“是我,如意,你的眼睛……”

“被烟熏坏了。”崔遗琅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不是很在意。

薛平津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很严重,虽然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看不上什么血迹,但一靠近便能闻到浓郁的药味,其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略微一把脉,更是发现他五脏皆损,即便好生将养,怕是也没几年寿命了。

一时间,薛平津几乎是泣不成声,哽咽道:“对不起,如意,真的对不起。”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浑浑噩噩的纨绔子弟了,他懂了很多人情世故,更是对崔遗琅愧疚不已,遇到他们这对兄弟许是如意上辈子欠的债。

崔遗琅反而淡笑道:“没事的,摩诃,你还好吗?你上次私自放走我,你哥哥有为难你吗?”

他试探地摸了摸薛平津的身体,发现他瘦得吓人,更是能闻到一股和他身上不同的药草味,便知道薛焯定是对他用了刑,冷声道:“你哥哥对你用了刑吧。”

一旁的薛焯见此调侃道:“之前躺在床上装死人,怎么都不肯跟我说话,现在摩诃来了,你却愿意说话了,什么时候你对摩诃这么好声好气了?”

崔遗琅抿唇不语,薛平津擦了擦眼泪,转过头哽咽道:“哥哥,求你让我和如意说会话吧,你放心,都到这种地步了,我也没办法放他走了。”

薛焯本来不打算应的,但看见薛平津祈求的眼神时,终究没狠下心,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床上的崔遗琅,转身坐在不远处的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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