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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眼睛
“大哥, 你还记得吗?”燕冬趴在长案上,枕着双臂,偏着脑袋, 目光尽头是燕颂沉静温和的侧脸,“小时候你每次作画,我都会这样趴在旁边看。”
“趴着趴着就睡着了,流口水。”燕颂说。
“谁流口水了!”和从前不一样了,燕冬现下开始在意自己的气质形象了,立马反驳说,“没有证据就不要污蔑我。”
燕颂气定神闲地说:“谁说没有证据?”
这能有什么证据?燕冬不上钩,狐疑地瞅着燕颂,率先说:“你别想让春春他们来作证, 他们是你的人,和你是‘一丘之貉’,说的话不能算数。”
“不提人证,也有你小时候的人像画为物证。”燕颂说,“我比照着当时的你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放在衙门那就是文书记录。”
燕冬震惊地说:“你怎么偷偷画我流口水的样子啊!”
“这么激动做什么?”燕颂揶揄,“你不是坚定地声称自己不会流口水吗?”
“我流不流口水和你偷偷记录我流口水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燕冬拧着眉头,拿起一旁的毛笔横在燕颂颈间, 气势汹汹地责问,“说, 你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燕颂想,大抵就是随心所欲。
燕颂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个幼弟,觉得他做什么都很可爱, 所以总是喜欢注视、观察,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养成了一种扎在骨子里的自然而然。
记录伴随着注视和观察,譬如一篇写给幼弟的启蒙字帖、一幅幼弟成长过程中十分寻常的那一瞬间€€€€惯常用画作或是木雕来呈现、一封洋洋洒洒十数张其中十之八九都是描写幼弟日常的家书……太多太多,自燕冬降生就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且尤为紧要。
“我能做什么坏事啊?”燕颂偏头看着着装模作样的燕冬,温声说,“哥哥喜欢你,觉得你可爱,所以把你画下来,哪里不对吗?”
燕冬拿笔的手抖了抖,心说:这是干嘛呀!为什么老是无意诱|惑我!我根本无法抵抗啊!
“哟,”燕颂笑起来,“怎么还脸红了?我们冬冬何时学会自谦了?”
燕冬收回手,撇开脸,哼哼唧唧地说:“谁脸红了!是有人在嘀咕我!别让我逮住,我不会放过这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人!”
燕颂轻笑,笑得太好听了,燕冬觉得这个人忒坏,一颦一笑尽顾着勾人,怎么不学点好啊!他像个严厉的家长,勒令道:“不许笑。”
燕颂早已没了心思作画,故意招逗燕冬,“凭什么?”
“凭什么?凭……凭!”燕冬说不出来,愤愤地扑在案上,把头埋进去,不搭理人了。过了一瞬,他伸出右手,在两人中间划了条线,燕河燕界,互不进犯!
他以退为进,岂料燕颂不仅不示弱,竟笑得更欢了。
“你€€€€”燕冬气咻咻地抬头,霎时被燕颂掐住脸腮,那坏人倾身凑上来,一张彩霞月光织就的皮囊,一双神光勾魂的眼睛,笑盈盈地瞧着他、哄着他、折磨着他。
“哥哥不是有意的,”燕颂轻轻晃了下燕冬的脸,哄着说,“不是嘲笑你,是高兴。”
燕冬迟钝地回过神来,小声给燕颂扣帽子,“你的高兴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这个人笑得如此漂亮愉悦,根本不明白他心中的煎熬和渴望,燕冬瞧着燕颂,像是在看一个无辜的罪犯。但是不妨事,他大度地想,燕颂害得他少男心动,不是燕颂的错,燕颂不能莫名其妙地倾心于他,也不是燕颂的错,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桃花劫吧!
常春春端着托盘走到楼梯口,听着兄弟俩的对话踌躇不前,好在燕颂敏锐地察觉了他的靠近,说:“进来吧。”
燕颂松开了燕冬的脸,见燕冬搓着脸嘟嘟囔囔,又不禁笑了笑。
“梅花三件儿,”常春春端着托盘半跪下去,一边摆放一边说,“第一香,暗香汤,梅花酥。”
梅枝香炉小巧清雅,燕冬拂手嗅了两下,“不错,清幽之香,不厚不腻,暗香汤……”他拨开白瓷瓶盖,闻了闻,“是酒,一闻,骨头都酥啦!”
燕颂揶揄道:“去哪儿学的老酒鬼论调?”
燕冬哼了哼,提筷子夹了一只梅花酥,白里透红,尤为精致小巧。
“我一口一个!”燕冬投喂自己,酥皮脆,馅料足,是梅花牛乳味儿的。他“嗯嗯”点头,表示不错不错。
常春春笑了笑,折身去楼梯口接过亲卫递来的另一张托盘,送到窗前的梳妆台上,说:“近来园子里有添妆的雅趣,用的都是时兴的上好的胭脂,男女都能用,据说近来风靡的火焰妆、红梅妆等等都是用的这几款,方才掌事送来我就没拒绝,小公子若是坐不住,可以拿着玩玩儿。哦,还有这个€€€€”
常春春转身拍拍手,楼梯底下的亲卫放了行,三只小白狐狸依次蹿上来。
燕冬好似生来就招这些小东西的待见,遇见的小狗再冷漠也要在他怀里嗷嗷叫,五皇子府上的猫平日多像个大爷、见了他也不肯撒腿,就连宫里的鹦鹉老远瞅见他都要扯着嗓子喊一句“燕小公子天下第一”,瞬间马屁成了精。
这会儿也一样,有只都躺他怀里去了,呜呜的叫唤。
燕颂在一旁瞧着,有些吃味,说:“忒吵。”
“你静心呀。”燕冬替小狐狸们说好话,“多可爱!”
他试图让小狐狸和这个挑剔的人亲近亲近,但小狐狸可能觉得这个人不太好惹,有些瑟缩。燕冬察觉出来便打消了促进两方和谐相处的念头,呼噜小狐狸一把,听它叫唤,觉得可爱,还跟着学了两声。
燕颂听着那嗷嗷呜呜的声音,不禁偏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低头和小狐狸“对话”的人,盯了小会儿燕冬都没反应,反而越叫越起劲,俨然沉浸其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燕颂忍无可忍,起身提溜着燕冬的后颈,要把他和小东西们一块儿丢出去。
“哎呀!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燕冬眼疾手快地反手抱住燕颂的腿,赖着不走。
燕颂深吸一口气,低头警告道:“不许再叫了。”
“你不讲道理。”燕冬小声反驳。
燕颂冷漠地说:“你影响我作画了。”
“天天说我不静心,现下自己怎么还退步啦……”燕冬的嘟囔在逐渐危险的目光凝视中静声了,“我不叫了嘛。”
燕颂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
燕冬虽然选择屈服,但显然意志还在挣扎,重新坐好后在一旁嘀嘀咕咕,燕颂仿若不闻,继续提笔作画,只是显然不够顺滑。
燕冬瞧了眼那前后气质分叉了的梅树,看来大哥的确是被影响了,他有些心虚,立马噤声,哄着小狐狸们下楼去了。
室内再度安静下来,不能说话,那就喝酒吧,燕冬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品过后又倒了一杯,抬手喂给燕颂喝。
燕颂衔住酒杯,抿了一口,说:“小酌便罢,不要喝醉。”
燕冬嘴上答应,心里却暗自盘算,喝醉了也有好处,比方说上次燕颂难得醉一回,不就教他占了大便宜吗?纵然那样乘虚而入轻|薄非礼的行径是卑劣的、令人不耻的。
窗外风声幽幽,燕冬提着白瓷瓶走到窗前,轻轻推开小半扇,风雪迎面而来,天上地上尽是花灯,绚丽朦胧,好似梦境。
燕冬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哼着曲调,哼着哼着又没了声儿,安安静静地抱着腿蜷缩在窗台上赏夜景。
他们曾经如此温存平淡地相处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可如今的燕颂不再仅仅是燕冬的大哥,还是个满心贪恋的男人。
毛笔轻轻搁下,画卷笔墨未干,燕颂起身走到燕冬身后,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燕冬的路。他伸手摸燕冬的脸,果不其然,像一张炊熟的米酿饼,烫的,散发着幽甜的酒香。
燕冬下意识地蹭了蹭燕颂的手,迷蒙着眼,转过头来,说:“哥哥。”
比起“大哥”“长兄”,燕冬更喜欢叫燕颂“哥哥”,他说不出太正经的理由,只是觉得这样称呼更亲昵。
“才答应我,转头又喝醉。”燕颂说。
“没有醉,而且好喝呀,”燕冬枕着燕颂的手,安静地瞧着这个人,突然想起一茬,“哥哥,我给你描妆吧?”
除了冬日的口脂,燕颂从不用别的脂粉,他扶住突然伸出蜷缩的双腿想要下地的人,说:“你会么?”
“我见爹爹给娘亲描过,”燕冬很自信地说,“我这么聪明,一看就会。”
燕青云从前为了给崔拂来描眉,不知偷偷在家用没了多少螺黛,这可不是轻松易学的活儿。但燕冬显然自认比老爹灵活百倍,已经从燕颂故意为难的手臂间溜了出去,去拿妆奁了。
燕颂失笑,也没再拒绝弟弟突然起来的玩心,顺势往窗台一坐,就那么仰着头看着燕冬。
燕冬把妆奁放在一旁,严肃着一张醺醺的脸蛋儿,把三层柜子都打开,先自顾自地研究了片晌,然后又翻开那本薄薄的妆容图谱开始精挑细选自己的初次大作。
“嗯,和画画没有区别。”燕冬有了决断,拿起螺黛笔凑到燕颂的左眉前,燕颂眼中隐约有笑意,像是坐等检阅小孩的答卷,他莫名有些紧张,立刻说,“不许睁眼。”
“描眉还需闭眼么,”燕颂不配合,“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你又不描眉,自然不知其中规矩,”燕冬耍诈,“还是说你其实背着我去找谁描过,所以颇懂内情?”
燕颂反问:“那你呢?你的规矩是从哪儿听来的?莫非从前背着我给旁人描过?”
“我的规矩自然是我制定的,不需要从别处学。”燕冬说。
燕颂无法反驳,却仍不答应,他看了燕冬一瞬,说:“就这样画。”
协商无果,燕冬“哦”了一嗓子,闭眼在心里很大声地念了一句佛经,然后睁开眼睛,继续打量落笔的地方。
那模样着实认真,燕颂想笑又忍住了,静静地等了燕冬一会儿,这人突然收回笔,“哎呀”一声,仿佛有天大的难处。
“这个图谱上的眉形没有你本来的眉形好看,我不想画了。”燕冬知难而退,“省略这一步,我们抹胭脂吧!”
燕颂看着燕冬拿起一只红罐罐儿,颇为抗拒,“不要猴儿屁股。”
“放心吧,”燕冬晃了晃手里的罐罐,“这个除了腮红面粉,还能画眼睛呢,蘸取清水就成。你生得这么白,不用敷粉呀。”
燕冬拿笔蘸取清水,在胭脂盒儿上抹了抹,抬手寻找位置,想要按照图谱所绘在那眼尾画一朵梅瓣儿。可燕颂目光专注,一直看着他。
笔尖颤了颤,燕冬看了眼燕颂,又垂下眼,说:“你别一直看着我。”
燕颂不解,“为何?”
“影响我发挥了。”燕冬抱怨。
“两者的关联在何处啊?”燕颂安抚道,“随你画着玩儿罢了,我不提要求,何必紧张?”
那我是紧张这个吗!燕冬有苦难言,抿了抿唇,隐晦又大胆地说:“哥哥的眼睛太漂亮了。”
燕颂怔了怔,瞧见燕冬抿唇莞尔,脸上露出为难和一丝隐秘的羞涩,睁着水蒙蒙的眼睛对他说:“你一直看着我,我的心就会跳得很快。”
这个时候,燕冬格外庆幸他们的“兄弟”关系,他说出这样引人遐想的话,燕颂也不会多想。哪怕多想,可燕颂想着弟弟还是个青涩小伙儿呢,应该也只会觉得他“童言无忌”吧。
燕颂看着燕冬,没有说话。
小马屁精,燕冬小时候常被人这样调侃,因为他嘴里十句话至少有两句都是在夸燕颂,而且这孩子不懂含蓄,夸得天花乱坠,让旁人听着都肉麻。
好比他夸燕颂的眼睛,好看不够漂亮不够一切描摹形容眼睛的辞藻都不够,他拿着张才然完成的人物画,上头是他按照丹青老师的要求“画景物”而画的燕颂,嗓门儿里藏着玉磬,脆生生地敲打着,恨不得让全天下都听他说那句:
“因为我哥哥的眼里有山有水,似星似月,美丽无双,有天地万相!”
天地万相,多么渊大的一个词儿,天地美景皆凝聚在一双眼里,丹青老师听得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燕颂自小逢人就受三句夸赞,小小年纪就练成了三分荣辱不惊的性子,彼时也要打个颤儿,稍稍红一红脸。
那会儿燕颂走入书房,看着一手拿画,一手叉腰,雄赳赳气昂昂夸赞自己的小孩儿,觉得他惹人爱,只是失笑,可如今再听比之简略、平淡许多的这一句“太漂亮”,却觉得他惹人恨,想做许多。
“……”燕颂抬手,指尖轻轻滑过燕冬的下巴,终于出格一句,“瞧见别的漂亮眼睛,也会心跳加快吗?”
燕冬摇头,说:“不会。”
“那……”温热的指尖轻轻滑蹭,像羽毛,燕冬突然想起从前听人说大狱里有种刑罚就是用的羽毛作刑具。他想要后退,脚下却生了根,此时燕颂微微倾身,和他离得更近,轻声问,“对那个心、上、人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燕冬觉得燕颂在说“心上人”三个字的时候,语调比其他重,像是在刻意强调,又像是咬牙切齿。
燕颂不知那个“心上人”就是自己,所以是对他有了心上人这件事不满吗?燕冬不确定,一时忘记斟酌回答,转而问:“哥哥是不是不希望我有心上人?”
“是。”燕颂说。
燕冬微微偏头,“为什么呀?”
燕颂靠在墙上,微微仰头凝视着他,流露出惆怅的情绪,“有了心上人,人就跟着跑了,渐渐的,心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