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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浓 第164章

沈一逸垂眸道:“没有,她在玻璃外看着你呢。”

展骆笑着问,“她怎么不愿面对我?”

沈一逸没有顺他的话说下去,而是岔回案子,“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毒杀欣伍正。”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她问出质疑的口气,紧接着沈一逸又道:“我认真看了报告。”

她手指在纸张上随着字体移动,「于颈前方见一条水平环形索沟,位于甲状软骨上缘,深度不一,伴有皮下出血…..疑为柔性索具环绕施加压力所致,生前损伤。」

“躲在暗处,先用电线勒住他。”

沈一逸看报告上小王用词模棱两可,便得知主检也对先勒晕再割喉所形成动脉喷溅这一点心存疑虑。仅从尸体解剖来看,展骆手劲儿并不重,勒颈处皮下出血轻微,连软组织裂伤都没有,显然不是为了制服,而更像是在消耗对方的反抗力,等对方挣扎疲惫后出其不意给了一刀。

她一字一句挑明,“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刀致命,所以选择用勒颈降低他的反应能力,再选择动手。”

展骆抿唇不语,淡然地看着她。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朴峥感到恼火,他重力地拍响桌面,“是不是?!”

沈一逸无语,转头瞪了朴峥一眼,明明进门时他答应过,为什么会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

展骆原本蔫然的表情被朴峥逗笑了,“用蛮力只会伤到自己。”

“你€€€€”

朴峥猛地起身,屁股还没离椅子就被沈一逸按住。她平静地截断了他可能爆出口的脏话,

“但你却在现场制造出了混乱的喷血痕迹。”

她声音缓慢又逼人:“你知道这在我们法医眼里叫什么吗?”

€€€€拟态性暴力。

案发前后,园区的录像里曾多次出现秦落的商务车,证明展骆跟随而来能多次勘探剧组环境。他趁着剧组副团队交接的复杂时机,恰好十一假期剧组放假电轨路在改造,杂乱的配电间成为他儿时的小土堆。趁欣伍正饮酒后将其约到配电间谈话,趁其不备用电缆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不敢直接下手,却想制造一个亲手割喉的现场,于是将偷来的血浆泼在墙上。

沈一逸看了报告上的血迹照片,如果墙面上不是真血迹,那展骆一定反复钻研、想象过,亦或是他曾亲眼见过喷溅血迹场景,不然效果不会如此逼真,就比如那道地面与墙面形成拱状纹路,就连在现场的法医都曾被“艺术性”的血迹骗到。

“你需要一个看起来很宏大、很血腥的视觉画面。”

看到的人都会被血淋淋的暴力场面折服,看到的人都会携带着对他的恐惧发出尖叫。

“它不是为了遮掩,而是为了表达你幻想中反复上演的…...正义复仇场面。”

她清楚,展骆的杀意建立在漫长的幻想与自我鼓动上。那一刀,不仅是泄愤,更是某种角色扮演,

沈一逸又翻了一页,神色略显无奈道:

“在我们法医学里,特别的尸体现场会格外放大犯罪者的心态,所以…..每个看过报告的法医都知道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等受害者快要昏迷,或者放弃抵抗才用最小的风险完成谋杀,你不敢承担哪怕一丝他死不掉的风险。”

“剧组道具血恰巧是场面里最滑稽的部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朴峥听到这里,已经不再插话,他悄悄看了一眼展骆。男人的手指开始轻颤,像是努力压制某种即将浮上来的东西。

沈一逸都不看他,“我们取了墙上的颜料做了分析,我们知道你提前试过配比浓度,让它喷得更逼真。”

“就连计划都只是计划善后部分,恰好证明你的恐惧。”

她不屑的语气,“还当审判者…..”

这是沈一逸替秦落给予的回击。

虽然她不善于安慰,但她理解秦落,不管是读书会还是作品,还是她曾表达过的观点,从某种意义来说,那些是从秦落身伤流淌出去的灵魂,如今展骆用着他的嘴、眼来泄愤,让她变成他荒谬的共谋。

所有故事都是作者的脐带血,经人阅读后变成了幻想的输血袋。

那不是理解,那是剥夺,对作家来说是钻心的痛。

秦落写下的那些故事,是她们正经历的痛苦,是从压迫分割出的线条,是不可被置换的存在。最重要的是,那些故事是她的骄傲。

她写下的那些故事,是为了描摹裂缝,而不是制造枪口。

每一处会撕裂她们的规则:家庭、亲密关系、权力….她们都曾切身感受过,哪怕她们没有杀过人,她们也想弄清楚女人是怎么被社会切开的,又怎么被安静地掩埋,怎么在巨大缝隙用奇怪的姿势被观赏着。

可阅读者并不关心那些裂口里流出的血。

女神、缪斯、美杜莎...这些被艺术与宗教两千年来物化的形象,在叙事里仍然是会“燃尽、融化、堕落”的女性,仍久是情妇、受害者、疯子,哪怕她们的方式左右社会秩序,哪怕只是家庭或工作上取得了成绩,她们仍是提线木偶。

他们只是投射到猎奇的故事背景里,看一群女人利用反抗获得权利,仿佛在看斗牛场里已经筋疲力尽的困兽,

在这些阅读者的眼睛里角中,女人被迫杀人往往是男性衰败、社会崩坏的现象。

可偏偏死亡让她们的魅力又变得神圣起来。

“想扮演救世主,模仿电影、小说里的角色,可惜你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你就是借着别人的道具、照着剧本幻想杀人的、软弱可笑的罪犯,仅此而已。”

这些话扎在展骆的双肩,他突然抖动起来,脸色骤变,“可他还是死在我手上了不是吗?”

“你可能不知道吧。“沈一逸后靠,双手抱肘,字字用力,“你以为你杀人是为了保护,但其实…..”

朴峥歪头看向沈一逸,表情意外。

展骆和朴峥一样。

“其实你只是工具而已。”

沈一逸隔着展骆的肩头看向模糊的玻璃,秦落没坐在里面,但却让她一阵爽快,或许这是相爱的同感,她本可以不管这个死囚犯,但此刻却控制不住想要击垮他的精神。比起秦落,她才更像赌徒,那天她赌展骆不敢捅向自己的刀,今天赌这把刀会深深扎碎他的躯壳。

“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戮找了一大堆的借口,却不小心掉入别人盘算的杀人计划里。”沈一逸说话突然文绉绉的,给朴峥弄得很不适应,“或者说是被骗上台的小丑、仍久不能自主的傀儡也不为过。”

啪€€€€

“可他死在我手里了!!”

展骆用力地捶打铁桌面,可手铐纹丝不动,除了他臂膀上暴起的青筋及声响,房间内再无其他动静。

沈一逸朝他的手腕努嘴,“用蛮力手会痛。”

听到这句话,朴峥深低下头憋住笑声,随后调整好表情又重新抬起头,“谁死在你手里了?”

“商毅、欣伍正是我杀的。”

如果不是双手被拷,动作有所限制,朴峥觉得他很有可能会拍向自己的胸脯,说一句那是他的杰作。

沈一逸只是轻点着头,“你父亲也是你杀的,可那也不是为了保护你的母亲和姐姐。”

展骆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可是死死钉在原地,他咬着牙挣扎,竭尽全力却发现桌椅纹丝不动,对面电子表倒影出的人,是浑身冒汗、满脸狰狞的自己。

沈一逸毫不在乎他的激动。

她道:“法医心理学里说弑父常伴随性化冲动,这种暴力释放可以帮助犯罪者找到主体,或者成为主体的快感机制。”

如果父亲是压抑秩序的象征,那么弑父不仅是对旧权力的破坏,也是对无权力世界的恐惧。

真正让男人恐惧的弑父,不是父亲的死,而是女人的自由。

杀了父亲,母亲即可自由。在他们心里没有主人的女人,不再被男性权力结构定义的女性,是可怕的,所以不会为了家暴母亲而弑父,不会为了性.侵姐妹而弑父,不会为了同盟利益的而弑父,他只是为了自己。等到父亲年岁已老,不再是伟岸,而是变成孩子与可笑男人的结合体,不再是幻想中唯一的对手,便是时机成熟,他完成自我叙事的成立,杀掉他,便终于可以说话。

沈一逸重新与他对视,“所以你现在找到自己了吗?”

第153章 后悔的那天开始

“你是不是通过网络购买的心脏病药、保健品等?”

“你认识这个吗?”

朴峥趁热打铁, 将物证图片一个个摆在他面前。

“我才不是工具。”

展骆嘴里不停地挣扎,对于朴峥的问询置之不理。

朴峥没有沈一逸有耐心,索性直接梳理案子过程。

“我们在你的电脑里发现从去年7月开始, 你不断在网上搜索了凝血障碍、整容的相关的资料。”

警方在展骆家搜查到的线索很多, 不仅是网页浏览记录, 还有购买平台记录。警方发现展骆从七月份开始不断购买各种心脏病类处方药, 由于网上购买监管不严, 展骆通过伪造病历的方式购买了与毒测成分相同成分的药品。

展骆只是不断重复, “我才不是工具。”

沈一逸见他不想面对,开口道:“7月份由于秦落的前助理离职, 你作为接替岗进入罗格斯工作,在对接工作时碰到了李培培。”

李培培这些年变化之大, 展骆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

一件剪裁极简的黑衬衫, 头发利落地扎起,五官瘦削雅淡,看起来十分干净的女人。她会跟在商毅身边,替他翻文件、整理领带夹、总结会议,像冷静的执行人, 哪怕面对商毅的负面情绪,她也不动声色。

后来罗格斯直播出事, 他和李培培因公互加了微信。

李培培的微信头像是张职业照,展骆对着照片放大又缩小, 总感觉似曾相识,但他翻了翻李培培的朋友圈,却又没想起是在哪见过。

直到展骆按照秦落的要求, 给李培培发送了项目终止协商通知,两人借此聊了几句。

他知道李培培对接读书会线上资源时间很长, 不少媒体流业务都是商毅倾斜来的对谈之中展骆表示对项目终止的不满,甚至还侧问秦总是否有能力停止读书会项目。

李培培说话十分有分寸,谈话时先说了这些年她见证了读书会的成长,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她告诉展骆秦总有权利终止项目的,并表示对合作结束的遗憾。展骆能从对谈之中感受到对方的惋惜,那绝不是为了假客气而演出来的,甚至李培培还与他分享了不少在读书会分享中受益的书,其中有一本格外亮眼€€€€《死屋笔记》

看到书名的一瞬,展骆像是找回了记忆。

那可是他来读书会当全职后第一次策划活动,几百本《死屋笔记》可是他一箱箱扛进监狱运输车的。

展骆以极快地速度回忆起了李培培所有的故事。

包括她曾在聊天室里讲述的痛苦与绝境。

但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走出绝境,仍然在那个男人身边工作,替他整理领带夹,陪着他说笑…..

“你现在不要装傻充愣。”朴峥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检索出几张证据图片,冷声道:“你是不是从李培培那里得知商毅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沈一逸也能看到证据图片,上面是李培培提供的两人聊天记录,在聊天过程中,展骆曾多次询问过商毅的个人健康问题,但每次李培培都会拒绝回答他。

“是不是李培培帮你更换了商毅随身携带的药瓶?”

展骆不答,只是迟疑地看向沈一逸。

沈一逸淡淡地问:“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吗?”

回答他不是工具,可他现在毅然醒悟过来自己被人当成了复仇的工具。他自诩为清醒者、不公结构的执行人,社会的审判者,到头来发现自己才是站在边缘、代人赴死的杀手。他为了保护那个女人,保护一个聪明女人的低风险、零代价的脱身计划,自己竟然付出了后半生。

“既然不想回答那我换个问题好了。”沈一逸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杀欣伍正?”

为什么杀欣伍正?

展骆仰头,思绪混沌的他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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