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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青炀不信邪。
他又喝了一口,继续品,没品出来。
又喝了一口。
再喝一口。
江枕玉就听面前的咕咚咕咚喝了满满一碗,酒碗放下的时候,手都有些不稳了。
他忍不住怀疑应青炀只是在找借口想多喝两口酒罢了。
“还醒着吗?”
“醒着!”应青炀自信回答,他单手撑着头,只觉得有些晕眩,抬眼再看对面的江枕玉。
对方变戏法似的在自己眼前晃出好几个残影。
“就是有点头晕……”
应青炀说着扁了扁嘴,话音都有些走调了,模模糊糊的,一看就是醉的不轻。
江枕玉无奈摇头,“喝点热茶醒醒酒,不然等下睡下定然要头痛。”
“知道……”应青炀放下胳膊,下巴枕在上面,一双桃花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他觉得自己没有喝醉,起码意识还在,还能说话,行动也没有受限,这不是好好的吗?
除了觉得有点眼热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应青炀炽热的视线一错不错,不肯挪开,一会儿关注江枕玉松散的长发,觉得自己应该学一学束发的手艺。一会儿又看江枕玉垂落的眼纱,觉得自己的裁缝技能还可以再精进一下。
醉酒的人思维越来越发散,视线开始略显呆滞。
饶是江枕玉已经习惯被他盯着,这会儿也透出点不自在来。
“看什么?”江枕玉忍不住开口问道。
应青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把这句询问听进去。
“嘿嘿……”
他眉眼弯弯,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愉悦,硬是把扬起的嘴角藏在臂弯处,让人只能看到桃花眼那勾人的弧度。
“江兄,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好看?”他这话没头没尾,平铺直叙,却格外真诚,没有半点谄媚,和从前每次油嘴滑舌一样,让人生不起气来。
江枕玉一时无言。
的确有人这么说过,但也是他年少时候的事了,从江枕玉接手琼州兵权开始,便没人敢对他这般放肆了。
应青炀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也是最不该说着话的一个。
“醉傻了?”江枕玉放下茶碗,向前探手,没伸出多少距离,掌心便迎上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江枕玉本意是想试一下应青炀的体温,看看这人是不是酒气上头了。
没想到他刚一挪手掌,本想往下再探,应青炀的小脑瓜立刻又追了过来。
再挪,再追。
反复几次之后,江枕玉妥协了。
应青炀此刻的动作略显滑稽,站在那里向前倾身,感受到江枕玉撤了手,还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怎么不摸了?不是要摸摸吗?
江枕玉嘴里溢出两声清浅的笑音,只觉得这贪杯的醉狐狸此刻有趣极了。
“第一次沾酒就敢喝这么多,胆大包天。”江枕玉语气不轻不重地责怪,伸手在应青炀额前轻敲了一下。
应青炀已然酒气上头没有什么理智了。
他捂着自己额前那一小块被触碰到的皮肉,立刻倒打一耙地控诉:“你敲红了,得赔钱才行。”
实际上应小殿下皮糙肉厚,在荒山野地里受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这一下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此乃标准的碰瓷。
然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江枕玉道:“嗯,那你算算要赔多少。”
应青炀当真了,他直起腰,开始有模有样地计算起来,到了兴头上还不忘虚空做了个拨弄算盘的动作。
片刻后他像周扒皮一样嚣张地一拍桌子,龇了龇牙,自认为这个动作很有威胁性,“太多了,算不过来!”
江枕玉已经掌握了和醉狐狸交谈的精髓,“哦?那要怎么办?”
醉狐狸已然化身奸商,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不挑,以身相许就好!”
江枕玉没想到这臭小子还对初见时那档子事念念不忘,“这和之前说好的不太一样。”
这一句听不出情绪,只靠本能行动的醉狐狸感觉到了不对,他陡然沉默下来。
随后一阵细碎的响动,应青炀以极其缓慢的动作蹭到了江枕玉的座椅边上。
江枕玉本来好整以暇地等着这人还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发言,忽地便觉得腿上一重,某人已然蹲下身,脑袋枕在了江枕玉膝头。
“我后悔了也不行?”他的嘴和长衫下摆凑得极近,咕噜咕噜的模糊声音让人听不真切,温热的气息连带着体温一起往江枕玉身上窜。
江枕玉整个人僵住了。
应青炀继续开始耍无赖,“江兄€€€€我真的很好看的€€€€你肯定不会吃亏€€€€”
江枕玉没有推开他,而是安抚地顺了顺对方有些毛躁的头发,平生最温和的语气都被他用上了,“头还晕吗?你不清醒,少说几句。等下喝碗热茶醒醒酒。”
然而应青炀并不想罢休,他伸手向上探,拉住江枕玉的右手。
江枕玉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除了几处明显练习骑射留下的老茧,并无半点损伤,完全是属于读书人的人。
君子六艺,想必面前之人早就融会贯通。
应青炀握住他的手背,强硬地将冰凉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掌根触到下颚,手指顺着颊侧延伸向上,指尖落在应青炀多情的眉眼上。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江兄,你可以先验验货吗?”
江枕玉早已不是大病初愈时的样子了,如果他想,稍一扯开手就能回绝对方的轻薄行径。
然而他竟觉得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如有千钧力道,让他难以挣脱。
江枕玉无法掩藏,他对应青炀那日渐增长的好奇心。
闭目塞听更是犹如饮鸩止渴。
江枕玉的手掌接触到那人的皮肤。
细滑柔软的触感的确觉得年岁不大,甚至不太像是琼州养出来的人。
这里风雪重,活得也艰难,应青炀却好似全然没有被摧残过,生长得格外€€丽。
但他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本该是旧都最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江枕玉的情绪稍显低落。
室内温度低,应青炀穿着一身袄子刚从外面跑了一趟,脸颊的温度也没比江枕玉被寒气肆虐的手高上多少。
即便温差不高,江枕玉却仍然觉得有股烫意从掌心、从彼此接触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就算江枕玉没学过什么摸骨的技巧,他也能分辨出应青炀所言不虚,他甚至能跟着手下的触感,在心里绘制一副完整的丹青画。
他的手无意识在少年脸上摩挲几次,却没听到什么抗议声。
“……阿阳?”
应青炀蹭了蹭江枕玉的腿,“困……”
江枕玉哑然失笑,“去榻上睡。”
“不去……”应青炀紧紧捏着江枕玉的手腕,看动作像是想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
江枕玉道:“今日讲燕城……”
应青炀“蹭”地又站起来了。
虽然步伐踉跄,但仍然坚持着走到床榻边一头栽了上去,发出“咚”的一声响。
“哎呦!”应青炀像个虾米似的在榻上蜷缩起来。
江枕玉摸索过来的时候,应青炀眼泪汪汪,醉酒带来的困倦感夜在上涌,但硬是撑着没睡,“燕城€€€€燕城€€€€”
江枕玉给他揉了揉太阳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应青炀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平稳,已经睡得昏天黑地。
应青炀自理能力极好,迷迷糊糊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江枕玉没什么睡意,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年散开的发丝,动作间带着几分疼惜。
江枕玉的新年一向是独自一人度过的。
他也从未说谎,叔父故去后,他在这人世间已经没有亲眷,他与少帝之间更是感情淡薄,就连教导的职责大部分都扔给了下属去做。
宣庆殿每一个年节都堆满了奏折,宫里除了少帝也没有几个宫人,江枕玉总会跟着冰冷沉静的宫殿一起跨过年关。
如果以前也有他配在身边……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江枕玉便摇头失笑,总觉得自己失心疯了。
这个荒山里的新年。没有万千灯火,也没有铁树银花。甚至没有多少热闹的氛围,就好像每个人只守着自己心中的角落,连交流都觉得无能为力。
他们住在同一个荒村里,每个人却都有不同的感伤。
唯有江枕玉不想怀念曾经。
边上的应青炀翻了几次身,又往江枕玉边上凑,好像有什么能识别位置的特殊技巧,睡着了也要围着江枕玉转圈。
江枕玉都没来得及感慨,就听“啪”的一声,应青炀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大腿上。
江枕玉:“……”他不知何时勾起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第一次和总为家中纨绔头痛的臣子们产生了共鸣。
得。这臭小子在梦里练武呢。
江枕玉推了推边上的人,“还想守岁吗?”
应青炀收了神通,嘴里冒出一连串听不懂的音节,明显是不练武改成唱戏了。
江枕玉也不再白费力气,准备先让这个醉鬼睡一会儿,再喊对方起来守岁。
他低头俯身,对应青炀嘴里这一连串鸟语很感兴趣。
“不学了不学了……我真的不会……”应青炀在梦里受苦。
江枕玉安抚似的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