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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若是迁都,多少代人的积累便要毁于一旦?可辞官不去,又舍不得那高官厚爵。
再者,他们胆敢违逆,燕珩未必不查处他们背后藏了多少金子银子。那位眼里容不得沙,只是往常没时机。
现场,只有那位身家清白的司徒,半阖着眼,仿佛刻意跟他们唱反调似的:“不就是迁都吗?明日就回去收拾家当。”
大家纷纷出言阻止。
那一来二去的,连符定都听得麻木。
等到符定拖拖拉拉将人安抚住,亮出兵马底牌的时候,仍叫诸众狠狠骂了一个遍。
“诸位是求财还是保命,自己看着办吧?就算辞官,该送上去的,也一个铜板不能少。”有人开口,说的是帮腔的话,可话里却全是嘲讽:“眼下,王上这是要拿我们开刀,何苦给咱们自己找不痛快呢?”
“王上并非这等意思。”
“再者,有司马大人鞠躬尽瘁,这样提刀盯着,可真是忠心。”那些人就这样看着符定,非要将人臊个没脸才算完:“大人这样华奢的府衙都丢了做学府,咱们这些小门小户,还能有旁的理由吗?”
“也不知当日,大人有没有好好劝过王上?别是一领到风光的差事,就什么都忘了。劝谏王君,乃是咱们为人臣子的本分。迁都之事,必要从长计议。乃至临阜还有个秦王,难道是叫我们去送死?”
“说是秦王归顺了,可到现在,我们一眼也不曾瞧见王上,那位是否安好还不知道呢?”有人问道:“司马大人,您离得近,可别是叫秦王蒙骗了。”
几声打哈哈的笑,仿佛一块脏布糊在他脸上,将符定这等一派正直的人臣逼得没话说。
因那两句阴阳怪气,还有点猜忌的意思,仿佛是符定跟那可恶的秦王联合起来,将他们燕王藏起来了,假传旨意的。
符定没那样一张好嘴,百口莫辩。
再加上,朝臣当中,有平津侯这等身份尊贵的老臣坐镇,那胜算就更大了几分。符定奈何不过,不敢当真动用武力,只好给燕珩写信。
时十月底,燕珩读过信,哼笑一声,分外不悦。
秦诏接过信来,细细读罢,笑道:“司马大人耿直,您将这差事交给他做,实在也为难人了些。您许久不曾在燕都露面,他们心里打嘀咕,再正常不过。”
燕珩睨他一眼,“依你的意思?”
“既然他们揣摩您被秦王暗自囚禁,那不如,叫我这个坏人出面。”秦诏道:“我可不比司马大人好说话,既然他们要猜,我就要他们猜到底。若是那个手握重权,还扣押天子的秦王,亲自出兵,前去恐吓。”
“您猜,他们会不会害怕?”
燕珩哼笑:“小贼奸诈。”
“奸诈也是为了您。”秦诏道:“近来,我正好空出了几分闲暇。婚事的筹备,也按照预先吩咐的去准备了,您不如,就叫我去一趟?”
“你?”
“正是我。燕珩,我保证,年关之前,必能处置妥当。”秦诏笑着将信搁回去:“我自叫你过个‘团聚年’。如何?”
燕珩沉默片刻,到底点了头:“也好。”
“只不过,你若去了,不好太过兴师动众,免得引起民众恐慌。”
“好,你放心,我自有打算。”秦诏道:“更不会伤了人。不过,偶尔有一两个吃点苦头,也在所难免。”
燕珩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随他去了。
现在诸事繁多,他每日里忙碌,迁都之事顾照不周全,有秦诏替他跑一趟,再好不过。再者,秦诏的恶名,天下皆知,兴许没人敢和他作对。
秦诏带兵闯进燕都的时候,将各府高门都吓得关紧了门。
他们避而不见,秦诏也不好强闯。他便嘱咐符定去给平津侯送“拜见帖”,待侯府大敞门来,竟不顾三四地带兵硬闯了进去。
€€€€“老侯爷,许久不见。”
平津侯坐在太师椅上,气得重重拍了下桌子,怒视符定:“你你€€€€!你竟帮这反贼,难道还敢杀了本侯不成?”
“杀您?那倒不会。”秦诏道:“来人,替侯爷收拾行装,送上马车。”
符定扭过脸来,显然出乎意料,“这?秦王,是不是……不合规矩?”
“什么合不合规矩,天子想念侯爷甚紧,一家人团聚等不了许久。”秦诏蛮横道,“先将人送去再说,其余细软,留着慢慢收拾吧!”
平津侯怒道:“你这小贼,老夫往日里看你,便知不是什么忠信之徒。如今,你竟胆敢强闯燕都,真当我大燕无人了不成!符定,难道你,也要看着他,这样欺辱本侯?……”
秦诏挨骂,却也不急,只笑道:“燕枞呢?许久不见,本王还甚是想念了,我二人也算老朋友了,将人请出来,与我见一面吧!”
没多久,惠安侯、平津侯府的子子孙孙,连带着燕韫、燕甫、燕枞,一个没跑,都叫秦诏抓住,送上了宽阔轿马。
与其说是迁都,倒不如说是“强掳”。
才不过十天的功夫儿,那等狂纵做派已经传遍了燕都的大小门户,吓得各级官员闭门不出,一时间燕都大街都被秦诏扫荡的冷清了三分。但是两位老侯爷一去,官员心里更没有底了,主心骨没了两位,剩下的,都不敢跳出来找茬了。
还有几位耐不住的,战战兢兢地托仆从去请符定来家里说话。现如今,和秦诏一对比,再看符定,竟觉得这人忠厚老实,实在正派。
粮税署的三位大人围着符定,问:“大人啊,咱们往日交情不错,您又是司马,职责所在,可万万要保护我们啊,那个秦王,阴险狠毒,还不知要做什么呢。”
符定好言相劝:“王上乃是明君,有心以德照拂四海,咱们做臣子的,还是得为大业、为江山考虑才是啊。这迁都虽有不便之处,可到底,利大于弊……”
那三位便问:“大人,您跟我们说句实话,这王上,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符定实话实说:“王上一切很好,如今临阜,唯王上是从。小至于宫城之内,大到四海之州,都为王上所掌。”
那三人面面相觑:“大人可发誓?”
符定忙道:“绝无半句虚言。但,各位再拖下去,秦王要怎么样,那我便不知了。”
秦诏将人恐吓得不轻,符定就在后面苦口相劝。
不过个把月,那燕都人臣已经纷纷表态,要追随燕王,迁都临阜。他们命仆从老小,收拾家当细软,珍宝珠玉,金银满箱€€€€恨不能连家中桌椅都备在车上带着。
可惜那位秦王,冷脸立于马上,手持长刀,在秋末的日光下,眯着眼盯住他们,那周身的杀意明显,仿佛再晚一步上轿子,那把刀都会劈下来。
燕都的老百姓走在路上,几乎每日都能捡到门庭大户不小心遗落的珠钗簪环、珍珠玉佩。
前两天躲起来的人,趁着如今,都打开家门出来看。没几日,街上低着头寻摸、等“发财”的人也多起来了。
待迁都之后,燕都所剩的那一批,得命令,收敛财物,上交国库。从此之后,这处便改名叫作“燕城”,燕国所属之地,变作“燕邑”。
天下名曰秦,而秦归顺天子,故而,天下为“天子”所掌,因尊称在前,天下也称燕珩为“燕帝”“燕天王”。
符定办事有功,得了封赏,留居燕城;护照上下通达之安危。而符慎则守在两位帝王身边,做了御前的近臣,又得‘左司马’之衔。
此举,也算对他父子二人的交代。
办完正事,秦诏带人又进了一趟燕宫,将东宫里那株玉兰小苗摘了,并鹿月台两株花,各铰下来几枝搁在湿润土泥里,装好,方才打道回临阜。
十二月的临阜,下了第一场雪。
晨曦之中,秦诏踏风踩雪而来。
帘幕两道轻晃,只见他掀开帝王金袍,单折膝跪在榻前,含笑的声音显得温驯,“与父王问安,今宵夜寒,晨间又落了雪,可曾安歇得好?”
燕珩着白色襟衣,端坐榻前,只敛眉瞧他。那句“父王”带着讨好的小儿骄气,他便敏锐察觉了秦诏心底的那点紧张情愫。
毕竟,今晨,是迁都之后的第一朝。
诸众都等着看,如今的临阜,到底是个什么景况。大殿之中,秦臣列右,燕臣列左,仿佛主客之别,两边都暗不作声地打量对面:一面凛青,一面金红。
瞧着对方截然不同的服制,燕臣不由得鼻孔里哼气。
秦臣多青春,笑意浓重,并不当回事,楚阙还跟符慎挤眉弄眼:瞧瞧,你们的人,怪小气呢。
此刻,见燕珩盯着自己看,秦诏只好屏退左右,讨好似的俯下身去,“今日是个紧要的日子,他们手脚粗笨,便由我伺候您起居罢。”
轻抬那双长腿,仔细替人穿好高台履。
不待再开口,燕珩便将那双金靴,踩在他跪伏的大腿上,微不可察的灰尘恣意蹂躏着帝王袍衣……停留几秒钟后,靴尖逐渐挪开,自胸前一路上挑,直至抵住人的下巴,将人那张脸抬起来。
燕珩俯视睥睨,薄唇缓缓勾起来,“伺候的……不错。”
紧跟着,下句话便是:“说罢,想要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寡人还能不知道你?”
秦诏骤然抬手,握住人的脚腕,抬眸,放肆轻笑:“今日,是不是该宣布咱们的婚事了?燕珩,我有功劳和苦劳,这样盼着,你不要再推脱。”
燕珩沉了一口气,仿佛好笑似的;但片刻后,他垂下眸去,“再过些时日,也不晚。”
“明春三月,便是大婚,总要给他们时间适应。”秦诏道:“再者,迁都之时,我将他们都得罪了一个遍,你可要给我正名……万不要因他们说三道四,就变了心才好。”
燕珩哼笑:“人是你得罪的,干寡人何事?”
“那也是为了你得罪的。”秦诏道:“我现在是个顶顶的坏人,若你不开尊口,他们不知要将我骂到什么份上去€€€€燕珩,你就舍得,他们这样欺负我?”
燕珩盯着他看,那目光幽深。
此刻,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在秦诏讨好他,挣得天下,交还权柄,复又跪在他面前之后,就好像当日在燕宫一般,秦诏两手空空,求他的一点恩宠。
岁月倏然十几载。
秦诏再假意唤他父王,他却听懂了那句的弦外之音。
秦诏在权力之下,心甘情愿地为他俯身,叫那光明正大得来的“爱”,也再经由他的手。唯有如此,方才能叫帝王安心。
只不过,那时候,暗流涌动;如今,争锋却放到了明面。
“秦诏,你拼命打下来的江山,就这样归顺,心甘情愿吗?”
那话来得莫名其妙,然而秦诏却懂他的口是心非:“燕珩,我的心,我的爱,我的身子,乃至我打下来的江山,都是你的。”
“什么心甘情愿不心甘情愿的?守在你身边,是我的恩宠。”
“如今,我就只求一样。”秦诏道:“求你的承认。燕珩,别折磨我了好不好?我实在是,一天都等不了,你今日若不肯承认,那我就只好自己说了。”
燕珩睨了他一眼,唤他跪到跟前儿来,然后掐住他的下巴,柔柔地吻了一会子,仿佛自那缠绵的纠葛中,他体会到了二十岁秦诏归秦时的急切。
确实许久了。
燕珩吻足了,才放开他,轻笑道:“好。寡人依你。”
“真的?”
“自然。”燕珩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唇,又替他正了下发冠,才缓声说道:“今日,便随寡人,一起上朝吧。”
秦诏微怔:“可……”
燕珩走在前面,轻轻笑:“怎么?秦王不愿意?”
“愿意,我自然愿意。”
秦诏不敢并肩随行,只跟在他身后。
走在秦宫的廊檐之下,两目苍茫风雪坠落,冰冷吹不进心里,秦诏抬眼,望着燕珩的背影,微微失神。帝王冕旒随着行走的优雅姿势而摇晃,莫名叫他眼热、浑身都热起来……
万事初定,交还权柄,他仍叫自己随他一起上朝,那是什么意思呢?
燕珩那样看中名声,却说今日依了自己。
燕珩那样握紧权柄,帝王多疑,敏锐,不肯分一寸,今日却叫他随着一起上朝。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