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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69章

€€€€躲吗?没得躲。

€€€€逃吗?没得逃。

他们忽然反应过来了。

在燕珩的朝贺宴上,那铺满玉砖的华丽朝殿,便是一块厚重的砧板。燕珩将这等鱼肉拨弄排开,只等着细细遴选,待要挑一块可入口的新鲜肥肉。

他们还在这里看秦厉的热闹呢!岂不知,燕珩压根瞧不上秦国那块瘦弱之地,这位帝王相中的,竟是他们!

见燕珩笑而不语,秦诏又道:“父王,您说,这等大喜的节日,诸位叔父这等扫兴,是不是该罚呢!”

此刻,燕珩只要一声令下,手起刀落,八国王君殒命燕宫,屠戮天下必是眼前的事儿。

可€€€€

“可王上!您?您难道忘了八国之约了吗!”

是了,燕国必要护佑他们之平安无虞,必不能先起刀戈。如若不然,八国群起而攻之……

可如今,若是燕珩执意毁约,又如何呢?毕竟,是他们先起了杀心。帝王手中刀剑,吹毛断发,万万燕军,岂怕他们八国孱弱兵马?

更何况,群龙无首,八国又能成什么气候?

燕珩微微叹气,道:“那又如何?诸位先起歹心,寡人不过自保而已。”

秦诏心底细细思量,若是果然杀了他们,倒是一时痛快,可八国以亡国之恨,群起攻之,必也伤损元气。以他父王之心,定不想费此周章……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他灵机一动。

秦诏道:“父王,您不会真的要灭了八国吧?如果您杀了叔父们,灭了八国,我那些好友……岂不伤心?”

王君们看的一愣一愣的。

等会儿?秦诏竟要替他们说话?

还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秦诏又道:“不如,就让他们献几座城池,与您赔罪。您自派遣燕军去领便是,何苦还要杀人呢?……”

说着,他佯作担忧的去看€€王:“就算您要杀别人,也别杀€€叔父吧。我和€€澜,往日里,最是亲近的。”

好么!

赵、吴等人大眼瞪小眼,错愕失神€€€€不是,你小子,救人还分个眉眼高低啊。

他们心中不悦,凭什么要献城池?可他们又理亏,一时说不上话来。正犹豫着想寻个折中的办法……

燕珩忽然发话:“啧。麻烦,不若还是杀了吧。”

€€€€他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折身回转,抽刀便坠落下去。秦诏眼疾手快扑上去,电光火石之间,猛地将人的手臂抱住。

那一刀削偏了,齐茬儿的将赵洄的顶冠削下来了!

赵洄“啊”的急促喊了一声,噗通一下晕倒过去了。

这么一刀给所有人都吓傻了。不是?还真砍呢!

瞧秦诏的反应,脸上的冷汗,后怕的脖颈竖起一串汗毛,脸上的笑意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哪里像是早有预料?!

燕珩竟真的起了杀心,不容置喙。那可是帝王视他们如蝼蚁、比草芥的底气,并不是吓唬!

秦诏后怕,额头上生了一层冷汗,他这会儿也没得淡定了,后怕道:“父、父王€€€€您、您还是饶他们一命吧!”

这回,也不等秦诏劝了,剩下几位齐齐高举锦盒过头顶,慌乱失措地喊道:“王上饶命!我们知错了,愿意为您献上城池恕罪,求您宽恕。”

燕珩拎着刀,自他们面前缓步走过,饶有兴致的问道:“哦?说来听听。”

吴王颤抖道:“我、我愿献上城池三座。”

燕珩冷嗬了一声,将刀落在他肩头上,不过轻轻一挑,华裳顿露了个肩领,吓得人浑身筛糠似的,急道:“王上,五座!!”

秦诏瞧着燕珩神色,并不像满意的样子,便凑上前去,轻拉开人的刀剑,哄道:“父王,想来叔父们头晕脑胀,想不出个端倪,不如,叫他们在这休息一会儿。我陪父王去赏花……兴许等父王赏完花回来,叔父们便想起来了呢。”

燕珩挑眉:“哦?”

他们手抖得不成个,连忙说道:“正是、正是,公子说的有礼!王上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燕珩嗬笑,轻落下剑,收回鞘中,折身往后去了。

东宫内全是燕宫最踏实的心腹,被人拿着刀剑架住脖颈,跪了几个时辰,竟无一人出去报信。

此事,还是€€澜去寻他父王,没找见人,听说东宫禁严,方才寻出的端倪。

东宫殿外,几位“没了爹”的质子们,亦是跪的端正,神色素紧,心如鼓擂,慌怕难当。

四下里,氛围寂静如雪,如无人之境。转眼间,恐惧弥漫在这座宫城之中……

而花苑里,金桂、雪菊,却衬着某人的笑意,肆意的绽放着……不是秦诏,还能是谁?

他扑上去:“父王€€€€”

第60章 志勤劬

叫人扑的微微趔趄。

燕珩失笑, 忙伸手接住他:“顽皮。”

秦诏觉得他父王的怀抱,比这浓郁的金桂还香。他抬头,盯着那张神容, 又觉得人居高临下的美姿容,任凭满苑芬芳, 都比拟不上半点风华。

“父王……我许久不见你了,我好想你。”

燕珩微微偏过头去笑, “胡诌, 岂不是前几日,才见了。”他被秦诏鼻息打出的呼吸搔的耳根儿痒, 只得叫他放手:“四下里瞧着,还不快起来, 没出息的小东西。”

秦诏不肯放,只得说:“父王,我不放。见了您, 心里委屈……”

燕珩安抚的拍了拍人, 又扭过头去看秦诏,便瞧见那个方才还聪慧胆气的孩子、转眼就冒了泪光:“我的儿, 哭什么。父王方才不是给你出气了吗?”

秦诏泪汪汪地望着他:“就知道父王最疼我……”

燕珩哼笑, 拿拇指将那泪花蹭去, 才问道:“疼不疼?……”

“疼。父王€€€€”秦诏骄纵的望着人,方才狠戾的眸子掩去深沉,便只显得水光朦胧:“父王……好父王€€€€连说话,都疼。”

燕珩睨他,教训的口吻显得软:“他打你,你就擎等着挨?不知道躲?岂不知你也随他,不随寡人, 是个小窝囊废。”

秦诏怏怏道:“先者云,孝贤为长。秦诏不敢忤逆他,毕竟是生身父亲。可挨了打,一想到要跟他回秦国€€€€再瞧见父王这等神姿,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也是受人教唆。”燕珩轻笑道:“如今,你足了母亲的愿、又给那小公子封侯加官,他也知道错了,将那歹人罢了去……你这心里,可好受些?若还是不么€€€€待会儿,提着寡人的剑过去,一刀杀了算完。”

秦诏吃惊:“啊?”

“哼,自知你没出息,手起刀落的事儿,倒打摆子。”燕珩笑:“既然不敢,又解了气,还不松开寡人?”

重死了。

这三个字还从帝王喉间挤出来,秦诏便轻巧往上一窜,双脚离地,将人抱得更结实了。燕珩怕人摔了,连忙接住€€€€往日单手抱住人的优势不在,只得另一只手也轻轻搭住。

秦诏双手挂住人脖颈。

神色……坦坦荡荡!€€€€那眉眼分明写着:父王疼我,抱我一会儿怎么了?

德福忍笑躬下身子去,又退远了几分。

燕珩嫌他重,到底也没将人丢开,只得抱着人,漫步在金桂之下,轻声哼道:“撒泼打滚,你倒是在行。”

秦诏道:“父王,我虽撒泼打滚,却还是有几分机灵。您虽提刀而行,擒八国之王,统御天下,却还缺我这样一个好孩子。”

燕珩嘴角微弯:“哦?”

“方才您提刀要杀人,我岂不聪慧过人?”秦诏道:“我自乖乖琢磨到了父王的心,难得机灵这一回。”

燕珩道:“机灵?何以见得。”

“父王并非真的想杀他们,若是一刀下去,虽眼下痛快了,可后患无穷。难保他们没得旁氏族人继位,八国起了战事,总得再打的。燕军虽强悍,却也只是血肉之躯,战事死伤无数,生灵涂炭,必是父王所不愿看到的。”

不过,要秦诏说,他父王还是太过仁心。他一面瞧着人的脸色,一面继续说道:“鲸吞不如蚕食。最好的法子,便是凭着那威严可怖,叫他们屈服,乖乖的将城池献上来,削弱其国力,假以时日,必能轻松吞下。父王这样的年轻……待这些老腐朽垮下去,您跟前儿这几个小崽子继位,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岂不是一日吞千里,三载可成万万河山?”

跟前儿这几个小崽子里,其中一个便是他自己了。

见燕珩睨着自己,秦诏颇腼腆的笑:“父王,您放心,我这个小崽子最是听话的。”

燕珩满意颔首,毫不掩饰眼底对他的赞赏之意:“还不算愚钝。方才拦得刚好€€€€羊腿没白吃,功夫也没白练。”

“那是自然。”

风过发间,桂花坠落,无数细小的金粒子洒在肩头和发丝之间。燕珩抬手,轻轻替他抚弄一下,才笑:“寡人没白疼你。”

秦诏抱住人的脖颈,热热地将脸颊贴在他耳朵上方,又问道:“父王疼我是自然的。我若能为父王分忧解难,是十二分的愿意。可是父王……我能不能问您个问题。”

“嗯?”

秦诏微微转过头去,对上人的眼睛,神色褪去喜悦,用一种分外严肃和紧张的口气问道:“我若问了,父王不准生气,更不准打我。”

“说罢。”

“父王,您可曾真心?”

“这话何意?”

“父王借题发挥,明着是替我出气,实则却是将秦王视作幌子,杀鸡儆猴,做给那七国王君看。您自瞧不上穷秦,可您却瞧的上别的肥肉。”

“那个巴掌,父王是为我出气,更是为夺城铺路。您教训的,不是我那窝囊的父亲,而是……俯首称臣的秦国王君。”

停顿了好大一会儿,秦诏才缓声说道:“父王,您是真心的吗?您,到底是疼我,还是疼那听话的质子?到底是想要一个秦诏,还是要个秦国的未来储君。”

父王,可曾真心?

少年的疑问伴着肿胀的脸颊,就抵在他眼皮子底下,要他再难躲避。可是……与一个雄霸九国、志在天下的威严天子而言,选了什么,仿佛并不重要。

他想疼,便疼,想杀便杀。

质子也好,可人儿也罢。

若有人费劲千种心思、用尽万般手段,一刻不敢忘却的讨宠撒娇,只为叫你多看一眼,只为得到你的宠爱,只为得到一个恍如帝王手中盏似的“秦王之位”,便是给他,又何妨呢?

燕珩自觉无妨,瞧他那样用心,宠一宠便罢了。

遑论什么真心不真心呢?

帝王的真心在何处,连他自个儿都忘却了。大约是某个午后,在扶桐宫含泪静站许久,也未曾得到一个拥抱时,便遗失到洪荒了吧。

那时,他便知道,自己不是燕珩,是东宫;如今,亦不是燕珩,而是天子;真心,从没有什么不同。

燕珩垂眸,轻笑,神容皎洁之绝伦,比花影里照来的倾斜夕光还要美。

但他不曾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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