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第146章

笑话,礼部做事,岂能给人留下把柄?

杨戎生擦汗:

“不瞒伯父,侄子其实没教什么,都是犬子临场发挥……”

他总不能说是他在北境听说此事后吓丢了半条魂,把人拎回来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急的几乎不敢回京城了,才给儿子逼出的急中生智:

把御赐之弓挂在主帅车前,一路领先而回。

回京后第一时间交了虎符,把整个杨府打扮成一派弱不禁风任人宰割。

天爷啊,连着三代立下如此功劳,这天大的福气老杨家究竟有没有命消受啊?!

如履薄冰的日子,杨戎生早过够了;

可是看上天的意思,是非要他给圣人表演上一辈子冰嬉才行了。

总之他是一声也不敢多吱,老老实实给年过八旬的老尚书垫些“松鹤延年”、“寿比南山”、“您怎么会下去呢早着呢要不还是侄子先下去吧”的吉祥话,努力给人哄高兴了。

€€€€也不知十几年过来,人家还吃不吃这一套。

那边厢宁蕖则领了两个小太监悄悄靠过来,给常尚书搬了把圆凳,低声道:

“陛下说,恐怕今日下朝要迟……特意让咱家过来,请大人坐下听。”

常尚书与杨国舅同时心道:

什么陛下吩咐!

陛下明明一直在最上面坐着,半句话也没有和旁边的安芰私下说过;

倒是立在半阶上的沈帝师活泛的很,一会下去扶一下杨荣清,递上些赏赐孝悌的事物;

一会把宁蕖招到旁边,说几句窃窃私语。

办点事还要顶着陛下的名头,真不知该说是谦逊而为陛下招揽人心,还是恃宠而骄的僭越。

算了,陛下都没意见,他们多想什么呢?

常顺则是千恩万谢地坐了,杨戎生也千恩万谢地跟着赞颂了一下陛下的仁爱;

两人仍凑在一堆,听中间的杨千户跪着大唱赞歌。

什么,听父母和姑母教导,为将者最高荣耀便是为国而死;

什么,若没有陛下错爱赐下神弓,他那冒失性子定然一错再错不知有没有命完整回来;

什么,自牙牙学语时就听着祖父讲述先帝的英勇往事长大,一直在心中将先帝奉为天神一般的偶像,得到神弓那日激动得整夜没有睡着;

什么,阵前弯弓调羽之时,心中充满了勇气,就像是先帝握住了他的手……

等等。

过了!!!这个过了!!!

先帝提点骑射,那是当今圣上才能有的待遇!!!

杨戎生压抑住想要惨叫的念头,环视一圈见众人也都是欲倒抽冷气而不敢的模样,纷纷以一种诡异的表情盯着他。

他心道这真不是他教的,谁知道这混小子哪儿整来这么一句……

好在小皇帝似乎并不介意与自己这位亲爱的表弟临时共享一下爹,也就没在意这话里的不对劲;

只是颔首微笑,表示祠堂可建,出资就不必那样奢华了,工部也会拨款。

“你也当恪尽职守……或许某日,能挣一个同享香火呢。”

杨戎生一口气可算是喘匀了。

圣人明白了他们家的意思,也愿意按着这个意思给他们台阶下。

功劳都推给先帝的弓,杨家就不至于一下架到火上去;

只老老实实领一个主帅、一个孝悌之子的赏就是了,一时半会不必担心功劳高的过头。

而陛下又言及“杨驻景某日或可与神弓同享香火”……

一则是肯定其功劳,这是眼下的事情;

二则也包含着些“来日”的意思,至少是表示杨家还有未来……唉,分析得如此战战兢兢,实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被天爷托到了这么个烈火烹油的境况,谁还不愿意和陛下攀一声亲戚了?

非要算起来,陛下也只是个年少立志的可怜孩子……

……

与父亲和弟弟不同,杨千户的奖赏,要自己去取。

午后三刻,日头正高悬,正是饭后消食的时刻;

北伐军里最精锐的一支小队,却已经披甲招摇过街,围了秦家。

这自京城接近中心地带搬至城角的府邸,自失了家族里最后一位朝中大员,就不再被允许称“府”;

门前装饰清汤寡水,极不成气候,却还像个嚼烂的饴糖似的粘在京中。

人人路过,都像是怕晦气似的走快些,唯恐沾上霉运。

€€€€或许他们也并非自愿。即便想走,圣人也未必允许。

往常都说,他们是跟着惠亲王倒了霉;

因为惠亲王姜十佩犯下闯宫大错,他们作为母家就不得不小心过活。

至于事实如何……

杨驻景眯着眼睛,盯着门头的牌匾冷笑一声,扬手便指挥人砸门。

“忠瑞侯府杨驻景,奉圣旨前来抄家!”

“阻拦者,死!反抗者,族!”

第100章

若说替圣人分忧, 要解决的是公仇;

那杨小侯爷亟待解决的,可就还有些私恨:

刚从文州回来,就被这伙人偷偷往车里塞了幅慈英太子像, 险些给整个杨府扣上私联前朝余孽的帽子;

挨了一顿好打,又跑到宫里一阵好哭, 鼻涕泡儿都挂在宫墙上了;

若不是帝师拉下脸来替他求情, 多半要牵牵扯扯几十天, 再落个不清不白的冤屈。

等到认识了姚先生,又在街上一起挨了半遭刺杀;

幸亏姚先生武艺高超,两下就把人钉住了, 拖回侯府处置,才免了一次血光之灾。

结果到了北境,又被这群没完没了的贱人做局;

又是让奸细透露他行踪,刻意安排与鞑子的遭遇,意图取他性命;

又是逼迫他弟弟盗取机密, 背上通敌罪名;

最后竟还叫荣清骗他独自出行,再行刺杀€€€€若不是荣清那样重视兄弟情谊,竟宁肯李代桃僵;

又幸而他反应快,前去救人及时,他兄弟二人至少要折一个。

虽说都知道树大招风,可是秦家如此猥琐行径,倒好像天底下只忠瑞侯府一棵树,树上只他杨驻景一片叶子似的;

新仇旧恨累在一起, 竟是说上半天也说不完。

或许还有比他更委屈更惊险的€€€€文州慈英太子教鹿慈英的倒霉或许更胜于他;

但如今都平稳落地了, 还有帝师主持着给他们那边儿报仇, 怎么想也比他强些。

他唯一的宽慰,就是能亲手抄了秦家, 好好逞逞威风;

把从前积下的后怕都挥出来,不至于淤在心里。

€€€€他堂堂忠瑞侯府继承人,打出生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多的亏呢!

不必等人应,门板已砸烂了,兵士从他身后穿过,鱼贯而入。

并不怕里面有什么埋伏,阴沟里做事的人,总不可能比有血性的鞑子还能打。

再者,他们是奉了圣旨来的,还真不信有人有那么急着找死,非要在天子脚下试试龇毛。

都是有军功在身的,人数又占优,还能弄不过一个衰败的文臣世家不成?

先前解决不了,是因为先帝时还要倚重秦家,朝中多重臣;

到当今圣上年幼时,又急于先处理表层的问题,没空查他们这些始作俑者。

待到一切虚浮表象都撇开,要把这内里的烂芯儿挖出来,已是万事俱备,事情反而好办了。

对付这些在暗处动手动脚的鼠辈,最好的办法便是以绝对力量碾碎,再拉到太阳底下晒得热透干透,晒成一敲就碎作渣的程度。

都这种时候了,谁还和你们玩脑子!

开国时是立了功不错,可是要是觊觎圣人的位子,要抢先帝奠下的万世伟业之基础,那也就只好撕破脸了。

正路上站着几个人,披着旧官袍,抱着几根陈了年的笏板,神色不明。

乍一看去,倒是颇有气势,像昔年满朝重臣的模样;

可仔细一看,又都是年轻面孔,神态不阴不阳,带着些怨念盯着上门的人。

有打扮的工夫,没时间给官差开门是吧?

身无官职而衣着僭越,照样是大罪一桩!

一阵怒意涌上杨驻景心头,他引马上前,贴的极近,几乎让马蹄踏到人脸上去;

又龇起牙笑,低下头俯看人,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不知家主是谁?”

“€€€€罢了,也无所谓,本千户是个惫懒的,理不清这些;”

“但凡是能喘气的活物,统统押回去给帝师慢慢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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