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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善终 第143章

岁月流转,他却好像被冰封住了,什么也不曾变过;

待到东君一至,旧霜化开,他仍是当年的新侍读;

带着满腔真心,和比一切都纯粹的爱意,站在自己的君主面前。

十指交握,将心连在一起,似乎就将这样一直走下去。

姜孚和他一起下拜:

“不孝子姜孚,拜见母亲。”

不是“母后”,亦不称什么“朕”。

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帝;

只有一位撇开一切荣华,挣脱出牢笼的传奇女子,和一个身体力行去践行“孝”与“顺”的孩子。

姜孚知道母亲有多厌倦这京城的烟尘,就有多不愿因那个称呼与天家扯上关系。

宁可假死,宁可割舍一切,也要拼出一条全新的路来。

杨琼一生做过无数次棋局中的棋子,到后来又做执棋的人;

挣来了家族的荣华,亦对得起先帝对她的期望;

不做一件亏心事,却又始终在赢。

任是任何一人来重走她的来时路,是否又能走得这样完美呢?

沈厌卿亦伏下身:

“微臣沈厌卿,拜见€€€€”

“好了,料想你也不知该怎么称呼,起来吧。”

杨琼朝他抬抬手,点一点头,率先转身进了亭子。

气氛一下就松快下来,不是什么天家的认亲会议了,好像只要话一话家常。

他们都在桌前坐下,六目相对,谁也不先开口。

杨琼虽一开始显得自然,现在却似乎陷进了“作为长辈该端方些”还是“作为江湖客该洒脱些”的困局,一时间显得有些纠结。

姜孚看在眼里,认真答道:

“母亲原本是什么样子,就做什么姿态好了。”

“此处也只有自家人,无需顾忌其他。”

杨琼得了这句话,露出一副“这可是你说的”的神情;

她幅度很大地弯了弯眉眼,故意笑道:

“自家人?哼……”

沈厌卿察觉到与他交握的手紧了紧,还不及安抚,已听姜孚回道:

“是,自家人。”

“孩儿此生已认定叔颐一人了,从今往后,绝不会有二心。”

那个称呼落进耳中,沈厌卿心中最先泛起的竟不是羞涩,而是牙酸。

不知道他这位陛下私底下练习了多少次,才能第一次在人前叫出口时还能毫无尴尬停顿。

唉,差了辈分,果然是麻烦……

“唉,差了辈分,你也不愧?沈侍读,沈少傅€€€€”

“听说你也快升任太傅了?恭喜啊?”

杨琼倒不理会儿子那番表衷心,转过头来打趣沈厌卿。

姜孚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沈厌卿虽了解,却也被她嘲弄得脸热:

“蒙陛下错爱……您休要再打趣微臣了……”

杨琼抚掌大笑。

“先说好,无论怎样,我是拦不了你们的。”

“这天下都是圣人的天下,天下人自也是圣人的人。陛下喜欢哪一个,还轮不到我来置喙。”

沈厌卿低着头,如聆听懿旨般认真;余光却见自己的好学生非但不局促,还跟着认真点头。

……这时候开始闹孩子气了?!

沈厌卿捏了捏攥着的那只手,得到了个示意“安心”的动作。

他不是不安心,但这毕竟是……

唉,算了。

觉着无力是一码事,可是心中喜悦也确实是另一码事。

能得心上人如此维护,任谁坐在这里都会觉得幸福。

杨琼眯着眼笑笑,又接着道:

“可是,孚儿作为我的孩子……”

姜孚又用指尖搓了搓老师的手背,抿紧了嘴唇。

“€€€€我也是希望他能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沈厌卿猝然回过神来,就要谢恩,又被她拦住:

“’先太后‘,’先太后‘。名义上早是个死人了,不要拘那些虚礼。”

“两情相悦这样的好事,我从前只道是传说,原来还能见着真的。”

“既有如此稀罕,那我若是拆了,岂不是太不近人情?”

“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呢。”

沈厌卿猛使眼神,示意姜孚不要把那句“母亲想拆也拆不开”说出口。

杨琼又点他:

“沈厌卿。”

沈厌卿顿时垂眸摆出十二分认真聆听的姿态。

“你把孚儿教的很好。”

“他爱慕你,你也是受得起的。”

“……是。”

他本不该在这里接话,可是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接了。

“比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外面来的人做权臣,和圣人争夺权势;”

“左思右想,还是你伴驾更稳妥些。”

杨琼看着从容,说话间却也有些错乱了,一时间连选臣子和选姻亲都分不清;

她想着,也不能怪她呀。

她第一次做母亲,一直生疏不曾有过机会去学;

现在又见孩子领着心上人来,她其实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

话说完了,也就只好掏东西:

“两对玉镯,一对儿珊瑚的,叠着戴……你大概戴不下。”

“权当表个心意了,证明我句句话都是真心的,不是奉承你们。”

不嫌弃是地宫里放过的就行,她腹诽道。

“但你应当也不缺这些。”

“……你左耳戴的那颗红珍珠,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可也没在别人身上见过。”

沈厌卿干笑两声。

确实,因为先帝虽三宫六院子嗣几十人,但也没立过后啊。

姜孚也着人奉上一只盒子:

“这是在荣宁旧邸所得,听闻母亲喜欢……”

杨琼不等他说完,已开了盖,拿起来,戴上手,在眼前摆弄着。

“我确实喜欢。”

“喜欢的呢,就要抓住机会€€€€这一点我不记得是否教过你。”

“不过现在看来,你自学的也蛮好的嘛。”

勿要逃避,勿要掩饰,但捧出真心一颗就是;

不论谁见了,都会觉得耀眼。

第99章

杨驻景立在阵前。

风沙从他颊畔细细地刮过, 并不疼,可也很有存在感。

他脸上的伤快好全了,他也快能归家去了。

远方传来号角声, 鼓声,厮杀声。他那颗不安分的心攒着他, 叫他去听得再细些, 听听有没有血挤开皮肉喷溅而出的乐音。

今日大概是最后一战。

或是为了安全, 或是因为隐藏了他几十天,不可令他出现在阵前而激怒了对面,或是为了什么别的说不通的原因;

总之主帅只将他安排在了次要的队伍, 埋伏在鞑子撤退的可能路线上。或有机会出战,或没有,都要听主将白蓉镜的。

荣清则在另一队伍,还要更次要,更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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