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第138章

因此以风采青等人的谋算,对方一定会下手。

若是盗图得逞,大楚行军受限,或险胜或惨败,让圣人失望自不必多说;

若是盗图不得,杨荣清却被斩于军中,引起大军内乱,君将离心,也不失为一着妙棋。

两军对阵,为情报而作出的谍战手段本就层出不穷;

无论如何被坑害,被怨恨的也只有鞑子罢了;

至于其中若是有人如何另行挑唆……那便是隐身其中,绝无可能被发现,自然稳赚不赔。

即使如今宁蕖主持着要先把事情按下去,也不能保证杨国舅心中就完全没有怨气。

为了钓出中间那只黑手,陛下确实算是行了一着险棋。

不过,若是不送杨荣清这个活靶子来,只怕对方另寻他人,更加不好找寻……

宁蕖接下了来自忠瑞侯的感激,谦虚道:

“都是为陛下做事,应该的,应该的。”

他当然不能说此时此刻杨荣清的帐子周围上上下下蹲了十几个暗卫,只待杨二公子一有动作就立刻行动。

备着调换的图拿好了,武器也拿好了;

若是事情不按他们想的来,而是有一点儿异动€€€€

那杨二公子也只好三息间被捆成粽子,或是被剁得连馅儿都不剩。

罪名拿在督军手里,如何处置即使是国舅也不能左右了。

……

最后一笔落下,砚台里的墨恰好用尽了。

杨荣清搁下笔,捧起那副袖珍小图,轻轻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更不必说经年熟读兵书,行军图谱只要看过便能记住。

边疆的用度不及太学,墨是劣等的,没有馨香气味,也不见光泽。

随军一切从简,他虽带了一块极小的珍藏墨锭,却也不该此时用。

独一份的东西,不是显着自己了么?

他就该用这劣等的,潜伏起来,躲到人山人海里去;

任谁如何揣测他,如何指使他,他都……

对。

他只是在做应做之事。

无需有愧。

笔画干了,他将图卷起,塞进小筒,从烛下接了两滴蜡,封在接口处。

刚滴下来的烛泪是烫的,他也不避,上手去捏。

倒好像他这金贵的世子爷的身躯此时不值钱了,可随意糟践;

皮肤被烫的粉红,他却全如没知觉似的。

那伪造成树枝颜色的小筒被小心收进抽屉,杨荣清端起灯台,缓步行到床边;

只解了件外袍便和衣躺下了,身上还穿着御赐的那件软甲,光下波纹粼粼。

烛火一熄,帐中就全暗下来。

杨荣清睁了会眼,就又闭上。

他睡的很快,呼吸也轻快起来。

……

主帅营帐中却灯火通明。

荆中和打着扇子,意图把自己和白蓉镜讲的小话都隐在扇子后面:

“不是说帝师不掺合这事吗?”

“怎么听宁掌印的意思,这后面还是有帝师的意思……?”

白蓉镜本是个端方的性子,但凡开大会议,从来目不斜视。

更不要说此时气氛还沉重,荆中和这没心眼的议论的人就坐在对面,一张圆脸笑着,像个和气的塑像。

杨小侯爷更是坐在他旁边€€€€不知是哪一方叫来的,总之此时也是勉强镇定,一脸心烦意乱。

军中打更敲的是头盔,与城中声音不同,锐而清,更叫人听了紧张。

白蓉镜端起茶杯,挡在脸前,努力让自己开小差的行为不那么明显:

“帝师仁善,有些事情……”

他不必说完,荆中和自能理解。

就算再从大局来看,再为国着想,陛下这一次也是结结实实坑了自己舅舅一把。

好好的两个表弟,硬是送出去当钓饵,让人白白挑唆了;

这种事情里,不论国舅爷心里怎么想,明面上总得有个背锅的。

杨家是太后娘娘的母家,陛下不好办事;

而沈帝师一个无依无靠的,向来自成一派,就无所谓了。

出门前还在探讨帝师是否要讨好杨家,一同对抗皇权求生;

如今一看,不仅未有襄助之举,还主动出来帮皇帝顶缸,倒是一派忠心……

荆侍郎显然也意识到了内里的逻辑,咂咂嘴,不出声了。

京里传来北边的消息少,大多还都掌在宁蕖手里,并不都往外放;

也不知陛下和帝师如今关系如何了。

四更鼓一响,众人都又是一精神。

门帘一抖,帐外窜进一道着夜行衣的影子;

不与任何一人行礼问好,只直奔宁蕖,将一件东西奉上。

正是方才才被杨荣清收起的小管中的图样。

宁蕖脸上顿时挂起笑容:

“辛苦,你们首席托我带个好儿呢。”

暗卫直属皇帝,自然无需向这里任何人执下官礼,这一支也不过暂借与他指挥;

说到底,哪怕他是三品的掌印太监,北伐军的督军,还是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暗卫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一句问候,沉声回道:

“宁公公放心,已替换过了。”

按主帅与副将的商议,将计就计,把那份驻军图换成了赝品;

其上内容与实物截然相反,设置不少陷阱,却也做的有十二分真;

倘若鞑子当真按照其上内容布军,定然要吃些苦头。

倘若不信……那便堂堂正正打一场,大楚的将士也并不曾怕过谁。

宁蕖捏着小纸卷,略微晃了晃,就要收进袖中。

“这就由咱家先保管啦。”

若是这一仗赢得漂亮,便按圣人吩咐的,将此物彻底销毁,不必展开给人看过。

只要没人见过其中内容,这纸条里是军国机密还是杨二公子的随笔,全凭人说,只无论如何没了实据了;

杨家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因此虽然此战压力大些,总归还是有条明路。

至于杨二公子回家去要受怎样的处置……圣人虽一向倡导慈爱孝悌,但毕竟也难将手伸到人家中去。

空中有天人斗,地上就总难免要下点雨。

至于谁倒霉,挨了雨淋,受了风寒……

唉,那也只好怪他白读了十几载圣人书,不懂忠孝,没守好自己的心吧。

宁蕖收起的动作刚做到一半,手腕却被另一只手牢牢钳住;

手的主人很有力气,五根手指并拢,如铁钳一般。

若是细细感知,还能觉出些紧张的颤抖€€€€

宁蕖抬眼去看,果然对上杨驻景那双雪亮的眼。

这小侯爷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颤了颤,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末将杨驻景不敬。”

“烦请宁公公,将此物展开看过。”

纵使是宁蕖这样的好脾性,此时脸上也不由得僵了一僵,笑的有些难堪。

“小侯爷,这是何意啊?”

营帐中倏然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显得太过清楚。

堂上适时传来忠瑞侯的怒斥声:

“景儿!胡闹!放开宁督军!”

杨驻景却恍若未闻,眉间几乎要拧出火星子来;

只掐紧了宁蕖拈着纸卷的那只手,无论如何不许他探到袖中去。

宁蕖本就偏于瘦小,在他如此动作下毫无反抗之力,一时间嘴唇都疼得有些发白。

荆中和已窜了起来:

“杨驻景!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世子,家中排老几!”

“威胁圣人钦定的督军,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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