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如此说话,倒是引人乱想!
二十二瞥他一眼,转开视线,背起手一声哼笑,从他旁边转过去。
他也急急转身,唯恐少看过一眼。
暗卫不急不缓,绕着此间转起圈来;风采青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侧。
对方的脸,非要说的话他只见过一面,如今还是第二次。
眼睛虽是异色,容貌却脱不开中原人的长相,这样看来,也许是混血……?
……
东方初明,雾气渐渐稀薄。
天光变得很快,好像岁月一瞬间就轮转过三千次春秋。
走到小篷屋前,暗卫抬头仰看了看屋顶。
风采青立刻解释道:
“这是以竹叶、茅草混着黄泥为顶,修一次可挡两载的雨。”
“听着短,你却不知,我们这里下起大雨很凶€€€€”
二十二依旧若有所思:
“……我知道啊。”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沉默了好一阵。
又忽然动作起来,将一样东西塞进风采青手里。
“你的书。”
二十二轻飘飘扔下一句,竟就这么往竹林深处走去。
风采青知道他是要走了,来不及细端详,慌忙去追。
二十二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走出去几步又一顿,朝他扔了一件东西。
不必风采青去接,那第二件物事已经稳稳落进他怀中。
“还有你的笔,可拿好了。”
话音落地,那道翠绿身影竟就这么消失在了竹间。
风采青这才肯低头去看:
见那支笔通体碧绿,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书页翻开,竟一字也无。
……
风采青起了床,给自己倒一碗水,双手捧着慢慢喝,坐在床边出神。
今日沐休。
昨日离开前,桃红衣服的二十二和他聊了些闲话。
“诗人……?”
“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但依稀听过他是个好文化的。”
“应当,是在,夸你吧?”
小姑娘要走却被他扯住,急得蹙眉;
一朵朵薅着头上簪的花,窝进手里揉碎,几乎碾成泥浆。
风采青看得心惊胆战,唯恐自己和那几朵桃花李花落得一个下场。
其实有什么用处?
隔了两任,又是垂直着往下传的职务,两位“二十二”本该毫不相熟。
即使问了,得到的回答也未必有什么意义。
可他又非得得一个答案才能安心不可。
他一揖,称声“首席”,谢过二十二的耐心。二十二却不走了,微微颔首,翻起眼睛打量他:
“不过,我可不喜欢诗人。”
风采青一顿,又屈下身。
“诗人敏感又多情,天生就脆弱。”
“脆弱就做不成事,就是没用的东西。”
“往后,倘若让我见着你这儿出了什么闪失€€€€”
她拿食指指着风采青鼻尖,重重比量了两下。
风采青顿时将腰弯的更低。
“便是帝师宽容,我也饶不了你!”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撇,转身急匆匆走了。
……
风采青慢吞吞梳洗好,出门吃了饭€€€€沐休日时间虽充足,可好不容易歇下来,再要自己开火煮饭实在烦心。
回来了,就整理整理文书。
重要的都搁在台里了,能拿回家的无非是些简单记录之类,也不算多。
再之后,就是温书,理稿。
他没成家,也不和其他族亲一起住,生活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每天一样的枯燥。
或许还是要上早朝的日子更好些,至少有热闹可看。
如此消磨时间,到了日头初往西斜的时候,小院的门被扣响了。
“笃笃”两声,顿一会,而后又是“笃笃”两声。
节奏极精准。还未见到面,已让人觉得门外定是个严谨守序的人。
风采青开门,见来者一身蓝袍。
圆脸,长相偏于稚嫩,看样子似乎只有十五六岁。
他却留心过,这是帝师身边的内侍,名字叫做宁蕖。
昨日只浅露了一面,但二十二分发任务的时候提了一嘴。
说,他出现即是代帝师传话,要听。
宁蕖提着一件小盒子,举了举,朝他微笑:
“风大人,让咱家进去说吧?”
声音尖细,但或许是因为他面相的原因,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风采青愣了愣,迅速侧身让出路来。
……
宁蕖是头次来,对他这住处的布局却好像很清楚;
无需领路就顺遂地走到了他的书房,将手中的东西往桌上轻轻一撂。
风采青并不出声问,拿出了如见帝师亲临的态度,等着对方开口介绍。
“沈帝师说,与风大人虽不是初见了,却才正式交换了名姓,理应备一份礼。”
“又因着他刚从文州回来,身边还没有什么好东西€€€€”
风采青正在心里谋划些感念帝师重视自己岂担得起的谦虚客套,就被宁蕖下半句话吓得一惊。
“正巧从御书房来,就从笔架上抽了一支,叫咱家包上送过来了。”
“也是因为赏识风大人的笔下功夫,希望您千万别推拒。”
风经历现在知道那细长盒子里的是什么了。
是,当今圣人,每日朱批所用的,御笔。
正巧宁蕖揭开了层层包装,将盒中的东西展在他面前。
笔杆是翡翠,笔锋不知是什么毛,竟呈现全黑。若是仔细看去,毫毛间还沾着些朱砂颜色。
风采青双膝一软要跪,被宁蕖结结实实扶住;
手上用了劲,教他愣是不能再屈身一点儿。
“€€€€€€既是帝师给您的,那您就受得起,千万不要如此。”
这来自帝师身边的内侍笑眯眯的,十分温和可亲。
风采青飞速思考着,试图揣摩通透其中关窍。
他后来知道,当年的刺杀并非出自陛下指挥,但陛下也没有向他解释更多。
而今帝师被召回来,观其举止都与陛下亲密无间,两人间应当没有隔阂猜疑€€€€至少表面没有。
但,帝师能直接拿皇帝的东西送人,是不是还是太夸张了一点?
虽然皇帝不同意,这东西也出不了宫门……
风采青挣扎一下,还是跪了下去。
那么,这东西,四舍五入也就是陛下和帝师一同赏他的了。
沈帝师让人送这支笔来,是要让他安心:
既能随意动用陛下的东西,那么只要帝师仍在一日,帝师昨日召开的小会,拉起来的联盟就还是稳固的。
那他就可以安心办事,不需担忧其他。
换言之,这是帝师给他的一颗定心丸。
哪里有什么“没有好东西”的借口,陛下如此重视帝师,赏赐又岂会少?
帝师非要从陛下那拿过东西,不过是为了向他证明陛下的态度。